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雷微笑聽着,知道這是欲抑先揚,重點在後頭。果然,沈老爺子話鋒一轉道:“所謂運河四大家,但真正上得了台面的,也就是咱們家與胥家這一頭一尾,中間的公孫家和曲家,綁在一起,實力也不如咱們家的一半。議事堂對與這兩家平起平坐很有些看法。”
怕秦雷有想法,老爺子趕緊撇清道:“老頭子是支持殿下的,但咱們沈家的事兒,不是我一人能說了算的,還是要議事堂最後拍闆的。”
秦雷了解的點點頭,微笑道:“外公多心了,孩兒還是知道好歹的。”其實他知道,還不是老頭子心裏想不通,隻是借議事堂來搪塞罷了。
沈老爺子拍胸脯笑道:“隻要殿下能幫老頭子想出個說法,議事堂那裏就交給我了。”
秦雷端起茶盞啜一口,微笑道:“那個衙門名喚清河衙門,孤初步打算由王府牽頭,你們四家聯合航運,清淤的銀子便從漕運收益中出,盈餘收益則按照入股比例分成。這聽起來呢,好像是你們均分,其實不然……”
沈老爺子呵呵笑道:“願聞其詳。”
秦雷颔首道:“先問外公個旁的問題,咱們家占着航運之便,爲何隻爲别家運輸流通,卻不自己進貨出貨呢?”
沈老爺子微一沉吟,捋須笑道:“這個嘛,一方面是因爲做買賣貨東西。就不免有賠有賺,有這分風險在裏頭,就不如做航運來的安生。”說着笑道:“尤其是運河航運。無風無浪無暗礁。隻要将官匪兩家打發好了,經年不帶有閃失的,勝在穩妥啊。”
秦雷微笑道:“就這麽簡單?”
沈老爺子搖頭道:“當然不是了,其實有些東西隻要從南運到北,或從北運到南,那是穩賺不賠的。比如說這北方的大白菜,在中都一文錢一棵,運到南方就要二百文。就算數量多了,也不會擦下一百文的。”
秦雷張嘴道:“至少一百倍?那我直接運大白菜得了,還辛苦搞什麽絲綢之路啊?”
沈濰撲哧笑道:“一聽殿下這樣說,就知道您對銀錢方面不在行。”
秦雷呵呵笑道:“不瞞舅舅說,我是去年才弄清楚一百萬兩是個什麽概念,本來還以爲是個财主家就至少襯這個數呢。”
沈氏父子忍俊不禁,哈哈笑道:“對王爺來說,确實不是個大數目。”
笑一陣子。沈濰才爲秦雷解釋道:“這大白菜可占地方,用咱們最大地船也拉不了幾萬斤,咱們就算十萬斤,一棵十斤,就是一萬棵。打二百文一棵。總計是二百萬文,也就是兩千兩銀子。”
秦雷尋思道:“不少啊,多運幾船就是了。”
沈濰笑道:“且不說物以稀爲貴,多了就不值錢了,就說這一艘最大船的運費。四千裏往返。光租是二百兩,包租是五百兩……”說着解釋道:“光租是隻租船;包租是連着水手船老大一齊租下。”
秦雷笑吟吟道:“明白了。舅舅繼續。”
沈濰清清嗓子,掰指頭數道:“兩地碼頭的離岸稅、落地稅、沿途地納捐、靠岸稅、過境稅,加起來最少八百兩,還有賣貨時地十一稅二百兩,所有的稅金加起來就是一千兩。”
秦雷張大嘴巴,幹笑道:“還有五百兩盈餘不是?”
沈濰搖頭笑道:“這就完了?沒有。沿途的水匪不上供了?沒有個二百兩是不能過去的,當然,如果包租我們的船,隻需再加一百五十兩就可以免了這供。”
秦雷擦擦汗,苦道:“看來還是土匪比較仁義些,不僅費用收的少,還知道團購七五折。”
沈老爺子捋着純白的胡子,颔首笑道:“苛政猛于虎,豈是随便說說。”
沈濰呵呵笑道:“這剩下的三百多兩銀子隻是字面上地,實際上四千裏航運,貨物要損耗一成,也就是二百兩,這樣就還剩最後一百兩了。”
秦雷苦笑道:“一百兩是少了點。”
哪知沈濰不依不饒,繼續掰着指頭道:“再說,您也不能自個把這十萬斤白菜搬上搬下?您還得找人跟您壓船,您自個還得吃飯?弄好了最後剩個幾十兩銀子,但價格隻要稍一下擦,您這個把月的功夫,可就全砸在裏頭了。”
秦雷似笑非笑道:“看來不能運這些便宜貨……”
沈老爺子呵呵笑道:“什麽貨都一樣,反正隻要現在這個狀況,賣什麽都沒有賺頭的……”話沒說完,他自己先愣住了,與兒子四目相視,半晌才回過神來,恍然道:“殿下的意思我懂了,我們不該再看老皇曆了。”
沈濰也額手汗顔道:“王爺早就智珠在握,咱卻還在扒拉着賣白菜。”
秦雷一彈袍腳,攤開修長有力的右手,燦爛笑道:“外公和舅舅是當局者迷,未來的運河将由運河司與清河衙門共同把持,共生共榮,運河司負責往來稅賦、稽查盜匪,保護清河衙門,當然清河衙門要繳稅養活運河司。”
說着右手緊握成拳,堅定道:“至于其他勢力,全部要讓開,否則就等着清剿!”
