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聽着嘩嘩的水聲,建康帝突然發現身後城中的喧嘩已經無聲無息了。他回過頭去,卻見到萬千軍民不知何時湧了上來,密密麻麻的站滿城頭。人們張大嘴巴卻沒有一個人說話,那一刻,所有人都在瑟瑟發抖,無不擔心着未來的命運。
水火無情,終是庶民最怕的東西。
看着那不斷上漲的水位,原本就對前景将信将疑的建康帝害怕了,他緊緊抓住諸烈的胳膊,面容扭曲道:“國老,真的沒事嗎?”
“陛下稍安勿躁,沒什麽大不了的。”沉默許久,諸烈給了這樣的一個答案,雖然他心裏湧起強烈的不安,但爲了安撫住勇氣殆盡的皇帝陛下、王公貴族,官兵百姓,他決定在搞清楚秦國人的打算之前,一個字都不說。
“那就好那就好。”建康帝擦擦額頭的冷汗,轉過身去,強作鎮定的對他的臣民道:“爾等不必驚慌,我神京城高十數丈,背靠東海,就算秦國人引來三江五湖之水,也休想沒過我們的城牆。”爲了安撫民衆,他決定出點血。遂咬牙道:“我神京城中物資充盈,存糧至少可以堅持四年,爾等且各自安生堅持,朝廷從今往後缺糧放糧,少鹽發鹽,絕不會餓死一個。”說着雙手一拍道:“朕倒要看看,誰能捱得過誰了!”頗有縮頭烏龜的風範。^^ ^^
諸烈心說:這不成了長别人志氣,喪自家威風了嗎。哪有這麽說話的呀……隻好接着皇帝的話茬,開腔道:“大家還不知道,秦國在齊國遇到了大問題,在上京城下吃了敗仗。已經被攆出了京畿地區。”
聽上柱國這麽一說,一直死氣沉沉地城頭軍民頓時有了生氣,但也有人大着膽子問道:“秦國那麽強,怎會被奄奄一息的齊國打敗呢?”這話相當有市場,竟将諸烈好容易才撩起的鬥志給澆滅了不少。
隻聽諸烈冷哼一聲道:“來人呐!”
“有!”大将軍府的親兵齊聲回應道。
“将那些個妖言惑衆的秦國奸細抓起來!”諸烈戟指着人群道。
“是!”親兵們啷啷抽出兵刃,便要上前拿人。但看着人群中的諸位都是一個模樣,也沒有誰的臉上寫着奸細二字,不由犯了難。
親兵隊長小聲問道:“國老,哪些是奸細?”
“剛才誰說話就抓誰。”諸烈低聲吩咐道:“甯枉毋縱!”
又是一陣雞飛狗跳之後,數百奸細以及貌似奸細被從人群揪了出來。一個個摁到在城頭之上。
待驚慌的百姓重新安靜下來,諸烈才繼續道:“現在老夫來告訴你們,爲什麽秦國能被齊國擊敗,因爲他們陷入了内亂之中!”
“内亂?”不消說楚國軍民,就連一臉不爽地建康帝也呆了一呆,緊接着便心頭狂喜道:“可是那秦雨田下台了?”
“差不多。”諸烈石破天驚道:“據齊國傳來的消息,秦國的老皇帝複辟了。^^ ^^”
這話終于引起了轟動效應,一衆百姓心說:這種事兒上柱國不可能亂講。便興奮的歡呼道:“天佑大楚!天佑我皇!”
建康帝一聽便得意極了,重新站到中央。擡手揮舞幾下,人群頓時安靜下來。這又讓他小小得意一下,清清嗓子道:“有我大楚地列祖列宗保佑,國祚豈會輕易夭折?反觀那秦國虎狼、暴虐成性,上天現在便要懲罰他們!我們隻需堅守神京。他們定會陷入内亂、不戰自潰的!”深吸口氣。很滿意自己今日的表現,建康帝又謊稱各地勤王軍會開戰艦前來解圍。要民衆各安其所靜待援軍。
于是乎,惶惶萬狀的神京城民衆。終于松了口氣,反正除了等待奇迹出現,已經無計可施,衆人便紛紛回家睡大覺去了。
“國老,秦國真的内亂了嗎?”待衆人散去,建康帝便迫不及待的問道。
“哦……”諸烈沉吟半晌,方才小聲道:“或許是。”
“什麽?或許有?”建康帝的眼睛瞪得有橘子大,瞠目結舌道:“不是确切消息嗎?”
