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恭淳卻是爆仗般的脾氣,怒火沖天道:“我胡說八道?你兒子都七歲了,難道你自己就能生出來?看把你能耐的!”
聽他越說越不像話,國公府的小厮趕緊上前,七手八腳的将便要将他往道邊拖,同行的士子們不讓了,雙方便推推搡搡的快要厮打起來。
秦雷在車上冷眼旁觀,看到這一幕,沉聲吩咐道:“把他們拉開,各幹各的去。”石敢趕緊下車,剛要帶黑衣衛上前,卻見着一隊巡街的京都府衙役先上去了。看着衙役将兩幫人拉扯開,石敢便止住了腳步。
兩夥人怏怏的分開,氣呼呼的往貢院街趕去,到達那裏時已經是人頭攢動,一排京都府的衙役将士子們隔在外圍,而四名禮部主事,正在往貢院牆上張貼皇榜。
最先貼出來的是同進士,哦對,在五殿下極力的促成下,現在已經改名叫做進士出身了。此次共取進士出身一百八十名,居大秦曆代之首。
士子們屏住呼吸,視線死死盯在那大紅的皇榜上,在一行行金光閃閃的大字中,尋找自己的名字。他們知道,這次是高中的最佳機會,若是錯過了,很可能以後都無緣朝堂了。
人群中不時爆發出一陣陣歡呼聲,那是有舉子在皇榜上發現自己的姓名。這些人又仔細查看兩遍,确認無誤後,便擠出人群,大肆慶祝去了。
方中書也到了這裏,但他并不急着往裏擠。仿佛怕失了身份一般。
塗恭淳他們卻不在乎,他們使勁擠進人群,不一會兒,便有幾個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哈哈大笑着又擠出人群。卻并不離去,而是等着所有人都出來。
方中書站在一遍,斜眼看着那群興高采烈的昔日同鄉,邊上的小厮怪聲怪氣道:“鼠目寸光,連個同進士都高興成這樣。若是中了狀元,還不得立刻暈死過去?”方中書眨眨眼皮沒有說話,但他心裏卻深以爲然。
過一會兒,塗恭淳也鑽出來了,别的考生連聲問道:“中了麽?中了麽?”
塗恭淳撇撇嘴,故作灑脫道:“沒有!不過無所謂。反正俺志不在此。”
這時,商德重和辛骊桐也帶着隴右地士子過來。與塗恭淳等人打過招呼後,辛骊桐便和士子們一道往裏擠去,但商德重并沒有跟進去。
塗恭淳好奇道:“商大哥,你怎麽不去看看呢?”
商德重微微笑道:“我覺得自己不在這個榜上。”
塗恭淳點頭道:“方才我看過,好像是沒有商大哥名字,”說着難掩羨慕的笑道:“雖然咱倆都不在榜上,可結果是迥異的。俺是名落孫山,你是高中頭甲。”
商德重笑道:“聽說這次一甲有十名,倒比原先多了七個。說不定能中一個呢。”覺着自個的話有些滿,他又笑道:“能中二甲我也很滿意。”
塗恭淳滿面歡喜道:“若是高中進士,商大哥可要請客啊。”
商德重點頭笑道:“兄弟你也不是沒可能,再耐心等等看。”塗恭淳本來打算要走了,聽他這樣說。又停下腳步道:“也好,全當看熱鬧了。”
方中書那邊的小厮陰陽怪氣道:“還等什麽等,你要是能中了,老母豬都能上樹。”
商德重面色一肅,沉聲道:“哪裏來的奴才,竟敢對舉人放肆,不怕中都府拿你去問罪嗎?”
小厮們最是欺軟怕硬,這位面皮焦黃的商先生也曾經是他們國公府的座上賓,他們知道他是京中舉子的領袖、天子門生之首。雖然因爲相貌差了些,不如方中書那麽受歡迎。卻也是舉足輕重地人物。是以小厮們并不敢放肆。
但這些人心腸最壞,轉眼就想到了法子,便小聲嘟囔道:“姑爺,你們都是天子門生,我們怕他,您可不怕。可不能看着我們受欺負啊。”
方中書唯恐那點龌龊事兒徹底露餡。本來不想多事,可小厮們這樣一說。他也不好不管,隻有硬着頭皮道:“商兄,欺人太甚了?”
商德重早聽了邊上山北士子七嘴八舌的控訴,滿臉鄙夷道:“且不說别的,單問你一樁,方兄弟,你到底有沒有結婚?”
