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布衣見他如此有趣,心中微笑道,這人也忒是好強,連求根簽都不願意交給天意。但他成竹在胸,并不虞秦雷抽到什麽。
秦雷躊躇片刻,最終信手抽出一根。看也不看,屈指一彈,那簽便劃一道優美的弧線,穩穩落在樂布衣面前。樂布衣撚起那簽,微笑念道:
“龍潛於淵,或躍於淵。甘霖四野,遍澤大千。
空空空。火裏得成功。根本栽培厚,哪怕雪和風。
事在百年,所争一刻。何以立命,急起修德。”
念罷,樂布衣呵呵笑道:“王爺這簽乃是三顧茅廬簽。”秦雷摩挲着下巴,微笑道:“這簽可夠直白的,難道是因爲我讀書少,老天爺怕孤看不懂?”
樂布衣依舊陽光燦爛笑道:“簽文九十九,豈能支支晦澀,還是有不少通俗易懂的。此乃天意,王爺莫要多心。”
秦雷不置可否地哦一聲,也不讓樂布衣解簽,晃了晃手中的簽筒,滿面笑容的問道:“孤可不可以把這些簽子倒出來,一根一根的瞧瞧?”說着有些自豪道:“布衣先生是拿老眼光看人了,孤王最近很是用功,還是頗有長進的。其實不用寫的那麽直白,孤也能看懂。”
樂布衣咳嗽兩聲,幹笑道:“占蔔算卦之事,信則靈、不信不靈,王爺既然抽到一支頗爲受用的簽子,還是幹脆信了。”
秦雷搖搖頭,淡淡笑道:“孤王不打算再相信任何算卦的了。”
樂布衣爲人也是光棍,搖頭笑道:“譬如當日襄陽城頭,王爺被拆穿了景,會怎樣做?”他已是自認折了一陣。知道方才什麽地方露了馬腳,卻被這個心細如發的年青王爺識破了把戲。
秦雷微微笑道:“既然孤已經成功了,就沒有譬如。”
樂布衣的臉皮厚度也是相當可觀,依舊潇灑笑道:“這下算咱們打平了。”
秦雷端起茶,輕啜一口,微笑道:“布衣先生不要氣餒,孤王還沒宣布你面試失敗呢。”
“面試?”樂布衣苦笑道:“王爺說得果然形象。”
秦雷從地上撿起塊小石子。學着樂布衣的樣子,猛地往柿子樹上一擲,啪地一聲,石塊擊中樹枝。卻隻震下幾片挂在枝頭的殘葉,忽忽悠悠的從兩人面前落下……
殘念,秦雷心頭浮現出這樣一個詞語。坐直身子,正色對樂布衣道:“孤王再給你一個挽回的機會,你可願意接受?”
樂布衣端起茶壺爲秦雷續上水。呵呵笑道:“王爺重新掌握主動,在下聽着就是。”
秦雷盯着他地雙眼。沉聲問道:“方才在觀音殿,你給那幾位小姐解的簽,是否也是杜撰的?”
樂布衣搖搖頭,微笑道:“簽是她們自己求得。在下隻是按卦象批出來而已,卻沒有必要杜撰。”頓了頓。又道:“在下可以用信譽保證。”
秦雷鄙夷地望了他一眼。悶聲道:“你有前科,孤不太相信你的信譽。”
樂布衣呵呵笑道:“方才隻是一時童心大作而已。王爺休要把在下看扁了,待我拿出些手段來正名。”說着從袖中滑落六枚金錢,攥在手中,微笑道:“這叫六十四卦金錢課,乃是文王所傳。推斷前程、問蔔兇吉、探尋因果,最好不過。不信王爺可以随便問個問題。”
秦雷撇嘴道:“布衣先生若真是有本事,爲何還要在簽中做手腳?”
樂布衣撚須笑道:“天道昭昭,運行自有至理,任何想要洩露天機,甚至逆天改命的舉動,必會受到天道的懲罰,在下怎會輕易道破天機。”
秦雷挑挑眉道:“先生你不是爲孤府上女眷判過命嗎?當時怎麽不怕懲罰呢?”
