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車胤國在船艙内簡單的告别,一襲儒衫的楊文宇便到了甲闆上,在那裏,幾十名便裝的軍官正在等候他們将軍的到來。見楊文宇出現,衆人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想要行個軍禮。
楊文宇微笑着擺擺手,輕聲道:“不必了,現在大夥暫時賦閑,沒有将軍校尉之分。”周圍的軍官笑笑,也就放下了手臂。
楊文宇笑笑,對一個滿面風霜的老軍問道:“老張,還有多久到艾家渡?”
那老張筆直着身子,精氣神完足,恭聲答道:“禀告大人,從圖上看還有三裏,大概一刻鍾的時間。”
楊文宇點點頭,又對邊上一個面色白淨的後生問道:“千鈞,東西都收拾好了麽?”
被叫做千鈞的小夥子看起來有些腼腆,摸了摸身後的包袱,輕聲答道:“回禀大人,俺就幾件換洗的以上,都準備好了。”
楊文宇輕笑道:“你那個大刺猬頭呢?”
千鈞聽了,面色一紅,小聲道:“忘拿了。”說完趕緊跑到甲闆下的庫房,把一個頭上蒙着皮套子的長兵刃扛了上來,輕聲對楊文宇道:“這下真齊了。”四周一陣善意的哄笑,那老張也笑着拍拍千鈞的胳膊,輕笑道:“楚大人有點緊張了?”
那楚大人千鈞。也就是榴蓮将軍楚千鈞,聽了老張如是說,趕緊小聲道:“四狗叔别叫俺大人,叫俺千鈞就行了。”
那老張四狗叔,也就是大秦第一位士官長張四狗,搖頭輕笑道:“上下尊卑、軍中之道。咱們私交再好也不能犯了。不然會讓王爺生氣地。”
楚千鈞不溫不火的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怪異表情,癟癟嘴。剛想說話,卻聽楊将軍輕咳一聲,趕緊住嘴,與衆人一道望向楊文宇。
視線喚過衆人,楊文宇沉聲道:“諸位記住了,下了船,就是一段新的旅程。我就提醒一句。據說這邊的升遷多看考評,涵蓋日常行伍的方方面面。大夥最好打起精神來,給京山營的留下個好印象。不然日後考評,先入爲主之下,咱們得不到什麽好結果。”頓了頓,輕聲道:“各位的前程命運。皆看你們自己地表現,現在列隊準備下船。”自有副手在另一艘船上傳達他的意思。
船近艾家渡時,正是清晨薄霧将消的光景。楊文宇遠遠地便看見碼頭上停着一溜馬車,四周還有許許多多的騎士在巡邏警戒。待靠近些,便看到一水漆黑色四輪雙駕馬車前,整齊的站着一隊隊黑色戎裝的軍士。醉露書院這些軍士今日全着了盛裝,盔上盯着火紅的璎珞,肩披着猩紅地呢子披風。腰挎描金刀鞘、大紅刀穗的唐刀,腳踩油光铮亮的皮靴。端的是威武氣派,雄壯不凡。
隊伍的最前端,是幾名衣甲鮮明的将領,這些将領胸挂金黃色地璎穗,帽穗刀穗也同樣是金黃色的。顯示着他們與兵士的區别。
船上的衆人第一次見到如此帥氣陽剛的軍裝。心中不由大感羨慕,大爲向往。
此時船已近岸。雙方近得可以相互看清眉眼,隻聽岸上一個威武的軍官大喝一聲道:“預備!”說着啷一聲,拔出腰間的長刀,沿碼頭站成一列的兵士們跟着齊刷刷地抽刀。緊接着拖刀、立刀、撇刀,幾個動作連貫有力,令觀者無不熱血澎湃。這時,那軍官又大喝一聲道:“敬禮!”上百軍士齊齊将戰刀刀刃指天,橫與胸前,向船上行了莊重的舉刀禮。
船上地鎮南軍官無不感覺目眩神迷,心跳加速,一時間竟忘了還禮。楊文宇輕咳一聲,走神的軍官們趕緊繃直了身子,齊齊右手回握于胸前,鄭重的還個軍禮。
岸上的軍官這大喝一聲:“禮畢!”一陣整齊的咔嚓聲,百多把戰刀鈎翹還鞘。此時船已停穩,水手放下船闆,楊文宇便帶着手下昂首闊步走下來,雖然他本想走儒将路線,但被岸上地儀仗一激靈,心髒突突直跳,感覺自己地體溫竟比平時高了不少,動作也重新孔武有力起來。
兩條船上的軍官下來,無需号令,便在岸邊整齊地列隊。楊文宇滿意的望他們一眼,便大步迎向朝自己走來的三個軍官。
來迎接他的三人卻是舊識,領頭的是石勇,左邊是許田、右邊是伯賞賽陽。這三人,包括石勇,當日都算是他的下級,是以搶先向他行軍禮。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楊文宇哪敢托大,趕緊還禮。
相互見禮後,幾人相視而笑,石勇拱手道:“楊大人,王爺因有要務在身,不能親來,特地讓卑職轉達歉意。”
楊文宇拱手道:“王爺擺出此等陣勢,已是折殺末将,豈敢再勞動王爺玉趾。”
石勇微笑道:“楊大人過謙了,自返京後,王爺時常提及大人,若非确有要務,定會親自前來的。”又寒暄了幾句,石勇這才一伸手,恭聲道:“大人請上車。”
楊文宇微笑謝過,便在石勇的陪同下,上了當中一輛馬車。
待車門關閉,一直侍立在一邊的許田才對各位軍官拱手道:“請各位大人上車。”便有幾十個禮兵引導着那些軍官,四人一輛馬車,乘坐上去。
本來引導這事用不着伯賞賽陽,但他見到站在隊尾那個白衣青年,心裏便吃了山羊肉般的直冒膻氣,便拉住要過去的禮兵。醉露書院親自上前當起了引導。
楚千鈞從地上拾起大棒子,跟着引路地那個年青軍官往車隊末尾走去,隻見那軍官一邊一本正經的走着,一邊斜着眼看他一會,楚千鈞正被看得不自在,就聽那軍官小聲哼道:“你怎麽也來了?”
