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雷嘿嘿一笑,把樂布衣解簽、批命、算卦的事情一說,有些撓頭道:“樂先生确實是大才,但他總喜歡把很有道理的事情披上一層神道的外衣,”摸摸下巴,爲樂布衣下個結論道:“怎麽說呢?此人有些懶散,孫兒老是怕他哪天突然撂挑子。醉露書院”
文莊太後輕笑道:“不必擔心,樂先生雖然不羁,卻古道熱腸、有悲天憫人之心,他既然主動上門來,說要到你那去看看,就一定是想做些事情,若是哪天他真的撂挑子,也是你讓他失望了。”
秦雷撇嘴道:“怎麽聽着這樂布衣倒比孫兒還牛氣。”說着比劃道:“這好比開店,居然有不怕老闆解雇的活計,老闆還要倒過來哄着他,實在不是個好買賣。”
文莊面色漸漸凝重,沉聲道:“孩子,奶奶送你句話:氣度決定格局。做多大事情就要有多大胸襟,氣量狹小是做不成事的。”頓一頓,老太後繼續道:若想家和萬事興,便要有容納矛盾的氣量;若想吞食天地,便要有容納天地的氣量。”
秦雷躬身受教,聽文莊太後繼續道:“爲上者,手下既要有聽話順從的忠犬、又要有精明變的狡狐;既要有兇殘嗜殺的惡狼、又要有橫掃千軍的猛虎。你不能因爲喜歡狗的溫順,而厭棄狼的暴戾,也不能因爲欣賞虎的威猛而厭棄狐的狡猾。”
秦雷皺眉颔首道:“用其長而恕其短,孩兒受教了。”
文莊太後呵呵笑道:“不錯,公子小白寬恕了刺殺自己的管仲,才有了後來地五霸之首齊桓公;唐太宗容忍了犯言直谏的魏征。才有了一代天可汗的威名。孫兒要想做一番事業,卻要像他們學習。”
秦雷聽老太後拿齊桓公與唐太宗做例子勉勵自己,心中微喜,面上越發恭謹道:“孩兒謹記祖母教誨,必将時刻提醒自己,勿以喜好用人、勿以親疏用人。唯才是舉、唯賢是舉。”
文莊颔首道:“善。”
心中一動。秦雷幽幽問道:“不知樂先生是虎狼狐狗中的哪一種?”
文莊太後神色不變,輕聲道:“鷹!”
“鷹?”秦雷輕聲重複道。
“不錯,是鷹。翺于九天之上,高瞻遠矚、經天緯地;其疾如閃電、其猛如奔雷。智計舉世無雙。韬略獨一無二。”
對于文莊太後的評價,秦雷毫不意外,從那封懿旨裏,他便能清晰感受到對樂向古的無比推崇。但他關心地是另一個問題:“應該如何用之?”
“爲我所用則敬之,心生去意則留之,叛我而去則殺之。”老太後的笑容依舊慈祥和藹。隻是擋不住話語間的冷冽之氣。
秦雷點點頭,接受了文莊太後的意見。在對待一些厲害人物地分寸拿捏上,他還是太嫩。醉露書院
祖孫兩個一陣沉默,秦雷才想起來問道:“奶奶喚孫兒過來,可有什麽特别的事?”
文莊微笑道:“沒什麽大事,但你要先去見陛下的話。事情就大了。
”
秦雷品咂道:“您的意思是,先見您,後去見陛下便無事?”
文莊颔首道:“不錯。待會見你父皇時,把你要禀報的事情,安在老婆子頭上,也讓老婆子跟着風光風光。”
秦雷沉聲道:“您說京山築城的事?”
文莊點頭笑道:“樂先生跟我講過那城,你覺得一位陛下能容忍被别人扼住咽喉嗎?”
秦雷輕聲道:“這孩兒也想過,但當今乃是軍權與君權之争,想來父皇也能容忍。”
文莊呵呵笑道:“你這孩子眼光毒辣得很,沒錯,你父皇會容忍地。”說着又淡淡道:“但難免心生芥蒂,從此把你打入另冊。”
秦雷颔首稱是道:“确實是個問題,但利大于弊,尤其對我皇室來說,更是一步勝負手,勢在必行。孩兒希望能說服父皇。”
文莊笑道:“去,記住了,說是老婆子讓你說的,這樣就可以兩全了。”
秦雷感激地點點頭,說幾句體己話,便退出了禅室。
再出來時,已經看不到念瑤的倩影,秦雷心中微微遺憾,剛要離開慈甯宮,卻見仇老太監在殿角朝自己笑靥如菊。
秦雷笑咪咪的走過去,溫聲道:“仇老近來可好?”
