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是太子爺的銮駕,打更太監們頗有些踯躅,不知是按照規矩直行而過,還是暫避在一側。
按規矩,皇帝都要對更神避讓的,但太子爺今日顯然沒有這個心情。轉眼到了打更太監們面前,東宮侍衛惡狠狠的将他們推到一邊,缶磬梆子落了一地,太子銮駕便揚長而去了。
幾個打更太監年紀都很大了,那經得起這番折騰,坐在地上唉呦半天,心中嘟囔道:沖撞了更神,是要被夢魇纏身的。
好半天,幾個太監才顫巍巍起來,相互攙扶着緩緩向前走去,嘴裏還不忘長聲喊道:
“天地人和,至福恒昌。夜半。子時……”
坤甯宮中早亂做一團,太醫太監宮娥女官進進出出,卻沒了一個時辰前的肅殺勁。
見太子爺到了,衛士們趕緊讓開去路,請太子爺入宮。太子三步并作兩步進了大殿,後面的侍衛長随便在偏殿等候。
“你們三個幹嘛去?”見三個侍衛沒有進來,侍衛長鍾離坎粗聲問道。
“出恭,鬧肚子了。”沈冰壓低嗓子道。
“站住!”鍾離坎大步走了出來,沈冰和沈青身子一下子繃緊。手指便扣在臂弩地扳機上,卻見到王爺稍安勿躁的眼神,兩人這才放松下身子。
鍾離坎走到三人側面,打量了一眼,面色倏然一變,旋即又恢複了正常,粗聲罵道:“懶驢上套屎尿多,快去快回。”三人趕緊離了偏殿,向深處走去。
沒時間詢問王爺爲何未蔔先知,三人順着人聲。悄悄摸到東暖閣外,隻見遠處人影晃動、進進出出,顯然便是皇後的居所。
直起身子,平穩下心情。三人便大搖大擺的往門口走去。路上的東宮侍衛見了,以爲他們是在坤甯宮這邊當值的侍衛,坤甯宮的侍衛也認爲他們三個是東宮侍衛。誰讓兩邊的服飾一般,倒讓秦雷三個鑽了空子。
順順當當的走了一段,就看見五個宮女吃力的擡着個大木桶往裏走。秦雷朝沈冰兩個一遞眼色,兩人便上前幫幾個宮女擡住木桶。
宮女們先是感覺有人上來,緊接着手頭一輕,自然轉頭望向秦雷三個,或者說望向秦雷一個。在五位宮女地眼中,這位侍衛大哥好帥哦,眼睛仿佛黑寶石一般明亮嗳,在他的光彩下。身邊那兩個擡木桶的小兵兵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
秦雷地嘴角微微向上牽動,帶出一絲壞壞的笑容,看得幾個宮女心花怒放,渾然忘了問問三人的來意。
還是秦雷先開了口。一邊往裏走,一邊微笑道:“幾位姐姐人比花嬌,怎能做這樣粗重的活計呢?還是讓我們來。”
無意識的點點頭,宮女們這才回過神來,羞澀搖頭道:“這不好。”
秦雷展顔一笑。露出八顆潔白牙齒。清聲道:“這樣,五位姐姐說說你們地芳名。就算是酬勞了。”這人曲解人意,人家是說不合規矩,他卻說成人家不好意思。
五個宮女粉臉通紅,一個大膽的蚊鳴道:“我叫蓓蕾。”秦雷點頭輕笑道:“好名字,我可以叫你蓓蓓嗎?”蓓蕾嘤咛一聲微微點頭,看來是願意極了。
有人起了頭,邊上的宮女也不示弱,莺莺燕燕道:“人家叫靜儀。”“好名字,我可以叫你靜靜嗎?”秦雷照舊微笑道。
“人家叫浣紗,你當然可以叫我浣浣了……”
“人家叫瑩玉,可以叫人家瑩瑩,真羞……”
“人家叫霓裳,叫我霓霓……”
一路莺歌燕語,不知不覺便進了暖閣,門口的侍衛隻道三人是幫忙的,也沒有阻攔。
一進去,幾個宮女立刻住了嘴,表情也嚴肅起來,蓓蓓指着裏間小聲道:“放到裏面就趕緊出去,這裏不是你們能待的地方。”又怕傷着檀郎的心,輕聲補充道:“這是皇後寝宮……”
秦雷微笑道:“蓓蓓别說了,哥哥我都知道。”蓓蓓立刻酥了半邊身子,嘤咛道:“明天晚上……”還沒說完,木桶已經進了内室,蓓蓓小嘴一撅,竟是意猶未盡。
幾個宮女剛要跟着進去,卻聽到裏面先是一聲驚呼:“是你?”随即尖叫聲四起,緊接着桌椅摔倒聲、杯盤碰撞聲,侍衛怒叱聲,響作一團,便有宮女太監從内裏抱頭鼠竄出來。
幾位宮女大驚失色,心中嬌呼道:檀郎!不退反進,掀簾子往裏隻看了一眼,就被人流裹挾着重新出去。但僅這一眼,卻也清晰的看到:她們心中地檀郎已經搖身一邊,成了劫持太子爺的惡狼……
“卿本佳人、奈何爲賊……”善良的宮女們,一邊跟着抱頭鼠竄,一邊還有閑暇歎息道。
秦雷三個一進去,便看見太子正坐在桌邊,歪頭與幾個太醫說着什麽。
聽見有人進來,太子回頭一看,正與秦雷對上了眼,不由失聲道:“是你?”