“結了……”方中書差點說出實話來,又趕緊補救道:“不過拙荊已經亡故好幾年了,不勞商兄費神挂念。”他見越來越多士子圍觀,一狠心,直接将話頭掐死。
“你放屁!”塗恭淳暴怒道:“來前還是嫂子給烙的面餅呢,她怎麽就亡故好多年了嗎?”
“誣蔑!你這是誣蔑!”方中書陰沉着臉道:“商大哥莫聽這個善妒的小人污蔑在下,不信您可以去我們老家調查,看看到底是不是實情。”
他把話說得這麽滿,商德重一時也頗爲躊躇,輕聲道:“你所言當真?”
“千真萬确!”方中書咬牙切齒道。管他初一還是十五,先過了這一關再說。
“商大哥莫聽他的!他已經鬼迷心竅了!”塗恭淳面紅耳赤道。
商德重一擺手,阻止塗恭淳繼續發飙,沉聲對方中書道“你可敢起誓?”此時人極重信用,也絕對相信賭咒地内容,若不是真心實意,可是不敢亂發誓的。
“這個嘛……”方中書一時語塞,邊上的小厮卻鼓噪起來,“姑爺,真金不怕火來煉,孝子不怕鬼遮臉,您有何不敢啊?”這些家夥可是國公府上的。一聽出其中的貓膩,自然要爲自家老公爺長個心眼了。
被他們這一擠兌,方中書隻有滿臉通紅道:“好。”尋思片刻,才蚊子哼哼道:“若是在下撒了謊,就讓我父母雙亡。”
“你本來就父母雙亡了!”塗恭淳冷笑道:“拿九泉下的老人賭咒,真是個喪盡天良的家夥。”
商德重雖然不能判斷此言真僞,但爲了保險起見,還是出聲道:“方兄弟不妨換一個。”。
方中書現在吃了塗恭淳地心都有了,恨恨的看他一眼。粗聲道:“我若是撒了謊,就讓我以後都中不了進士,可以了?”他如意算盤打得精,心道:以後不中,不代表這次不會中。反正皇榜已經出來了,我好歹也是個天子門生。考得又不錯,這次肯定會中的。既然這次中了,以後自然就不會中,這家夥确實思維敏捷,不愧是一代對王。
衆人哪料到轉眼間,他地腸子便轉了三千六百圈,都覺着這個賭咒夠狠的了。讀書人麽,不就爲了一朝題名天下知嗎?若是這輩子都沒機會金榜題名,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商德重聞言點頭道:“塗兄弟,看來是你誤會方兄弟。跟他賠個不是。”國公府的小厮們也重新熱情起來,指着塗恭淳的鼻子破口大罵,什麽難聽揀什麽說。
“氣煞吾也!”塗恭淳腦門子上青筋直跳,咬牙切齒的尖叫道:“方中書,你有本事等我仨月。待我将嫂夫人接近京來,到時咱倆再對峙不遲!”
方中書已經豁出去了,冷笑道:“嫉妒使人龌龊啊,不就是我考中了,你沒考中嗎?告訴你,塗恭淳!就憑你這德行,這輩子你也永遠别想考中!”
這時一聲炮響,又有一隊衙役護着四名禮部郎中過來,這是要放二甲地榜了,衆人地注意力頓時被吸引過去。再沒人關注方中書和塗恭淳這對昔日好友的反目。
二甲名單有六十人,也是曆代之最,現在的二甲也不叫進士出身了,而是改名叫進士。這張榜在三甲名單的上面,上面的金字也要大得多,這樣的好處是……士子們不用再往裏擠了。隻要站在外面。就可以看清榜上地名單。
商德重和那群士子突然哈哈笑道:“老塗,你小子太狗屎運了。居然中了二甲最後一名。”塗恭淳正在生悶氣,聞言也是一愣,大張着嘴巴擡頭一看,果然見着自己的名字,在二甲末尾挂着,不禁傻笑道:“中了?我有點暈……”
遠處車上的某人見了,微微一笑道:“傻小子……”
“中了?中了?我竟然中了?”塗恭淳大張着嘴巴,呵呵傻笑道:“太不可思議了……”一看就是幸福地一塌糊塗。雖然他說是不在乎,但十年寒窗的讀書人,怎會真正釋懷呢?
