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刻鍾後,黑衣衛、黑甲騎兵和京山軍第三師的騎兵部隊共計一萬人馬便整裝待發。
秦雷也騎上了純黑的高頭戰馬,在雨中從隊伍末端奔行到隊首,每經過一隊騎士,便會引來兵士們用盡全力的暴喝,這聲音越來越大,震耳發聩,把雨水帶來的頹廢一掃而光。
勒住馬缰,秦雷威嚴的目光掃過忠誠的官兵,大聲道:“今天的任務比較特殊,孤要挑人去!”說着晃一下馬鞭道:“家中獨子的上前一步!”便有八九十個兵士站出來。
“兄弟皆在軍中、父子皆在軍中的,每家站出一個!”這次用的時間長了點,好一會兒才停止騷動,又有一百多個站出來。
“所有站出來的離開隊伍到左面去。”秦雷繼續下令道。
雖然不知道王爺要幹啥,但令行禁止的京山軍兵士們立刻照做。
待那些人離開,秦雷才沉聲道:“爲什麽說任務特殊呢?是因爲從戰術角度上講,這是一次愚蠢的行動,但是孤王非做不行。”說着馬鞭指向北便道:“在那裏,孤的君父極有可能已經被齊軍包圍了,無論從君臣之道,還是父子之情,孤都必須去!哪怕燈蛾撲火,也要去做!”
“但你們可以選擇留下來。”拍拍自己的頭盔,秦雷沉聲道:“你們可以拒絕這條愚蠢的命令!”
雨一直下,氣氛沉默而肅殺,兵士們紋絲不動,沒有一個退出的。
“孤是真心的。”秦雷一字一句道:“你們可以退出,這符合京山軍規。”
“但我們早已立誓永遠追随王爺!”人群中有個大喊道:“爲您而死,死得其所!”一石激起千層浪,這話頓時引得兵士們齊聲響應:“肝腦塗地、不亦快哉!”
“諸位兄弟如此厚愛,”秦雷激動地哈哈大笑道:“倒是孤矯情了!那就跟我來!”說完便狠狠一鞭,抽得戰馬咴咴直叫,撒蹄便沖了出去。
兵士們呼嘯着緊緊跟随,無數馬蹄在雨中起落,濺起了無數水花。
把時間倒駁回一天前。那時候皇帝陛下嫌在路上耽擱時間太久,一聽說就秦雷還沒過河了,便命令大部隊不要吝惜馬力,快快到達牧野城再休息。
幾位将軍趕緊解釋道:“敵國境内便是戰場。不管能不能看到敵人的蹤影,也要保持足夠地體力。以應付形勢突變。”
但昭武帝不認這個理,他斥責将軍們道:“都說戰馬可以日行百裏,現在朕隻讓你們走一半的路程,還要推辭嗎?”
原本打定主意當泥塑的李太尉,也不敢任由皇帝胡來了。隻好出來解釋道:“陛下息怒,戰馬是可以四蹄生風、日行百裏。讓人望塵莫及,但它的恢複能力還不如普通士兵。全力奔行一日之後,便需要三到五天的恢複期,若是在這段時間裏強行催動,非但跑不了多元,還會大批死亡……得不償失啊,陛下!”
世宗烈皇帝陛下這才讓步。但爲了不至于太丢面子。他還是命令大軍加快速度,至少在兩日内抵達牧野城。
将軍們隻好盡量催促士兵們快走。等到了晚上宿營的時候,果然比正常多走了十裏,但也累的秦軍人困馬乏。是夜營中鼾聲如雷,許多人連下雨也沒感覺到。
昭武帝倒是精神旺健,他乘坐的乃是當朝首輔周廉敬獻的銮輿,除了用料昂貴、做工精美這些普遍有點之外,其最大地是其乃當世最大的轎子。單算實用面積也要有七八十個平方了,相當于一千年後的兩居室。
這麽大的空間,自然要分開利用,前面一部分作爲陛下地禦書房,可供世宗烈皇帝批閱奏章、接見大臣之用;後一部分是卧室,有一張大大的床,但皇帝陛下已經過了對那事兒感興趣地年紀,所以大部分空間都浪費掉了。在卧室的一角還有個豪華的衛生間,裏面金漆馬桶、幹棗、花瓣、白絹、清水、香胰一應俱全,乃是皇帝陛下的最愛。
更扯淡的是,這轎子居然還有雕欄玉砌地閣樓,當敬愛的皇帝陛下工作疲憊之時,從書房拾級而上,便可到二層去憑欄遠眺,飲酒作詩,不亦樂乎?
有道是好馬配好鞍,好車配總管,這硬件上去了,軟件服務自然也得跟上。整個行宮似得銮輿内,有宮女太監各八名,十二個時辰輪流轉,負責着皇帝陛下地吃喝拉撒睡,服務周到、體面排場,讓皇帝有在皇宮中的感覺。
當然了,有利必有弊,這小樓,哦不,轎子實在太大、太笨重了……其實裝上轱辘用九頭牛拉最合适。但除了土包子秦雷之外,你見過誰的銮輿王車有轱辘?
這年代路況不好,車轱辘也是木質包鐵皮的……在京裏有平坦的青石大道還好些,但一離了京城,行起來那叫一個颠啊,非把天潢貴胄們嬌嫩的小身闆震壞了不行。
所以大家都用人來擡,雖然速度有限,但勝在穩當啊!而眼下又要趕上行軍速度,因此隻能用更多的人來擡……六十四個轎夫不打折。話說把這麽個大東西運過黃河來,那不是費一點工夫啊……
美美地泡個熱水澡,皇帝陛下換一身舒适地睡袍,在溫暖如春的書房中坐下。先喝一杯濃濃地參湯,再用茶水漱漱口,昭武帝這才緩緩道:“京裏的奏報到了嗎?”