秦雷見了這位太子爺,一股邪火便蹭蹭上來,也不答話,揉身上前,便去抓太子的手臂。邊上侍立地衛士大驚之下,卻也沒忘了上前阻攔。沈氏兩兄弟心意相通。擡手就把那大木桶擲了出去。哐地一聲,木桶四裂間,滾燙地熱水也噴湧了出來,把撲上來的侍衛全部逼了回去。
待侍衛們重新撲上來,卻見太子爺已經被一個侍衛打扮的歹徒攬住了脖子。還有兩個歹徒舉着弩,指着太子爺的腦門子。
侍衛們色厲内荏地大叫起來,讓秦雷三個放開太子爺,争取留個全屍。
秦雷懶得與他們聒噪,擡手射出十幾支連弩,傷了三五個侍衛。也徹底讓屋裏地人炸了鍋,争先恐後地抱頭往外跑去。
沈冰暴喝一聲道:“都安靜!不然花了這小子!”說着抽刀在太子的臉上一比劃,便削下他一截眉毛。
衆侍衛投鼠忌器,隻好閉上嘴。除了把幾人團團圍住,一時也想不出更好地辦法。
秦雷三個脅迫着太子,緩緩退到床前,身後便是皇後的卧床,上面躺着……昏迷中的皇後。。
突然。對面一個侍衛舉手道:“請求發言!”
沈青粗聲道:“有屁快放!”
“幾位英雄能不能輕點扼我們殿下地喉嚨,太子爺似乎快斷氣了。”
秦雷趕緊松松胳膊,歪頭一看,太子果然面色焦黃,幾近昏厥過去。
“能不能請太醫看看?”那侍衛試探問道,頗有些談判專家的架勢。衆侍衛有見過秦雷的,已經認出了對面劫匪的身份,說話更是小心翼翼。
秦雷呲牙笑道:“不用。老子就是名醫……地老公。”說着反手一個大嘴巴子,實實在在落在太子的左邊面頰,随着啪地一聲脆響,太子爺頓時痛的清醒過來。茫然望向秦雷,失聲道:“你敢打我?”
秦雷嘴角一撇,恨聲道:“你這個無君無父的衣冠禽獸,”話音未落,又是一個耳光子。打得太子爺頭暈目眩。面頰火燒火燎,轉眼便腫了起來。秦雷尤不解恨,接着正反手抽了起來,動作華麗,清脆悅耳。
四周靜悄悄的,隻能聽到秦雷破口大罵太子爺忤逆、叛逆、悖逆、水泥之類地惡毒語句,以及那響亮而富有節奏感的耳光聲。
東宮侍衛中,不少人在一個月前,親眼見過五殿下獒口奪食、怒戳太子爺那一幕的,他們還爲此生能看到儲君被扁而慶幸不已……據說不少人回家後,甚至小酌慶賀了一下。
未曾想到,時隔月餘,竟能再看到儲君被毆的場面,令不少人眼含熱淚,心中狂呼道:何德何能?何其幸哉?竟是眨眼都舍不得,唯恐錯過任何一個畫面。要知道,扁與毆是不同的,前者是一個動作,而後者則是一串動作的集合,看着卻要過瘾許多。
打一陣,直到過了瘾,彌補了上次未盡興的遺憾,秦雷這才戀戀不舍的松開手。再看太子爺地俊臉也已經成了爛茄子,青紅紫黑,看不出本來的模樣。
其實太子爺冤枉得很,秦雷心中最怨的人并不是他,而是那位皇帝陛下。衆所周之的是,隆威郡王殿下生氣是要打人地,但毆打帝國陛下的理想過于遠大。即使彪悍如秦雷,也隻能憑運氣,若是蒼天捉弄,一輩子都撈不到機會也是可能的。
秦雷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缥缈的未來,隻能拿眼前這位代替,都說父債子償,打他倒也在理。好在儲君算是半君,聊勝于無……秦雷心道。
舒服的…哦不,痛心地歎口氣,秦雷怒視着衆侍衛,冷冷道:“半個時辰之内,孤要見到父皇,否則孤零割零剮他。”說着抽出匕首在太子爺臉上一劃,又把他另一片眉毛刮了下來。
衆侍衛面面相觑,完全不知該怎麽做了。不由望向豬頭般地太子,心道:真慘啊,以後雨水就直接流到眼裏了。好在太子心裏還算清明,知道這戲沒法演了,再演下去非把自己玩死不可,吃力的揮揮手,示意他們照做。
便有侍衛飛奔出去,向紫宸殿報告去了。
讓沈青兩個架着太子到了牆角,秦雷拖把椅子坐下,斜眼望着床上滿面烏黑地皇後娘娘。再看看獅子頭一般的太子爺,心中的火氣終于消弭了。人總是這樣,見到有比自己慘的,就會感到好過些,雖然還是于事無補。
秦雷閉上眼睛,默默盤算着待會的舉止。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聽到門外的嘈雜聲,秦雷緩緩擡起眼皮,果然看見卓老太監那張五十年樹齡的棗樹皮臉,出現在門口。
卓老太監一進門。便哎呦一聲,失聲尖叫道:“這都是怎麽着了?怎麽弟兄兩個打起來了?”