“狗屎運。”方中書極端不爽道。
“你是狗屎!”山北士子們齊聲回敬道。
方中書隻好悶悶的低下頭去,心道:等着一甲名單出來,再讓你們看看好歹。這一圈二甲裏,又沒有他和商德重,倒是有六位所謂的天子門生。
仔細把那皇榜看了好幾遍,方中書微微失望的低下頭,商德重攬住他的肩膀,輕聲安慰道:“還有一甲呢,以兄弟你地學問,取中狀元也是有可能地。”
方中書勉強笑笑道:“兄弟不用安慰我了,誰不知道想進一甲,除了實力還要時運,我時運不濟啊。”怕商德重聽起來刺耳,他說的十分委婉。說完笑笑道:“倒是兄弟你,時來運轉,可要好生作番事業,給咱們隴右人增光啊。”
商德重聽出他語氣中地蕭索,歎口氣道:“大不了再複習三年,三年以後再考。”辛骊桐苦笑一聲道:“再說。”
二甲有個彩頭,是衆人十分矚目的,名喚傳胪,即是二甲第一名。這個名次乃是二甲之首,其地位并不亞于一甲的三人。這次雖然因爲一甲擴編,但傳胪一位還是很有價值地。
衆人看到,這次的傳胪名喚常緯卿,便開始四下尋找那位常傳胪,便有山南的舉子歡呼道:“是我們的!”說着将一個身材瘦小地青年舉起來,嘻嘻哈哈道:“快來參見傳胪老爺。”這次山南取中三十多個進士、進士出身。舉人們……哦不,應該說是進士們十分滿意,自然特别能鬧。
那常緯卿暈暈乎乎了半晌,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來,但衆人能體會他現在的心情,也就見怪不怪了。
衆人笑鬧一陣,便安靜下來,等待着一甲名單的公布。大秦并不興殿試,一甲的名次在此時便會公布。狀元、榜眼、探花也随即産生,是以進宮謝恩時才會第一次見到皇帝。
貢院街已經被塞得水洩不通:那些已經取中的不願意離開,想看看一甲都是哪幾位同年,而沒取中的自然也不願走……雖然他們知道,高中一甲地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總還有點希望不是。
望着車外面表情各異的士子們。秦霖狠狠吸一口酸奶,慶幸笑道:“我這還是第一次覺着自己命好呢。”
秦雷的雙眼在人群中漫無目地巡梭,若有所思道:“人要知足啊,不知足的話,會死的很慘地。”他看到二甲之中有大合源少東家劉孟起地名字,雖然中不溜的不是很靠前,但對于一個商賈之子來說,這名次卻是最完美地。
秦霖突然撲哧一笑,險些噴出奶來。秦雷奇怪道:“你笑什麽?”秦霖一邊擦嘴一邊矢口否認道:“沒,沒什麽。就是嗆了一下。”
秦雷狐疑的看他一眼,沒有再追究。因爲就在這時,在一隊金甲紅袍的士兵護衛下,兩位禮部侍郎出現了。
忐忑等待中的衆人一下安靜下來,人頭攢動的長街上。竟然沒有一點聲音。人們齊刷刷的望向兩位侍郎……手中的金卷,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一甲意味着什麽?除了光宗耀祖的榮耀之外,還有更高的,更平坦的仕途,以及更有可能被士族相中,徹底改變家族地命運。面對着這種誘惑,又有誰能不心動呢?除非他根本沒可能獲得。
兩位侍郎大人面色嚴肅的走到貢院榜前,禦林軍士兵支起了梯子,請二位大人爬着梯子上去張榜,這有個說法叫直上青雲。所以一甲榜又叫青雲榜。
兩位大人将皇榜挂在貢院榜的頂上,對視一眼之後,便一齊揭開糊住卷軸下半截的封條。
待那封條斷裂,隻聽嘩啦一聲,八尺寬、三尺高的一段黃绫便展開了,大秦地十名一甲也終于揭開了神秘的面紗。
伴随着一陣巨大的倒吸氣聲音。一到十名的名字出現在衆人眼前。
衆人看到:昭武十八年科舉的狀元老爺姓方諱中書;榜眼老爺姓商諱德重;探花老爺姓沈諱子岚……真是十分的扯淡。
第四名喚作辛骊桐。之後還有兩名天子門生也高中,其餘的皆是名門大戶的公子。而第十名竟然叫李四亥……當然,這比起沈子岚來,隻能算是一般的扯淡。
兩位侍郎大人費勁的爬下梯子,擦擦汗水,整整衣襟、清清嗓子道:“我說各位,沒有什麽疑問地話,就請所有上榜的進士們三日後到禮部衙門集合。”
“等等!我有問題!”一個清越的聲音從不遠處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上傳來。
衆人齊刷刷回頭望去,便見到兩個年輕人從車廂中站出來,說話的正是當先一個。
“恩師……”“王爺……”“參見王爺……”一片亂糟糟之後,在兩位侍郎大人的帶領下,滿街地士子百姓,一起跪拜兩位天潢貴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