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想想這話應該是要對公子爺說而不是對下人說的,主人在那邊呢……
她趕緊着又朝齊君昀歉意地福了一下腰,這下卻不想再說話了,免得越說越錯。
她這幾年像個普通人家的姑娘家忙慣了,而且還是個當家的,日日忙的都是些細瑣的事情,每天睜眼不是算着那幾個銅錢就是算計着雞鴨鵝的幾個蛋,往日那些勳貴人家的規矩不去細想都想不起來了,且往日來往的人家也都是市井小民,不講究那套,而家中極講規矩的蔡婆婆的也不在,一時之間還真是沒顧上這些。
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那麽多,那就少說些,謝慧齊想着手中也沒拘束,等紅豆讨來了碗,把肉分了一半出來,又給倒了兩杯酒,等阿菊的小桌擡進來,那兩個高大的家人的飯菜也是擺好了。
她把筷子雙手拿着遞給了齊君昀,歉意道,“沒什麽好的,望您莫要嫌棄。”
齊君昀見她小小年紀,那待客之話說得無比順暢,像早說過許多遍,不禁朝她點了下頭,也沒把她當不懂事的小姑娘瞧,接過筷子還道了聲多謝。
謝慧齊因此舒了口氣。
客人沒覺得怠慢了就好。
父親去了,在弟弟們沒長大之前,她不希望自家的家風在她手中沒了。
謝家就是倒了,大人沒了,就剩他們這些小的,他們也還是父母恩愛出來的孩子,會承着他們的衣缽。
雖然虛名當不了飯吃,但謝慧齊還是望有人說起父親來,好話要比難聽話多才好。
等他多吃了兩口菜,那廂齊大他們也是一筷接一筷吃個不停,謝慧齊看他們像餓的樣子,想着沒上主食,就朝齊君昀道,“我去給您和您的家人做兩碗疙瘩面當飯用吧?”
齊君昀停下了筷子,看向她,又瞧了她那兩個站在門邊拘束不安的丫頭一眼,想那兩個丫頭都是粗使丫頭,她又開口出言了,就點了下頭。
謝慧齊這又進了廚房,還好他們原本中午就打算吃熱疙瘩,面已經發好,就等着要做了。
沒一會,紅豆跟阿菊把熱滾滾的熱疙瘩面端進了堂屋,謝慧齊又燙了壺酒,又給他們添了點,其後就站在一邊,也沒多想,就照顧着他們把飯給吃了。
那齊公子先停了筷,她這頭眼明手快,把重新泡的花草茶送到了他手邊。
齊君昀接過茶喝了一口,見丫環們把碗筷撤下了,她也要跟着撤,怕她又忙跑了,便開口說道了一句,“坐下吧,且跟我說幾句話。”
謝慧齊本要去給他們打熱水過來淨手,聽到這話忙跟走在後面的阿菊道,“打兩盆熱水過來,拿三條新帕子。”
說着就走到了齊君昀身邊,朝他一福,“齊家哥哥。”
齊君昀被她逗笑。
她這樣子看着也不是怕生,但見她裏裏外外跑出跑進忙得像個陀螺,像是在避着他,他還以爲她怕了他。
他應是沒看錯,剛開門的那一刹間她可是看着他退了又退,像是吓的。
“您喝茶。”謝慧齊怎麽說也是活了兩輩子的人,就算不知道他爲何而笑,那點淡定還是有的,站于他面前就殷勤地把杯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這茶倒是甘甜。”
“加了些許甘草,趁熱喝是最好,齊家哥哥您要是喜歡就多喝兩口。”
看着她熱切的眼神,齊君昀微微一笑,還真是多喝了一口才把茶杯放下。
“家裏出事了?”齊君昀把茶杯放下就淡道。
靈牌在,鎮魂油燈也在,她頭上的孝帽也一直戴着沒脫,身上孝服加身,還是那副戴着重孝在做法事中的樣子,不像是送了葬的,棺材卻不在,謝慧齊也知道瞞不下,知道會被問起,這時也沉默地點了點頭。
“坐下,與我說說。”小姑娘就這麽小一點,臉還沒他巴掌大,瘦得下巴尖尖,臉蛋蒼白,齊君昀也斂了口氣,盡量溫和了些,不想吓着了這自他們一進來就全副心神待客,唯恐待慢了他們的小姑娘。
見他朝椅子颔了下首,眼睛靜得近乎漠然,似乎剛剛她看到的眼内光芒是她的錯覺——打門邊看到他,她就覺得他身上有特别意味的東西讓她害怕,現在這種感覺又來了,謝慧齊現在最貪生怕死不過,不等他多話,一屁股就坐到了他跟前的椅子上,那副“我再乖乖聽話不過”的架勢看得齊君昀眼皮一跳,不知道他哪個字說重了,吓得這小姑娘一下就把自己摔在了椅子上。
“齊家哥哥……”謝慧齊一坐下也察覺到自己動靜過大,這下原本不拘着自己的人也有點尴尬了,手腳有點不知放哪兒放。
說來,她離開京城也不過七年,這齊家哥哥今年也不過二十弱冠之齡,但不知爲何,她老覺得他身上有股讓她想敬而遠之的戾氣。
她以前小時候盡管覺得他高高在上,可是未曾怕過他的。
“你們家自離京城,我們也有好幾年未曾見了,”齊君昀先開了口,嘴邊還帶了點淡笑,“沒想妹妹還認得我。”
“忘不了。”謝慧齊搖頭說罷,就又知道自己又口無遮攔了,她隻當自己是病糊塗了,趕緊着說着下一句爲自己打圓場,“齊家哥哥您這樣的人,誰見一眼都忘不了。”
說完,覺得自己還不如閉嘴的好。
瞧她說的什麽話,這話是她現在這麽一個小姑娘家家對着一個男子說的嗎?