沈老爺子微微皺眉道:“會不會引起反彈?”
秦雷雙眼一眯,冷笑道:“我那義兄伯賞元帥可是負責運河防務的,要不我能舍得給鎮南軍一成幹股?大股勢力由鎮南軍清剿,小股的就直接由運河司擺平了。”說着摩挲着下巴道:“大秦律裏寫得清清楚楚,運河司是唯一有權利在運河征稅地部門,其他不管是官是匪。都沒有這個權利,若是遇到一概殺無赦。朝廷裏由我頂着!”
沈氏父子兩人交換下眼神,沈濰輕聲問道:“可是文丞相十幾年前的運河稅賦歸地方深入人心。怕是無法扭轉的?”
秦雷嘿嘿笑道:“到時候文彥博定然自顧不暇了。哪還有心緒管什麽運河,至于那些地方官,在孤眼裏無異于土雞瓦狗,不老實地就等死。”這話說得匪氣十足,當然也可以理解爲霸氣十足,至少沈氏父子就是這樣理解的。。
沈濰呵呵笑道:“這樣舅舅放心了。”
沈老爺子也颔首道:“如果真地由兩司把持河務,航運成本至少降低七成,這樣即使我們真地運白菜也是可以發達地。”
秦雷微笑道:“原因就在這裏。咱們沈家坐擁京都這個全國最大的市場,本身就是無可比拟的優勢,到時候咱們爺們聯手,貨販東西,那收益可不是清河衙門地區區分成可以比拟地。而他們别家,想要擠進中都來,就要看您老的臉色了,您想讓他們擺成十八般姿勢。難不成他們還敢擺十七種不成?”
沈老爺子腦子飛速轉動,已經開始盤算起需要再聯合哪幾家,才能把持住京都地市場。殿下這樣說,自然就是把這差事交給了沈家,可不能辦砸了。
這事不歸沈濰負責。他也不操心,反而饒有興趣問道:“管王爺在南方行事,雖然看上去疾風暴雨,雷厲風行,但實際很少砸别人飯碗。總能弄個皆大歡喜的場面。怎麽這次卻要将沿河數省官府地飯碗統統打爛呢?”
秦雷平靜道:“孤有一條原則是:你占有多大資源。就可以分配多大利益。在南方時,南方士紳們占着百姓的人望、九成的土地、幾乎所有的礦山。這就是他們的資源,所以他們有權利與孤王分享南方的一切。”說着望向沈濰,沉聲道:“同樣的道理,四大家占着運河航運權,運河司有收稅的權利,孤王也可以與他們分享運河地一切。”
笑一笑,将雙拳攥緊,秦雷自信笑道:“而孤之所以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這些,是因爲孤擁有強權與暴力,可爲他們提供保護。”說完定定的望向沈濰,淡淡道:“請問舅舅,這裏面有兩岸官府什麽事?”沈濰第一次聽說這種理論,卻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使勁點頭道:“确實沒他們什麽事?”秦雷做保護傘,兩司維持運河,便可以讓其順利運轉起來,的确不需要第三方插足了。
“他們有我強大麽?能取代我嗎?”秦雷嘴角微微上翹,輕聲問道。時至今日,他已是手握重兵地王爺,又與鎮南元帥義結金蘭,終于可以嚣張地說一句:誰不服就幹掉了。
沈濰搖搖頭,一臉欣慰道:“王爺已經可以在運河沿岸呼風喚雨了,誰也無法取代。”
秦雷哈哈笑道:“那我幹嘛還要與那些貪官污吏分享?”說着面色微沉,肅聲道:“一群隻知道吸食民脂民膏的蠹蟲的飯碗而已,不砸了難道讓他們繼續禍國殃民?”