“秦軍圍城水洩不通,老臣又沒有翅膀,怎麽知道上京城什麽情況?中都城什麽情況?”諸烈的耐心消耗殆盡,語調生硬道:“這些事情有老臣操心,陛下隻管在宮裏坐着就行。”說着一拱手道:“老臣還有軍務要辦,陛下失陪了。”語畢,大搖大擺的離去。
當諸烈離去後,照舊又是一幫王公義憤填膺的數落着他地狂妄不悖、目無君長,将其說的跟跋扈将軍别無二緻。一臉鐵青的建康帝緊了緊拳頭又松開,長歎一聲道:“大局爲重。”便垂首下了城樓。其實諸烈的猜測全部來自一封書信,那是去年齊秦大戰之後,一個自稱是百勝公族人的齊人送來的。*****在信上,趙無咎将潛伏在秦國的間諜和昭武帝的下落和盤托出,并斷定那個掌握了昭武帝的家夥,一定會在戰争陷入僵局時發難……就算他不會,那間諜也會撺掇着他這樣去做。
諸烈并不懷疑這封信地真僞。但起初卻并沒有放在心上,因爲在他看來,以秦雷目前如日中天的權勢,任何搶班奪權的想法都是不靠譜的……除非天下人一起起來反對他,或者在軍事上遭受了緻命性的失敗。
而對于衆望所歸地一統之主來說,前一種情況發生地可能性實在是微乎其微。至于後一種情形……能擊敗趙無咎的人,是不會犯下天大地低級錯誤,将唾手可得的勝利丢掉。。
方才情勢緊迫。他才将這不靠譜地消息講出來,果然暫時穩住了那些人……當然形勢敗壞若斯,他又何嘗不暗自祈禱,這美夢能夠成真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到一個月後,水位果然停在了六七丈的高度沒有上漲,就在城内軍民齊松一口氣地時候,一些奇怪的現象出現了……穿城而過的數條河流的水位開始猛漲,很快漫過了河岸。緊接着,城内的所有水井也發生了同樣狀況,咕嘟嘟的井水冒溢出井口,甚至還有尺許長的鯉魚跟着井水流出來。
整個神京城仿佛被泡在水缸裏,松軟的土地開始往外滲水,大街小巷上積水數尺。所有的房屋牆壁都潮濕無比,挂滿了一片片的水珠子。大量地糧食發黴變綠,大片的牲畜死亡發臭。人們發覺異常後,将糧食和牲口轉移到屋頂,希望能通過日曬保住一部分。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今年的梅雨季節偏生來的特别早,四月剛到一半,就開始淫雨霏霏,連月不散。** ***天上根本沒有太陽,連被子都長出綠毛,剩下的糧食也發了芽。
街中的積水漸漸增高,神京城終于變成了水城,百姓甚至要坐着木盆、劃着小舟才能往來。屋裏也同樣積水數尺。鍋碗瓢盆漂的到處都是,找不到一點稍微幹燥的地方。讓人沒處躺沒處卧,郁悶的想自殺。實際上在這個月中。主動結束自己生命地情況已經屢見不鮮了。
在沖天的黴爛味道中,神京城再也沒有了往昔的蓬勃生機。不到旬日,大片的土坯房屋癱成一堆堆爛泥,泥山又漸漸的化成黃褐色地泥湯,最終消失不見了……
就連看似堅固不催地城牆,也因爲灰漿被泡開而導緻長條城磚一片片的脫落,露出了一條條深刻地裂紋。
此時秦軍的艦隊出現了,但他們并不靠近,而是集中火力,用上千門将軍炮,反複轟擊一段數十丈長地城牆。原先的炮擊隻能給城牆上留下一片深淺不一的彈坑----但現在随着牆體結構的松軟,每一炮都會震落一大片城磚,接連數炮下去,城磚便在震耳欲聾的炮聲中,撲撲簌簌的往下落。
當千炮齊鳴,整個城牆的根基終于被震撼了,一條條裂縫越擴越大,最寬的地方甚至可以讓一個成年男子鑽過去,盡管守城軍民拼命堵漏,但無縫不鑽的洪水還是開始往城内滲透,使決口越來越大,水勢也就越來越猛,終于在子夜時分,伴着一聲巨響,一段幾十丈長的城牆終于坍塌了。
洪水滔天,奔湧而入,瞬間便卷沒了上千救險的軍民,聲勢浩大的往城内倒灌進去……
當然再大的洪水也淹不到達官貴人們,他們早就在前些天便住到了大船上,有肉吃有酒喝,間或還能釣釣魚,生活過得着實滋潤。\\\\\這不是誇張而是事實,在這國破前夕,很多人都想開了----***,既然楚國沒救了咱們也别跟着陪葬了,對老子來說,不過是換個老闆繼續幹罷了。就算秦國人不打算用咱們,但爲了占領區的穩定,也不會動咱們這些根深葉茂的大家族的。
對這轉變感觸最深的,一定是秦國潛伏在城内的諜報人員,他們一改前幾個月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倒黴勁兒,搖身一變成了這些王公貴族的座上賓。
