不說不行,她有事要跟他們交待。
藥鋪的老大夫是個好人,沒少給他們家好藥,還不收錢,謝慧齊在他給大郎二郎熬藥的時候湊到他跟前,把她在後世所知道的那些有關于救命的藥理知識一一告訴他。
她知道的不多,無非就是受外傷要消炎,有些病需要什麽忌諱的這些大衆都知道的常識,但她所知道的都是前人經過了無數實踐才得出來的經驗,又是些不需要用到這世所沒有的藥物的知識點,還是很有用的。
隻是在這年頭來說,它們聽起來不應該是出自她這個小姑娘之嘴,她知道的太多了,但謝慧齊知道老大夫會爲她保守秘密。
老大夫是個沉默寡言的,聽了這些隻是擡起了頭,拿還黑白分明得很的眼看了謝慧齊一眼,之後就是謝慧齊輕輕地說,他沉默地聽着。
等到謝慧齊把她知道的都說完了起身,坐在闆凳上熬藥的老大夫擡起頭問她,“你哪兒去?”
謝慧齊輕輕地歎了口氣,指指北方。
老大夫點了頭,沒再說話了。
走吧,走了也好。
河西太小了,地方也太惡劣了,沒有幾個人能在這片一年中要吹大半年沙塵的土地上活得滋潤,這裏留不住這樣的好姑娘。
她該往更好的地方去。
像她這樣的姑娘,到哪兒都活得下的。
他不擔心她。
老大夫的事這裏隻說一會話就好,王伯娘他們家,謝慧齊要說的就多了。
她要跟王伯娘說清楚這幢房子以後是給她和王大哥和王二哥住的,謝宅雖小,但擠擠還是住得下這一家子的,而他們原本的宅子就可以給孫子們住了。
她把地契拿出來後,王家母子三人都呆了。
“我已經托東三哥去找衙門的人了,隻要伯娘不嫌我們屋子差,明天就去官府把契過了……”謝慧齊朝呆住了的王家母子三人道。
“這使不得……”寶丫娘一回過神就猛搖頭,把東西往她那邊飛快推過去,“沒有這樣的事。”
“我們要送阿父回京城去跟我們娘親合葬,父母親都在京城,我跟大郎他們以後怕是一輩子都會不回來了,這屋子留着也沒用……”
“那我們也不能收!”寶丫娘不斷地搖着頭,“你們多不容易,哪怕要走,也可賣幾個錢路上花。”
“我阿父昔日京中的那世交給了我們一千多兩,現在家中不缺錢,所以我才想着把屋子給了您和大哥二哥,伯娘您也是看着我長大的,知道我的爲人,知道我向來不是窮大方的人不是?”謝慧齊這話也不是說假,那齊家哥哥确也是給了她塊玉佩,當了都要值許多銀錢,賣了就更值了。
“可是……”
“您就當是王大伯跟您,還有大哥二哥寶丫照顧我們家一場的謝意吧。”謝慧齊這幾日話說得太多了,心力交瘁的人說話的聲音也大不起來,且沙啞又透着疲憊。
寶丫娘就是聽到那麽多的銀錢耳朵都震了震,但還是守住了本心,她又心疼這可憐的小姑娘,不想在這時候跟她辯,費她的精力,隻道,“那也不能這般的,就當是我跟你買吧。”
謝慧齊搖搖頭沒再說了,跟王大哥跟王二哥說起了南方的種子在河西要怎麽種的事,後面的棚子已經搭起來了,隻要好好種菜,雖然買種子要花些錢,侍弄地也很辛苦,但之後的種子就可以自己留種了,一年賣的那些錢,也是可以爲家中積點銀子的,到時候送他們的小四郎和小五郎,還有王家要出生的小不點入學讀點書,供個十年八年的,也是供得起的。
一說到給孫子和小曾孫他們将來的事,寶丫娘眼神也凝重了起來,不斷地拍着兒子們的背,讓他們聽得仔細點。
謝慧齊一說得不太清楚點,寶丫娘愧疚是愧疚,但還是會慚愧地請謝慧齊再說一遍。
等謝慧齊說到末了,讓寶丫娘把地契收起的時候,寶丫娘長歎了口氣,拍着腿抹着淚道,“是伯娘家窮,隻能虧待你。”
“哪的話,我知道您心疼我們一家三個小的,我們這些年間沒少受您的照顧。”謝慧齊給她擦眼淚,又把一直放在胸口的小木盒掏了出來,給了寶丫娘,“我跟寶丫說過,我們京中有姑娘要出嫁了,相好的姐妹們是要給她添妝的,我是來不及見她當新娘子的樣兒了,勞煩伯娘到時候幫我給她了,告訴她無論我在哪,我都會念着她。”
寶丫娘看她,她本欲拒絕,但看到謝家姑娘那雙疲憊的眼睛裏這時候滿是念及寶丫的溫柔,她哭着接過了盒子,終是大哭了起來。