沈老爺子微微擔憂道:“這樣他們會滋事的。”
“殺!”秦雷眼都不眨一下,從牙縫中蹦出一個冷冽的字道。
“殺光了怎麽辦?”沈老爺子皺眉問道。
“大秦地官場,在文彥博地腐蝕下早爛透了,殺光了正好換些新鮮的。”秦雷一揮手,沉聲道:“我不是肆意妄爲,而是大秦官場地地震在即,趁勢行此霹靂手段,兩遍功夫一遍做,國家百姓卻要少遭一回罪。”
沈老爺子拊掌贊道:“一國巨掣當有這份豪氣!殿下不用說了,外公完全支持你!”沈家乃是天子近臣,對陛下與文家的矛盾,自然知道的多些,是以并不奇怪官場大地震之說。
秦雷欣喜笑道:“外公才是真的豪氣呢。”這時沈夫人過來親自請用膳,三人這才停下談話,随沈夫人去飯廳用膳。
這頓飯的奢華程度也遠遠超出了秦雷的想象,甚至比他在号稱美食之都的上京城吃過的相府宴,還要精美昂貴許多。一道道叫不上名來地珍貴菜肴,被府中侍女端着。流水價的上來,隻在秦雷眼前停一會兒,若是見他眼皮微垂。侍女便将那菜放在桌上。若是秦雷眼皮都不眨一下。那菜便被端下去,放在别的桌上,由陪坐地沈家人享用。
當然,按規矩來是這樣地,但天可憐見的,隆威郡王殿下平時吃飯極少超過六個菜,吃過幾次禦膳,也沒有遇見過這種菜多到擺不開的情況。是以卻不懂這些巨富人家的道道……
第一道菜肴上來了,這道菜是頭炮,大廚們自然要拿出最高水平,隻見精美的青色瓷盤中,鋪着一層純白的雪,雪上有山、山上有松、四周煙氣缭繞。一圈栩栩如生、形态各異的小小白鶴圍着這雪山起舞,随着那煙氣的流動,白鶴看起來就像真地在飛一般。
隻聽侍女柔聲道:“白鶴歸巢。請王爺選用。”偏生這些侍女學的是吳侬軟語,選與享分不太清,秦雷隻道是請他享用了,心道,這簡直是美輪美奂的藝術品啊。待會從哪下嘴呢?
兩眼不由睜得大大的,生怕漏看了一般。他這幅歎爲觀止的樣子過于奇特,讓傳膳的侍女頗爲誤會,心道:王爺眼都不眨一下,看來是不喜歡這道。便将那白鶴歸巢端走。又端上另一道菜。
秦雷斜眼看着那白鶴歸巢到了别的桌上。心中無限遺憾道:原來隻是給我看看啊,什麽破規矩啊?這不是故意饞人嗎?但滿屋子人都在看自己。他怎好意思說:“嘿,哥們,咱倆換換如何?”隻能強忍着心中的惋惜,再看向下一道,又是一道賣相絕佳地菜肴,真好看啊,該從哪裏吃起呢?秦雷又犯了難。
“飛黃騰達,請王爺選用。”宮女柔聲道。
這宮女問完之後,見王爺眼珠子瞪得溜圓,生怕眨一下,自然以爲王爺不喜這道菜,也端到另一張桌子去了。
秦雷暗暗咽口吐沫,心道:這什麽破規矩啊?這不是這麽人嗎?緊接着上來幾道,他也不看了,隻是在心裏祈禱,自己的那份趕緊上來。果然那些菜肴也被端到了别的桌上,若不是堵上耳朵太過不雅,他是連菜名也不想聽的。
他雖然被那些香氣撲鼻的菜肴勾起了饞蟲,腹中擂鼓似地難熬。可落在陪坐的沈家長輩眼中,卻成了王爺風度翩翩,尊老敬老,讓長者桌上先排膳,心中不由對秦雷好感大增,卻也是意料之外的收獲。
衆所周之,隆威郡王殿下是個缺乏耐性、脾氣暴躁之人,若是往日他早就拍桌子罵娘,大喊道:“把菜和美女留下”了。但今日是在外公家吃的第一頓飯,他怎能不給對自己有大恩的沈家一個面子呢?何況那位親切慈祥地沈夫人,一直用一種神情無限地目光盯着秦雷,讓他發做不起來。
想到沈家對自己的好,舅舅舅母對自己地疼愛,秦雷心一橫,暗道:一頓不吃餓不死,大不了回去泡糊糊。但心中還是不禁黯然道:有這樣請客的嗎?這不是耍人嗎?想到這,不由郁悶的垂下左眼皮……
終于,奇迹發生了----已經快抓狂的侍女,見禮貌到變态的王爺終于終于眨眼了,如釋重負地将一盤菜肴放在他的桌上。
本已不抱希望的隆威郡王殿下,見到這一幕,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使勁眨了眨---下一道菜便又落在了他桌上。
隆威郡王這才知道,原來要睜一眼閉一眼才有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