老太監卓言早已恭候多時,聞言細聲道:“到了。”便彎腰把手中那摞奏章文書恭敬地放在皇帝面前。
随手拿起一本。昭武帝便快速的浏覽起來,書房中點了足足二十八盞宮燈,即便是老眼昏花的烈皇帝陛下,也能看清楚奏折了。
“哦,周廉親自上陣彈劾田憫農,連老三也跟着摻和了?”昭武帝的狹長雙目中精光閃爍,相比于軍事方面的霧裏看花,他對這些勾心鬥角的朝堂争鬥可謂是洞若觀火,一覽無餘:“要是能将田憫農拿下還好說。可别被京山派給反噬了……”。
當着自己頭号心腹的面,他不再掩飾對秦雷集團的擔憂……在昭武帝心裏,他的頭号敵人早已不是明日黃花般地李太尉,而是換成了狼子野心的秦雨田。他認爲朝中至少有三個大學士、五個尚書是秦雷的走狗或者盟友。
皇帝這樣想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爲從去歲起,他便幾次三番地想要動一動尚書、大學士這樣的高官。卻駭然發現。這些人共進同退、再加上他恩各自地門生同年,這些人抱成一大團,對抗着看似不可侵犯的皇權……雖然昭武帝很想把這些人都打入十八層地獄,但大秦朝還需要這些人管理,尤其是秦齊大戰的節骨眼上。若是這些人尥了蹶子,那非要亂套不可。
所以皇帝陛下堅信這些人是一黨。而背後支持他們的,就是那個貌似忠誠無二,實際上狼心狗肺的秦雨田。一個既擁有軍權,又有百官擁戴,還占着京山城地新一代權臣形象,立刻高高豎立在皇帝陛下的面前……雖然在百姓士紳眼中,他們倆是父子。秦雷也算半個君。但在昭武皇帝看來。這世上隻有一個權威,那就是他自己。所有類似地權威都要被鏟除,哪怕這人是自己的兒子。
因此皇帝陛下才會設計把秦雷派到南楚去,實指望着南楚君臣能把這個禍害留下。但他太想當然了,在楚國君臣看來,秦國的大禍害便是楚國的好幫手,所以秦雷又回來了……
其實皇帝不知道,即使秦雷也無法操縱這個可怕的文官集團,但秦雷絕對不會告訴他真像……身爲皇帝陛下的眼中釘、肉中刺,秦雷必須利用一切手段,使皇帝陛下對自己保持忌憚,一旦被皇帝認識到他的脆弱本質,就很有可能被他用蠻力拔掉。
後來,爲了即将到來地戰争,雙方暫時停止了争鬥。但消滅京山派集團地想法不會消失,隻要有合适的機會便會再次冒出來。
出乎所有人預料,這次東征取得了百年未見地巨大成功,皇帝陛下的個人威望也達到了曆史最高點,他那顆生命不息、争鬥不止的心髒,又開始蠢蠢欲動了……他想借着這次聲望大漲,順勢收拾掉幾個閣臣尚書,狠狠打擊下京山派的實力。
皇帝這邊還沒有授意,那邊周廉和秦霖便已經會意,開始了肆無忌憚的反攻倒算……從七月到八月間,已經有近百位官員下課休息,其中便有工部尚書公輸連、禮部尚書李光遠、大學士王安亭三位大人物,其氣焰之嚣張,表現的淋漓盡緻。
當文官集團爲照顧大局而暫且忍讓,周秦二人更是更得寸進尺,這次把矛頭指向了朝中官員的領袖田憫農了……田憫農乃是幾十年的京官,甚至在先帝年間便當上了尚書,其資曆人望絕對不是其餘人等可以比拟的。
“隻要能把這老東西按倒、再幹掉麴延武,”昭武帝滿懷憧憬道:“那朝中的京山派可就樹倒猢狲散喽。”說着還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陪着皇帝笑一陣,卓太監不無擔憂道:“陛下靠周中堂消滅京山派,您就不怕他借勢起來,成爲下一個尾大不掉?”說着壓低聲音道:“密探來報,說此人飛揚跋扈,結黨營私,恐非值得托付之人啊……”
昭武帝擱下那奏章,端起參湯喝一口,微笑道:“朕豈會不知他周廉是個什麽玩意兒?”說着從抽屜裏掏出一摞奏章,屈指扣一扣道:“這都是曆年來參劾他在總督任上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營私舞弊的奏折,本本有理有據、證據确鑿,不容辯駁!”
“那陛下爲何?”卓言頓時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但爲了照顧他的興緻,還要做出一副的百思不得其解的傻樣來。
得意的一笑,昭武皇帝悠悠道:“朕要用他,自然得把這些奏章扣住,将他保下來;但等着将來不用他了,這就是殺人的刀……”說完哈哈大笑起來,顯然對自己的計策滿意極了。
卓言自然谀辭如潮,皇帝笑一陣子,這才接着看下去,接下來的無非是些常規的奏章,雖然是國家大事,但現在行軍打仗,他也懶得深究,草草閱覽一邊,便擱到了一邊。
很快看到了最後一份東西,那是一封信,落款竟然是皇太後,他的心髒沒來由跳漏一拍,待看清信紙上的内容時,他的雙手不聽使喚的顫抖起來……
潔白的信紙上隻有九個字:“上兌下坎,澤水困卦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