仇老太監面色一抽一抽,苦澀笑道:“很不好。”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個小木盒子,雙手遞給秦雷道:“這是太後給您的,”又心疼笑道:“聽說您要做大事,老奴也盡了點心意在裏面。”
秦雷笑着接過,将那匣子封皮撕去,打開一看,隻見裏面是整整齊齊一摞内府寶鈔,足足有四指厚。最上面便是一張官銀一萬兩面額的大票。
伸
摞寶鈔上一撚,秦雷沉聲道:“怕有二百萬兩之巨
仇老太監心疼道:“這其中一百四十萬兩是她老人家幾十年地積蓄。再加上老奴幫着攢的,足足兩百二十七萬兩之巨,應該夠王爺用上一陣子了。”
秦雷搖頭道:“***錢我拿走,仇老地那八十七萬兩還是留着養老。”
仇老太監推辭笑道:“老奴半截入土的人了,又無兒無女,要這些錢有什麽用?”說着從懷中又掏出一塊巴掌大小、煙熏火燎的黃色綢布,撫摸嬰兒小臉一般輕輕摩挲着,低聲問道:“王爺可知這是什麽?”
秦雷見那布頭上有一截描金的龍爪,輕聲問道:“王旗?”
仇太監搖頭道:“是軍旗。”說着緬懷道:“此乃秦氏子弟兵的軍旗。醉露書院十七年前,老太後就是擎着這面軍旗,帶着咱們鎮守中都,把幾十萬齊楚聯軍拒之城下的。”
秦雷輕聲道:“想必當時仇老英雄了得?”
仇太監純白的眉毛一揚。聲音竟難得高昂道:“老奴雖然負責保護太後,卻也在危急時刻數度沖上城頭,手持七尺大刀,砍下了幾十個敵寇地首級!”頓一頓,又慨然道:“那真是老奴這輩子,最風光、最快活的日子。”也是最像男人的日子。仇太監心中默默道。。
秦雷輕聲道:“仇老可有什麽囑托?”
仇太監笑笑道:“唯求王爺能把京山城建成堅城雄城,成爲我們秦氏子弟兵的根基所在。”
看來建城這事乃是早有謀劃了,秦雷心道。點點頭,沉聲道:“定不負仇老所托。”又從匣子中點出五十萬兩。微笑道:“孤王送出去的錢,卻沒有再拿回的道理。”
仇老太監心道,這位爺是鐵了心地想收買我呀。推辭一陣子,實在拗不過,便收下二十萬兩,笑道:“這些已經是下輩子花不完的了。其餘的要着也是廢紙,王爺拿去做正事。”
秦雷這才收起來。拱手道:“謝仇老高義。”仇老太監呵呵笑着拱手道:“老奴謝王爺給這個圓夢的機會。”兩人又說幾句念瑤地事情,秦雷這才告辭離了慈甯宮。
出了慈甯宮,按照仇老太監的指示,秦雷去了西面的紫宸殿,說是昭武帝正在那裏聽道士講經。
走了大概一刻鍾。到得紫宸殿外,卓老太監趕緊迎上來,笑眯眯道:“什麽風把五爺吹來了?”
秦雷拍拍卓老太監的手。一張千兩的寶鈔便順着袖子随手打賞過去,這才笑道:“來給父皇請安,到處沒找見,一路打聽到這來了。
”
卓老太監指了指裏面,小聲道:“陛下在店裏聽道士講經。”
秦雷笑道:“父皇日理萬機,放松下心神也好。那孤就在這候着。”卓太監笑着把秦雷迎到偏殿,又命人奉上茶,自個則陪着他說話。
兩人叙幾句閑話,秦雷這才好奇問道:“不知父皇聽得什麽經?”
這也不是什麽秘密,卓老太監道:“南華山天師講的長生經,說地是如何長生不老,萬壽無疆的。前一陣子陛下還要内府采辦藥材,說仙師要開爐煉不死丹呢。”
秦雷聽了,哦一聲,沉聲問道:“這倒頭一次聽說。”
卓老太監回想一下道:“太子爺把南華天師介紹進宮裏有三個多月了,隻是陛下上個月才見他,”說到這,又壓低聲音道:“這天師怕有幾分道行,雖然時間還短,但陛下最近身子骨好了很多,便越發對他言聽計從了,今日更是卯時便進去了。”卓老太監姓卓,對秦雷自然有些不同。
秦雷皺眉道:“若是學些養生健體地法子當然好,就怕父皇對丹道太過……喜愛了。”這裏是天子身邊,說話要小心些。
但足以讓老太監明白他的意思,微微搖頭道:“這事兒除了太後她老人家外,旁人都不好勸解,偏生太後不管不問,咱們做奴婢的隻能幹着急。”
秦雷知道他說的是實情,勸阻就是不讓皇帝追求長生,不論結果如何,皇帝心裏定然會不快的,即使當時沒遭殃,日後也免不了穿小鞋,也隻有文莊太後這位皇帝親娘說他才沒事。
聽說文莊不管,微一尋思,秦雷輕聲道:“孤先查查這位天師地底兒再說。”這時正殿内傳來悠揚的鍾聲,卻是皇帝聽完經了。兩人對視一眼,趕緊起身出去候着。