那些往日還大喊血不流幹、死戰不休地死國之士,開始羞羞答答的詢問賣身的價錢。
雖然無法與城外取得聯系,但諜報頭子朱貴還是果斷行使王爺賦予的便宜行事之權,拍着胸脯保證他們生命财産族人的安全。保證有功者将會被重新錄用,保證不想再從政者,也可安心做個富家翁,絕不勉強。
第一個承諾是保證秦軍不會屠城,不會劫掠,先打消所有人的顧慮;第二個承諾是告訴那些大家族們,要想延續輝煌,屹立不倒。那就必須拿出點實際的來,想靠往日的本錢竊取高位,是絕對不可能地。第三個承諾是警告不配合者,将喪失一切政治特權。隻能老老實實回家當地主。
這便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三諾傾城,在這大廈将傾、風雨飄搖的關鍵時刻,這三個承諾重重打擊了楚國的上層陣營,加速其瓦解分化,促使了某些事情地發生……
當大水終于淹到皇宮,一直不願面對現實的建康帝,終于召集群臣,乘船前來開會。他本以爲這種将要樹倒猢狲散的時候,一定會有很多缺席者,可誰成想竟然一個不拉。全都到齊,甚至許多緻仕多年的老家夥也露了面。
除了諸烈在指揮抗洪搶險不能前來之外,所有該來不該來的都到齊了。
望着濟濟一堂……哦不,應該是濟濟一船的王公大臣,建康帝很快便了然,知道這些家夥是來探口風、聽消息的,自然一個比一個積極了。
“前些日子有人信誓旦旦告訴朕,說神京城不會有問題,讓我們隻管放心。”第一句話便帶着強烈的火藥味。看來建康帝心中的怨恨和憤懑,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那話諸位可都聽到了?”
“我等聽得真切。”衆人齊聲道:“絕不會讓他賴賬。”
“對!”建康帝地嘴角一抽搐,咬牙切齒道:“那人欺騙了我們,将大楚國拉進了萬劫不複的深淵,他必須要爲此付出代價!”
“殺他全家!”有人瞎咋呼道。
“陛下與諸位大人。是非功過還是戰後再議。”丞相大人終于看不下去。出來提醒道:“現在燃眉之急是,如何度過眼前的難關?”
此言一出。剛才還群情激昂的衆王公立刻安靜下來,人人噤聲不言。沒有一個人有說話的意思。老丞相無奈,親自逐個征詢,竟然還是沒有一個說話的。楚妫終于大怒,一腳踢翻禦案,痛得皇帝陛下抱腳直跳,呲牙咧嘴道:“今天……言者無罪,也不準将談話内容外洩,這下總可以了?”。
又是一陣良久的沉默,終于一個顫巍巍的老王爺代表衆人講了幾句話:“現在的形勢不可挽回,大楚地命運婦孺皆知。縱然我們有糧,但城牆終究不支。水困難脫,唯保宗廟足矣!”
建康帝很清楚,這老家夥的意思是說出路隻有一條,那便是降秦……
降秦,多麽刺耳的字眼啊,可爲什麽心底卻有些贊同,且不覺着多麽羞恥呢?建康帝的臉色變得蒼白,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心裏卻在劇烈的掙紮着。
許久許久,他才幽幽道“你們什麽意見?”
衆大臣交換下眼色,口才最好地禮部尚書出列道:“陛下,亞聖雲:民爲貴,君爲輕!請陛下以城内百萬庶民爲重,舍棄個人禍福,保護他們地平安。”
這就是傳說中的台階。半吊在空中左右爲難地皇帝終于可以就坡下驢,但把戲還是要做足,隻見他長歎一聲,淚流滿面道:“可祖宗的社稷怎麽辦?我們終究還是将其丢了。”說着說着,終于感受到了徹骨地亡國之痛,竟真的痛哭起來。
衆人也陪着掉了幾滴淚,那口才極好的禮部尚書又勸道:“陛下無需太過自責,三國二百年前本是一家,我等都是華夏神州之子民。天下大勢分久必合,現在隻不過是将分開合起來,怎能算是将社稷送人呢?”
“是啊陛下,您一個決定就會少死多少人?這是大功德一件啊。”衆人紛紛規勸道。
在一幹王公貴族的勸慰下,建康帝的情緒終于穩定下來,沉聲問道:“你們誰跟城外有聯系。”
艙裏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的腦袋都搖成了撥浪鼓,卻沒有一個敢矢口否認的。
“虛僞!”不耐煩的冷哼一聲,建康帝陰着臉道:“不管是誰都行,去告訴秦國人我們的決定,然後提出我們的條件。”便準備和臣下議一議,看看該提什麽要求。
“這之前必須立刻逮捕上柱國,”突然有人低呼一聲道:“不然說什麽都是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