謝慧齊也是被自己吓着了,也不敢爲自己解釋了,怕越解釋越錯,幹脆閉了嘴,頭往下面低,不敢看人。
齊君昀也是一時無話,見齊大齊二嘴邊帶笑,看向那可憐的爲自己說錯話低下頭的小姑娘,惹得小姑娘頭越低越往下,他不禁眯了眯眼。
齊大齊二被他這麽一眯,莫名覺得應該離主子遠點,他們本來站在桌後,一會兒的功夫,就低頭無聲地退到門邊去了,也不敢再往主子這邊瞧一眼。
“嗯,多謝慧齊妹妹誇贊了。”齊君昀無意小姑娘受難,淡道了一句就又道,“如若方便,就把家中這幾日的事與我說說罷。”
謝慧齊本來被後面的兩道眼神瞧得在心裏猛歎氣,這時聽到齊君昀明顯開解的話,那緊繃的心口那是大大地松了口氣,心道齊家的長公子不愧爲長公子,那些小孩兒都愛往他身邊湊那不是沒道理的。
這樣的人,也當得起人的擁戴。
謝慧齊想來他也不會在乎她這種小姑娘的話,擡起頭來盡管還有點尴尬,但還是慢慢地把她父親的事說了,從當夜跟着父親帶的徒弟去城外見人接屍,到那日官兵搶棺材的事,一件一件地說道了個明白。
說罷,苦澀接道,“我現今等着官府把父親的屍首送回家來,好接下來把喪事做了,讓父親入土爲安。”
“你那兩個弟弟呢?”齊君昀突然問。
謝慧齊剛一直沒說及兩個弟弟,聽到他這麽一問,原本半低着頭的人看向了他,再次看到了他似從未起過什麽波瀾的眼。
她抿了抿嘴,遲疑了半會,突然覺得想賭一把,就小聲道,“我送走了。”
齊國公的長公子來此,不可能是加害于她家的吧?
就是齊國公變得不同了,也用不着長公子親自來此不是?
齊君昀見她突然這麽說,不由又掃了她一眼,見她眼光爍爍地看着他,他“嗯”了一聲,沒有多加追問,道,“我也算是你的長兄,你家中現在也無長輩替你掌事,我既然來了,就且替你把你父親的屍首讨回來,送他入土爲安再走才是。”
說罷就朝齊大揚首,“去給節度府送個帖子。”
“是。”齊大忙彎腰。
謝慧齊是萬萬沒料到他這麽說,當下什麽話都沒有說,就朝他跪下了,隻是沒料還沒跪到一半,就見他連椅帶人往後退了一步,那修長的身影往身後一壓,長腳踢出,勾着另一邊的一張椅子飛快擋在了她的膝前,讓她這一跪愣是沒有跪下去。
謝慧齊這時也被他利落又快如閃電的身手給弄傻了眼。
齊君昀也不在意她愣住,收回腿和身體穩坐在椅子上,那穩如泰山的樣子就像之前根本沒有動過,嘴裏也甚是不以爲然地道,“你父親我也要尊稱一聲世叔,你也喊我一聲齊家哥哥,無需這般客套。”
謝慧齊擦擦酸澀的鼻子,點了點頭。
齊君昀見把話都說了,也無意跟一個小姑娘同處一室太久,說罷就起了身往門邊走去,走出門,他看了一下簡陋的院子,收回眼睛時,那謝家的小姑娘也出來了。
“自來河西,你父親帶你們就一直住在這?”他問。
“嗯。”謝慧齊也僅輕應了一聲,無意跟人多說他們家的日子自離開京城後,跟以前比有多一落千丈。
于她,這幾年裏,有爹有弟弟,人都好好的,對她來說已經是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