樂布衣将六枚金錢攥在手中,輕聲道:“不是誰都可以影響天道的,僅僅爲她們判個命,又不是改命,不礙事地。即使是這次,王爺也不能問命運前程之類的問題。”說着笑道:“王爺若是不問,就說明你相信在下的本事了。”
秦雷呲牙道:“問,爲何不問。”想了想,沉聲道:“你先說說孤王現在心裏最關心的一件事是什麽。”
樂布衣颔首笑道:“可以。”說着潇灑地一抛手,六枚金錢便向四面八方飛去,待它們快脫離樂布衣身體範圍時,但見他手臂優美的一甩,一個袖裏乾坤便将飛在身體四面八方的六枚金錢悉數攬入袖中。袖口朝桌上一甩,六枚金錢便穩穩落在桌上排成一線。
秦雷雖然因爲自小沒有練過内功,打不過這些練了十幾二十年的高手,但眼力勁還是有的,不得不擊掌叫好道:“好俊地身手!”對于樂布衣的功夫,他是心悅誠服了。就算是個老騙子,但當個貼身護衛還是不錯地,秦雷心中盤算道。
樂布衣微笑道:“承讓。究竟好不好,還得看卦象。”秦雷便望向那卦,但見一字排開的六枚金錢中,頭一枚和第四第五枚是陽面,其餘的是自然是陰面。
樂布衣沉聲道:“此乃水風井卦,有道是:枯井破了已多年,一朝湧泉出水新。資生濟渴人稱羨,隻是還需防逼搶。”
秦雷沉默片刻,心道宗正府兵确實是破了多年的枯井,現在又要重整,可不是一朝湧出新泉水嗎,羨慕嫉妒地自然大有人在,當然要防止他們逼迫搶奪了。确實是十分準确,想到這,秦雷放聲笑道:“孤也不與你放賴,你确實猜對了。”
樂布衣剛要喜滋滋的說話,卻聽秦雷搖頭道:“但有可能是聽哪個來廟裏上香地達官貴人說起過。你還須說說我在這個問題上面臨地麻煩才可算你有本事。”
樂布衣撚須笑道:“王爺卻要耍賴,在下算給你看便是。”說着兩指一敲桌面,六枚金錢悉數彈起,樂布衣信手抄了。重新起一課。秦雷便見這次六枚金錢變成了第一六七枚陽面,其餘陰面的。。
便聽樂布衣朗聲道:“此乃山澤損卦。有道是:前後掣肘費心多,比作推車受折磨。山路坎坷掉了耳,左插右安安不着。”
秦雷凝眉道:“此事确實左右爲難,讓孤好是費思量。先生可有法子教我?”
樂布衣沉聲道:“時運不遂,不可胡爲,交節換月。自然奪魁。”
秦雷心中咯噔一聲,他早先在落雁塔下便打定主意要大大胡爲一把,此時聽了這話,心中不禁犯起了躊躇。思酌半晌。終于還是沉聲道:“先生所說不錯,孤家裏有一門營生,名喚宗正府兵,原本很是興隆,但後來因爲一些原因。竟淪爲家裏親屬吃白食地場所了。現在家父有意讓孤重整這門營生,把所有吃白食的統統掃地出門。但家裏的親戚卻上門求我高擡貴手。放過他們。孤王覺得兩種法子都不算好,正爲難着呢,先生可有法教我。”
樂布衣輕聲問道:“王爺心中應該有些盤算了,不妨說來聽聽。”
秦雷點頭道:“不錯。孤打算對宗正府兵進行高強度訓練,讓那些蠹蟲懶種自己受不了。從而主動退出。這樣留下來地都是合格的,孤王也沒有擔上斷人後路的惡名。”
樂布衣又給茶壺續些水。輕聲道:“這法子倒也符合王爺直截了當的性子。但王爺惡了文李兩家,他們随時都會注視着王爺的一舉一動,一旦您有些什麽過格的地方,便會跳出來猛咬王爺一口,您卻是禁不住的。”
秦雷沉吟道:“時運不遂,不可胡爲。”
樂布衣點頭道:“正是如此,王爺若是非要蠻幹,隻要小人暗中挑撥,說您明爲練兵,實則爲了排擠族人,斷人口糧,定然會引起宗族反彈。到時候文李二位隻要有一人站出來,質疑您地能力,您便可能步步掣肘,難以爲繼,甚至因此去職,失了這個大好的機會。”
秦雷聞言,肅然拱手道:“請先生教我。”
樂布衣微笑還禮道:“在下已經說的清楚,交節換月,自然奪魁。真正的老成之道乃是,凡是徐徐圖之,先證明自己,樹立起絕對權威,堵住衆人之口。到時候再動手清退也好,整治也罷,全都由您一心。”
秦雷颔首輕聲道:“關鍵還是時間。”
樂布衣欣慰道:“王爺确實是天縱之才,不錯,您需要時間。這次确實要轉變風格,春風化雨。”說着狐疑一般眯眼笑道:“反正您要地隻是編制,先名正言順的練着自個的兵。讓您那位三哥多受點累,再養那群府兵一年半載。”
秦雷緩緩點頭道:“先生所說确實穩妥的多,隻是家父那裏尚需交代,這樣拖的時間久了,他會有想法地。”昭武帝必然認爲秦雷既想出來賣又要立牌坊。
樂布衣笑道:“在下以爲,陛下首先想要的是甩掉府兵這個包袱,其次才是練一支強軍。”頓了頓又道:“對嗎?”
秦雷繼續點頭贊同道:“說地不錯,府兵雖然沒有戰力,但饷銀卻比禁軍還要高,每年要吞掉内孥八十萬兩之巨,陛下早就視之爲眼中釘了。”這也是秦雷對昭武帝不滿之所在,怎麽老拿自己兒子當槍使呢?