她家的那個傻姑娘啊,要是知道她的慧齊妹妹以後真的要見不着了,她得多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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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慧齊一樁一樁事有條不紊地安排着,那個老仵作家的那包銅錢她還回去了,外加了一包五十兩的銀子。
仵作的活卑賤,比當屠夫還讓人忌諱,有人就是家中窮到要賣兒女了,也不會讓兒子去幹這種會遭報應的活當,魯仵作的老婆是個瞎的,兒子是個跛子,都快三十歲的人了也沒有姑娘願意嫁到他們家去,可就是這樣一無所有的人家,還是幫他們從瘋餓狗嘴裏搶了他們阿父的屍骨回來,不管如何,他們謝家也是要感恩的。
這事謝慧齊讓大郎帶着二郎去了,還帶上了她給他們阿父浸的那兩壇藥酒。
大郎二郎去之前,她叮囑他們,“那魯先生看着陰森,但人卻是好的,定不會收你們的錢,你們想個法子把錢留下,莫要讓他知道。”
“阿姐放心,我知曉怎麽辦。”大郎淡淡回道。
“我聽阿兄的。”二郎隻管點頭,唯他阿兄馬首是瞻。
謝慧齊微微歎了口氣,讓他們去了。
這時候,謝慧齊的還禮也一家家送過去了,怎樣做能飽腹又好吃的飯菜,看着四季樹上掉的東西做些孩子愛吃的零嘴,還有種冬菜需要注意的事項和能做的防護,能說的謝慧齊都說了……
外邊的事都安排妥當了,周圍接着蔡婆子也到家了。
蔡婆子病得很重,在守了她三天,老大夫把他珍藏多年的老參也拿出來後,才把命吊回來,蔡婆子醒過來後知道他們要護棺進京,她怕她這老東西一路給他們添負擔,偷偷尋死了兩次。
第一次她尋死,下地去拿剪刀的時候被紅豆發現,謝慧齊知道後守了她一夜,跟她說了半夜勸解的話,但不管用,第二夜她摸進了廚房要拿刀,被守在裏面的阿菊發現了,硬是被阿菊拖着抱着回了屋。
蔡婆子哭得雙眼都不見淚光,她朝阿菊道,“你就讓我死了,我就是個拖累啊,我老了什麽都幹不得了,喝藥還費錢,讓我死了吧,死了就太平了。”
謝慧齊已被驚醒,她裹着披風站在門口,靜靜地聽着家中的老婆子說自己費錢要死的活,說到最後,就是隻要有飽飯吃就萬事無憂,對世間一切感情都懵懵懂懂,不知情深情淺的阿菊都急了,她結巴着跟蔡婆子辯,“姑,姑娘說你死不得,就是死不得,死了大家都要哭,不好,婆婆你不,不要這樣,姑,姑娘眼睛要哭瞎了。”
蔡婆子一聽,哭的聲音更大了。
謝慧齊聽她那嘹亮的哭聲,倒是笑了。
看來老大夫的人參确有用,再好生養一段兒,也就養過來了,老參現在還剩一大半兒呢。
随後她揚手叫了也出了屋門的大郎二郎到身邊,一邊牽着一個,慢悠悠地進了蔡婆子的屋子,站到床前,就着那點都看不清人臉的油火跟躺到床上哭的婆子道,“你就是尋死,死了,我也要給你備個棺材,拉到京中去,我們在阿父面前發了誓,一家人到哪兒都是要在一塊的,沒有誰死了就扔下不管的道理,婆婆好好想想,是活着帶着我們去京裏趟那龍潭虎穴,還是死了睡在棺材裏輕輕快快地去那京裏。”
蔡婆子一聽那龍潭虎穴的字眼心中就一驚,眼皮不停地跳,她擡起頭來不停地看着大姑娘和大郎二郎,這可是她的姑爺小姐最後的一點命根子了,他們年紀這般小,進了那步步險惡的京中,身邊沒個妥貼人豈不是沒幾日就要被人撕了吃了?是她糊塗了,于是一會兒她就不哭了,扶着床鋪奮力地坐了起來,跟謝慧齊道,“姑娘,老婆子現在餓了,您叫阿菊去給我熱口飯吧。”
“我這就去。”阿菊蹲門口候着呢,一聽這話,在黑夜裏麻溜地往廚房那邊跑去。
“二郎……”謝慧齊手一動,二郎就已經知意地脫了鞋子往蔡婆子的床上爬。
婆婆雖然不是親人,隻是個下人,但對二郎來說,隻是一個自己命都可以不要也要保護他的人,他爬上床就把自己鑽進蔡婆婆的懷裏,給他們倆都蓋好被子之後擡起臉問她,“婆婆,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要我了?”
蔡婆子剛停下的淚又掉了,她伸出滿是粗糙紋路的老手摸着小郎的臉,“我哪舍得,你就是婆婆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