楚千鈞一臉茫然的望向那軍官,咽口吐沫道:“你是誰?”
伯賞賽陽聞言腳下一軟,又正好絆在一塊石頭上。啪叽一聲,摔了個狗吃啥。一邊的張四狗趕緊過去把他扶起來,殷勤地拍打着他嶄新軍服上的塵土,嘴上還要輕聲解釋道:“小公子莫要與他一般見識,”說着小聲爆料道:“自從被王爺教訓過,楚校尉變得越發憨實了。”。
呸呸,伯賞賽陽把吃進口中的泥沙吐出。暗叫一聲晦氣,朝楚千鈞瞪眼小聲道:“小子,等你們安頓下來之後,我要揍你。”
楚千鈞突然伸手往伯賞賽陽肩膀上拍去,伯賞賽陽心道:這就像動手啊?方才是小失誤,這次看你能奈我何?想到這。暗暗運氣,便紮起了馬步,雙腿像生了根一般杵在地上。
哪知料想中的大力拍打并沒有出現,伯賞賽陽隻感覺肩膀上仿佛一陣秋風吹過,便聽楚千鈞認真道:“有片葉子落你肩上,我給你摘去了。”說完便收回手,徑直上了邊上的馬車。
望着從眼前晃晃悠悠飄落地枯葉,伯賞校尉覺得。心真的很涼,冬天似乎真的來了。
好在除了伯賞賽陽之外。這小小的插曲并沒有影響到任何人,車隊在黑甲騎兵的簇擁下,緩緩的駛離了艾家渡。
剛走出沒有一刻鍾,楊文宇便聽到車廂外面又大隊步軍行進的聲音,微微詫異地向石勇問道:“難道還有别的護送隊伍?”
石勇微笑解釋道:“隻是些野外拉練的新兵蛋子罷了。”
楊文宇倒被他勾起了興趣。将車窗拉開一道縫隙。凝神往外看去,隻見在黑甲騎兵的警戒線以外。有一支身穿藍色号服,灰頭土臉、神色疲憊的隊伍在不緩不疾向前行進,這支隊伍一眼望不到邊,看起來人數約摸在一萬左右。
視線掃過這支隊伍,楊文宇便把窗縫關上,轉頭對石勇輕聲問道:“那些人背上的四位數字是何用意?”
石勇微笑道:“編号爾,爲了方便管理罷了。”說着便把四位數字地含義講給楊文宇。
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内行看門道,楊文宇一品咂,便感覺出一些異樣,沉聲問道:“莫非王爺想把新軍也如此編制?”
石勇驚訝的望了楊文宇一眼,輕聲問道:“大人何出此言?”
楊文宇見石勇這番作态,便知自己所料不差,小聲答道:“新兵階段是習慣軍旅編制章程的最佳時期。過了這段,要想再改就麻煩了,即使改過來也會有些擰巴。”說着朝西方拱手下,沉聲道:“王爺天縱之才,又對兵事極爲谙熟,是以在下方有此一問。”
石勇點頭笑道:“大人英明,确實如此,王爺打算用着這種十隊編制,不過具體章程還要等着諸位大人都到了,再細細研磨着定下來。”
楊文宇笑問道:“不知是哪幾位大人?”