雖然猜到了八九分,但水落石出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邪火上竄。拳頭攥得格格作響,咬牙道:“想不到你也背叛父皇了!”
卓太監一甩拂塵,細聲笑道:“五爺說什麽呢?給老奴一百個膽也是不敢的。”說着陪笑道:“是陛下派老奴來請王爺的。”
秦雷皺眉道:“一派胡言,孤已經審訊過南華子,他說給父皇已經被這個畜生下了藥。暈迷過去了。”說到後來,竟是虎目通紅,險些要哭出來地樣子,可見父子情深到什麽地步。
卓太監抿嘴笑道:“這都是陛下的計策,五爺先放開太子爺,跟老奴去見了陛下,自然會知道一
哪知秦雷高低不答應,隻是認定卓太監通敵。非要見到昭武帝本人才罷休。
卓太監好說歹說,秦雷才勉強同意攜帶着太子一起過去,沈冰和沈青架着神色委頓、鼻青臉腫的太子爺在頭前帶路,秦雷舉着弩在後面跟着。雄赳赳氣昂昂的出了暖閣,不像是脅持人質,倒像是押送犯人一般。
門外已經堆滿了全副武裝地衛士,看到這架勢,隻好分散到左右。讓開中間一條通道。供……太子爺遊街所用。所有見到這一幕的,歎爲觀止之餘。無不暗贊五殿下的彪悍,心道:彪悍的人生果然是一貫的彪悍。
卻無人能想到秦雷粗野行爲下地險惡用心----從此以後,誰還再怕太子爺?誰還再服太子爺?這幾乎是緻命的。
若是原來,他定然不會這樣做的,但今晚,雨田顯然學壞了不少。
一行人姗姗而行,好久才到了紫宸殿,穿越幾道殿門,終于在最裏面一間的殿門前停下。
“陛下,五殿下到了。”卓太監在門口輕聲禀報道。
“讓他滾進來!”一個怒氣沖沖的男聲低吼道。
秦雷聽了,面色頓時變得煞白,仿佛被大象踩到腳了一般。那張俊臉上緊接着走馬燈似的變換了許多種表情。據沈青兩個事後回憶道,有吃驚、驚訝、驚喜、狂喜、如釋重負、誠惶誠恐等十幾種之多。
卓太監見秦雷不動,剛想小聲的提醒,卻冷不防聽着秦雷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道:“父皇啊……”唬地卓太監差點扔掉手中的拂塵。
便見秦雷發瘋一般沖了進去,兩個便衣侍衛伸手将他架住,任他如何用力也掙脫不開。掙紮間,秦雷的眼神在屋裏急切的掃過,當看到坐在炕上怒視着自己地老頭時,他的身子僵住了,他的嘴唇翕動了、他的淚水撲撲簌簌的流下來了。
起先秦雷心中還歐耶一聲,真誠贊歎一下自己演技一如往昔地棒。哭着哭着卻想起自己傻子似地丢下京山營的一攤,冒着嚴寒,在冰天雪地裏狗一樣地爬了兩天,才到了中都城下。又混進商隊裏,從狗洞一樣的水門中鑽進城,再像過街老鼠一般四處亂竄、這才覓得機會,溜進了紫禁城。
再想到自己大晚上不睡覺,像個猴子一樣,戰戰兢兢、偷偷摸摸、癟癟索索、自以爲在做一件很光榮、足以青史留名的事情,豈料自己是在做一件很傻很天真、足以贻笑千古的事。老三說得對,老子真的很嫩很單純啊。一種被大白熊強暴一般的屈辱感湧上心頭,淚水再也止不住,嘩嘩流個沒完。
看見秦雷真情流露,本來怒氣沖沖的昭武帝,心弦被狠狠的觸動一下。他确實沒想到,秦雷居然完全不顧個人安危,置生死于度外,隻身潛入大内,就爲了救出自己這個父皇。
他當了幾十年的孤家寡人,從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人能如此愛戴自己,登時沒了怒火,目光也變得柔軟起來。心道:“畢竟這孩子孝心可嘉啊!卻不能寒了他的心。”
想到這,昭武帝苦笑一聲道:“别哭了,朕不怪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