昭武帝出來,瞧見秦雷有些意外,奇怪道:“你不在京山待着,跑回來作甚?”秦雷腆着臉笑道:“想皇祖母和父皇了,因而回來看看。”
昭武帝知道他說笑,微笑道:“就你會說話。”說着一指邊上的紫袍道士,介紹道:“這是南華山地清虛子仙師,你執子侄禮。”
有了卓老
事先提醒,秦雷倒不意外,朝那鶴發童顔、賣相甚佳手道:“小王有禮了。”
那道士微微一笑,朝秦雷還禮道:“王爺切莫折殺貧僧。”似乎并不願與秦雷多接觸,便告罪進殿去了。
見他離去,昭武帝這才指了指院中小徑,微笑道:“陪朕走走。”秦雷趕緊扶了昭武帝的臂膀。弓身把他引下台階,這才直起身子,跟在他的背後,沿着曲折的小路徜徉起來。
父子叙了幾句閑話,昭武帝又問起秦雷進京地目地,秦雷恭聲把宗親抗命的事情說了一遍。昭武帝聞言撚須道:“正好接着這個機會把那些蠹蟲清出子弟兵。”這件事情上,他于太後所持的态度截然相反。
秦雷陪笑道:“父皇說的是,不過這麽多親戚總不好一竿子打死,孩兒再努力一次。若還是不行,就讓他們統統滾蛋。”
昭武帝耷拉下眼皮,淡淡道:“你是大宗正兼宗族兵統領,想怎麽辦就怎麽辦,别給朕誤了大事就行。”他說的是來年秋裏、後年春裏的那兩場兵演。
秦雷趕緊連稱不敢,又輕聲道:“方才來給父皇請安。先被皇祖母叫去訓話,她老人家對宗族兵很感興趣。又問了我京山大營地事。”
見他一副早請示晚彙報的乖寶寶模樣,昭武帝因爲宗族兵問題而産生的一絲氣悶也消失了,微笑道:“太後當年守中都時,老一輩宗族兵是出過力的,老人家念舊是很正常地。”
秦雷笑着點點頭。又用一種猶豫的語氣道:“但太後對兒臣的京山大營重建提出了不同看法。”
昭武帝打量秦雷一眼,緩緩問道:“你是什麽看法?”
秦雷撓頭笑道:“孩兒就想把那大營重建起來,住人、練兵就行了呗。”
昭武帝不置可否的哦一聲。又問道:“你皇祖母什麽看法?”
秦雷雙手比劃一下,愁眉苦臉道:“她老人家要讓孩兒在那建個城,還是很大很大那種,卻讓孩兒有些想不通。”熬死卡影帝的表演已經完全生活化,無法看出做作的端倪。
昭武帝沒有立即回答,走了一段距離,才輕歎道:“年輕人考慮問題總有些不周全,還得老人拾遺補缺啊。”
秦雷心中一喜,用更委屈地語氣道:“其實建個城也好,這樣住着也舒服些。但那太費工夫了,怕是後年的春演完了,也建不起來。”築城這事,秦雷隻對老三老四說過,即使對那幾千子弟兵,也隻是說進可攻退可守、可爲萬世基業,并沒有提到京水河地事情。而老三老四兩個家夥都是被昭武帝傷透心的,他自然不擔心那話傳到昭武帝耳朵裏。。
昭武帝隻道秦雷不知道京水河的奧秘,佯作嗔怪道:“小孩子短視,經營江山是千古的事業,一年兩年算什麽?”
秦雷撓頭道:“那父皇的意思是?”
“建!”昭武帝停下腳步,堅決道:“而且要好好地建!改日朕讓工部官員去好好測繪設計一番。”
秦雷心道,别價,讓那些二把刀過去不是淨添亂嗎?想到這嘿嘿笑道:“皇祖母給了圖紙了,說是十幾年前鬼谷子所制。”
昭武帝一聽,驚喜道:“鬼谷出品、必屬精品,正好省事了。”便讓秦雷把圖紙給工部參詳一番,隻要真是鬼谷子所制,便省下一番勘探,可以直接開工了。
換句比較現代的話說,就是人家鬼谷子具有最高工程設計資質,無需論證審查,直接便可上馬。
昭武帝這就算是把工程攬過去了,雖然到時候拿不出錢還得秦雷想轍,但這種被動出資與主動出資的意義大不相同,前者意味着秦雷爲君分憂解難,乃是忠君愛國之舉;後者卻是居心叵測、圖謀不軌,能一樣嗎?
這兩件大事算是請示完了,結果也基本滿意,秦雷才趁勢提出把老四接到京山去待着。對這種愛護兄弟之舉、尤其是曾經不睦地兄弟,昭武帝自然無不應允,還将秦雷大大贊賞一番。
昭武帝留秦雷用了膳,才打發他去看瑾妃娘娘。瑾妃娘娘也不在宮裏,倒是在如貴妃那裏尋到了她,陪着兩位娘娘說會話,天色也不早了,秦雷謝絕了留飯,辭别母親,離了内宮。
他還有正事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