樂布衣撚須笑問道:“請問王爺,府兵的問題有多長時間了?”
難得用個疑問句,還是設問語氣。秦雷翻翻白眼,翁聲道:“好幾十年了?”
樂布衣颔首道:“不錯,殿下想過沒有,陛下既然忍得了幾十年,就不會在乎是否多忍一年半載,他要的隻是将來不再養一群蠹蟲而已,至于早一年晚一年達成,對陛下的區别其實是不大地。”
說着雙目微微睜開,似睡似醒地望着秦雷道:“而對殿下來說,能拖得一年半載,很多看似積弊難返的問題便可不藥而愈。正所謂交節換月,自然奪魁是也。”
秦雷默默尋思片刻,突然眼前一亮,拊掌贊道:“妙哉,先生實乃大才也。隻要孤一日沒真正整頓,那些府兵便要老老實實,不敢主動生事。這樣最起碼地點卯出操還是可以保證地。一年半載下來,精氣神爲之一變也未可知。”
樂布衣撚須笑道:“王爺确實身具慧根,與您說話着實輕松。”正所謂花花轎子衆人擡,樂布衣對秦雷的贊美給與了積極地回應。兩人之間地關系也熱乎了許多。隻聽樂布衣奸笑道:“您無需額外制定規章制度。甚至可以把原有的标準降低許多,這樣子誰還有臉聒噪什麽。”
秦雷也興奮的盤腿坐在椅子上,雙手比劃道:“再重重獎勵做的最好的,讓其餘人眼紅。慢慢形成一種你追我趕的氣氛。”
樂布衣一條腿支在竹椅上,連連點頭道:“其實之所以會變成今天這個局面。很重要一個原因便是教不明,王爺在消除他們的戒備。得到他們初步地信任後,再多講些宗正府兵的光輝曆史。反正那代人已經一個不剩了,王爺使勁往大裏吹就行了,就說打遍天下無敵手啊。什麽百勝軍之流連提鞋都不配啊;有了他們的前輩才有了大秦啊,且差一點就能一統三國啦……總之一個宗旨。讓他們爲自己曾經是天下第一軍而自豪。”
秦雷目瞪口呆的望着樂布衣。聽他繼續道:“再告訴他們,因爲他們地不争氣。弄得祖宗榮光一點不再不說,還搞的皇權式微,國将不國,眼看就要被老李家反了天,到時候哪裏還有人肯養他們這幫米蟲?這一段的宗旨是——把他們貶得一無是處,讓他們相信自己連巡城司的兵痞都不如,讓他們感到慚愧,慚愧到無地自容。與之前的自豪形成強烈地反差,震撼他們的心靈!喚醒沉睡地雄獅!”
秦雷張嘴結舌道:“大大……大腕啊!”
樂布衣雖然聽不懂大腕是什麽意思,但帶大的稱呼,除了大便之外,總是還不錯的。便笑着接受了這個新奇的稱呼。拿起茶壺,直接對着壺嘴咕嘟咕嘟飲了一陣。。
飲畢,放下茶壺,用袖子胡亂一抹嘴,用一種低沉而富有磁性地聲音接着道:“王爺便在這時候趁虛而入,告訴他們,您可以帶領他們重拾昔日的榮光,捍衛皇室地尊嚴。讓他們用自己地鮮血和戰功,換取不世的榮耀,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混吃等死。”
秦雷喘息幾聲,沉聲道:“好,孤承認被你說服了,但還有個問題,這些人還有救嗎?孤不敢确定。”
樂布衣哈哈笑道:“王爺思慮周全,實乃難能可貴。您放心,當今天下久未太平,中都城一十七年前還差點遭受過滅頂之災。那些參與過衛國之戰地老人可都活着,有他們在,皇室的宗親們就不會被太平日子徹底銷蝕掉鐵骨。現在隻不過是走到了死胡同裏,隻要您把他們領出來,不用多久便又是一支強
秦雷突然死死的盯着樂布衣,直到把他看的渾身發毛,才幽幽道:“是皇祖母派你來的,對不對?”
自兩人見面以來,一直老神在在的樂布衣,臉上終于出現驚奇的表情,愣愣的望向秦雷,聽秦雷不緊不慢道:“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一個人敢說府兵沒完全爛掉的,便隻有孤那位高深莫測的皇祖母了。”
聽秦雷說完,樂布衣呵呵笑着靠在椅背上,真心實意贊許道:“雖然說了兩次,但在下還是要說一次,殿下心思之機敏,思維之缜密,實乃在下所僅見。”
秦雷微微興奮道:“這麽說,先生真是皇祖母派來助我的?”文莊太後這一舉動,蘊含的意味太多了,讓秦雷簡直要欣喜若狂。
“但在下不是太後派來的。”樂布衣突然一臉笑意道。
秦雷歪頭望向樂布衣,便聽他淡淡道:“在下是她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