這也不是什麽秘密,石勇輕聲答道:“王爺初步打算成立一個統帥部,親任統帥,另有七人組成統帥咨議會,直接向統帥負責。具體的職權還待商榷,但一段時間内,這七人便會是我王府一脈的方面統領了。”
楊文宇點點頭,心道:他這樣說,那九成有我一份了。也不急着問詢,聽石勇接着道:“具體的人選自由王爺乾剛獨斷,但楊大人您是少不了的。”
楊文宇恍然明白這是石勇在代主上言,頓時知道這員将領在秦雷心中的地位,不由坐直了身子,拱手輕聲問道:“請問石大人,能否透露下王爺對在下地安排則個?”
石勇坐直身子,肅聲道:“王爺臨行前讓卑職問問大人,您是想獨率三軍。還是與人競争呢?”
楊文宇輕聲道:“請大人代問王爺,不知何爲與人競争?”
石勇沉聲道:“王爺有言,與人競争便是:您與皇甫大人相互較技,勝者爲新軍統領,負者爲其副手,任期一季。一季過後,雙方再行比過,勝者爲下季的統領。”又輕聲解釋道:“這并不是針對統領一職。而是從上到下,皆都如此。”
楊文宇凝眉道:“如此一來,将領地權威恐難維系。”
石勇微笑道:“大人,您再結合着統帥咨議會想想,王爺說楊大人不必過早答複,等見面後自會與您詳談。”說着笑道:“王爺還說:楊大人隻管參詳着,無論您選擇哪一種。他都會尊重地。”
楊文宇點點頭,輕聲謝過王爺,便閉目沉思起來。哪個将領都希望在自己部下面前說一不二,王爺此舉無疑大大削弱了這種威信。當然好處也很多,會給将領危機感、進取心、不宜滋生貪腐……
突然一道閃電在他心中劃過,楊文宇暗自狂呼道:最重要的是。軍隊不會成爲将領的私兵,也就不會産生今日大秦軍隊之怪現象。單沖這一點,他就要跟隆威郡王好好談談,若真能說服自己,就是去競争又有何妨呢?
一切等見了王爺再說。打定主意,楊文宇便停下了心念電轉,與石勇揀些别的事情說起來。
馬車行了整整一天,連中午晚上兩頓飯都是在車上用地。連拉車地馬匹都換過一次,終于在子夜時分到了京山腳下。
忍受着山路的颠簸。楊文宇揉着發酸地腰背,把頭探出窗外,想呼吸些新鮮空氣,振奮下精神,卻極爲意外地發現。那支被石勇稱爲新兵蛋子的隊伍。居然仍舊不疾不徐的墜在車隊後面。
楊文宇不由愣住了,雖然因爲路況不好。馬車速度不快,但八個時辰下來,行進了一百裏地還是有的。這支号稱新兵蛋子的隊伍,居然能一直跟上馬車,怎能不他刮目相看。
好半天,楊文宇才回頭望向石勇,滿臉不可思議道:“這到底是些什麽人?”
石勇呵呵一笑,恭聲道:“他們是大人将來的部下。”看來對于那群家夥的潛力,他是非常滿意地。當然,外面像狗一樣喘息的秦顼他們,是不會感到滿意的。本來說黃昏即到,之後會有三天假期,是以他們都不留餘力的撒腿疾行。若不是有前些天的磨練打底,他們怕是非要早早的累趴下不可。
饒是他們使出吃奶地力氣,也沒有在天黑前見到京山的影子,問隊長,隊長直說:“快到了,加把勁!”“加把勁,快到了!”就這樣舉着火把硬生生又行了幾個時辰,才聽到隊首傳來的陣陣歡呼聲,秦顼慘笑一聲,回頭望了望咬牙跟着的秦球球,輕聲道:“快到了,加把勁……”
經過這些天的折騰,秦俅已經明顯見瘦,下巴的數量似乎屈指可數了,朝秦顼艱難笑笑,扶着自己腰間的贅肉,繼續咬牙前行。
終于在轉過一道山梁之後,眼前豁然開朗,秦顼隻見對面的空地上,無數火把熊熊燃燒着,将夜空照耀地白晝一般。前面的隊伍已經在空地中停下,隊長們把疲累欲死地兵士從地上拽起來,大罵道:“怎麽跟你們說的?劇烈運動之後不能馬上躺下坐下,否則會出人命的!”
等秦顼他們到了空地中,在中隊長的帶領下列隊時,隻聽到轟隆一聲,衆人趕緊回頭一看,卻是秦球球已經支撐不住,摔倒在地上。
醫官趕緊上前救治,試一試脈搏、翻一翻眼睑,剛要進一步檢查,卻聽那秦俅喃喃道:“好大的醬肘子啊……”說完便鼾聲如雷地睡了過去,衆人這才放下心來。
不知什麽時候,石魔鬼站在了場中高台之上,衆兵丁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身子,生怕再遭到石魔鬼的呵斥。
那知石勇竟是一反常态地滿面笑容,讓台下的士兵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