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的一聲,朝堂上頓時開了鍋,官員們面面相觑,難掩心中的驚駭。 不是因爲案件本身,那不值一哂——簡郡王的死活與他們有何幹系,而是因爲蘊含在縱火兇殺中的那種簡單暴戾,讓他們感受到了赤luo裸的威脅。
頓時,無數畏懼的、疑惑的、甚至是憤怒的目光,彙聚到禦階之下、那位坐着錦墩的年青王爺身上。 千百年來的潛規則,官場上的事,應該用官場上的辦法解決,而不是暴徒一般打打殺殺,否則官場就變成屠場了!對于這種不守規矩的暴行,手無寸鐵的文官們本能的反感異常,對這位在南方力挽狂瀾的王爺原本的那絲好感,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被上百人橫眉冷對,秦雷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依舊如春日陽光般燦爛,隻有雙目開阖間閃過的絲絲殺氣,提醒着禦階下的百官,龍有逆鱗觸之者死。
每個人都覺得那笑吟吟的殺人目光在盯着自己,不禁感到背後一陣發涼,紛紛縮起脖子,垂首不敢與他對視。 隻有站在秦雷對面的哲郡王,才能看到他隐藏在袍袖下的右手,緊握成拳,青筋畢露。
禦座之上的昭武帝也有些不悅,撚須沉吟半晌,卻隻是點點頭,沉聲道:“曲愛卿退下,朕會嚴辦此事的。 ”讓龍椅下的太子殿下心中微微失望。
曲岩躬身退下了,那位右佥都禦史易惟絡卻還杵在場中。 似乎對被人忽視有些不滿,拱手大聲道:“陛下,簡郡王一案鐵證如山,三司早已蓋棺定論,天下百姓皆知,即使證據被燒了,但結論毋庸置疑。 微臣懇請大理寺照常宣判。 ”大秦禦史自來不因言論獲罪,因而強項得很。
秦雷心中不悅。 輕輕咳嗽一聲,示意一邊的哲郡王說話。 老三頗有急智,點點頭,向昭武帝拱手道:“父皇,易惟絡貪贓枉法、欺男霸女、目無尊長,狂妄不悖,已是天怒人怨。 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昭日月!”
衆大臣知道三殿下要替弟弟出頭了,隻是這個借口着實滑稽。 誰不知道都察院地禦史雖然品級很高,但自身清湯寡水,無權無勢,且又幹的是捉人把柄的差事,人人避而不及,唯恐送出去的禮物。 轉眼就變成用來彈劾自己的贓物。 是以根本無贓可貪、無法可枉,哲郡王這樣信口開河,自然存了戲弄之意。 百官不禁莞爾,含笑等着易禦史的反擊。 這些靠嘴皮子吃飯的禦史,最會打地就是嘴上官司。
但這位年青的易禦史顯然還很新嫩,也不知兩位都禦史怎麽合計地。 竟派他出來端盤子。 隻見這位易禦史的俊臉一下子漲的通紅,強壓着火氣道:“王爺休要血口噴人,否則微臣告你誣告!”
秦霖聽了,一臉嘲諷地望着他,戲谑笑道:“易禦史稍安勿躁,孤王有證據啊。 ”
“啊?”易惟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動的向昭武帝叩首道:“皇上,微臣冤枉啊,哲郡王這是居心叵測啊,微臣……微臣是清白的。 ”
昭武帝微笑着望向老三道:“秦霖。 你有什麽證據啊?”
秦霖雙手一攤。 一臉遺憾道:“本來是有的,但昨天晚上不小心燒了。 不過既然原本有證據來着,自然可以定罪了。 ”
百官嗤嗤偷笑,心道,三殿下強詞奪理地本事見長啊。…。
易惟絡這才知道哲郡王在戲弄自己,霍得擡頭望向秦霖,面紅耳赤的嘶聲道:“你……你這是誣告!”
“哼!”秦霖冷笑道:“那你也是誣告!”不待他答話,秦霖又嗤笑道:“你一個禦史,隻有奏事彈劾權,有什麽資格幹涉朝廷的陟罰臧否?再敢胡言孤就參你個逾越之罪!”原本禦史參劾大臣是要舉證的,但先帝給了都察院‘風聞議事’的權利,隻要有傳聞便可以拿到朝堂上說事。
大夥出來當官,誰能比誰幹淨?隻要被揪出來議一議的,沒有不出事的。 是以都對都察院禦史極爲忌憚,素有‘甯惹閻王,不惹二王’之說,二王便是都察院的兩位長官。
别人越是忌憚,都察院越是感覺良好,漸漸地什麽都要插一杠子,不論是戶部的财務、禮部的科考,還是工部的預算,沒有他們不過問不盤查的。 若非如此,文彥博和田憫農也不會被搞得焦頭爛額,隻好靠挪用地方庫銀才躲過都察院的糾纏。
對于都察院這條時不時咬人地瘋狗,文彥博也很是撓頭,但這些禦史們在二王的熏陶下,狂熱信奉文死谏,根本不吃他的威逼利誘,這次文彥博扔出簡郡王的案子,除了洩憤之外,很大原因也是轉移下這些瘋狗的注意力,好給自己騰出做小動作的時間和空間。
是以秦霖的‘逾越之罪’一抛出來,立刻引起了百官的共鳴,他們早被都察院盯得煩透了,便有人想要出班附和。 都察院兩位大佬心中咒罵一聲,右都禦史王辟延搶先出列道:“惟絡退下……”
易惟絡還想分辯幾句,卻見自家大人鐵青的臉色,隻好怏怏退回了班列。
王辟延向秦霖一拱手,不卑不亢道:“三殿下要告都察院逾越之罪,我們隻管接着,不過微臣也要參三殿下買賣人口,貪污公款,行賄受賄,草菅人命!”說着向仍舊一臉悲戚的曲岩道:“曲大人請受理此案。 ”曲岩哼哼哈哈,似是含糊着應下,又好似隻是嗓子有痰吐不出來。
秦霖想不到這老東西如此之不要臉,輸不起了便開始往自己身上潑髒水、剛想開口反駁,便聽坐在錦墩上地秦雷悠悠道:“這位王大人怎麽稱呼?王……什麽來着?”
“回隆郡王地話。 微臣王辟延。 ”王都禦史拱手答道。
秦雷點點頭,微笑道:“辟延兄,孤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是微臣的榮幸。 ”雖然聽着有些别扭,但王大人還是恭恭敬敬答道。
秦雷颔首道:“辟延兄啊,孤王覺得你此舉很是不妥啊。 ”
‘撲哧,’下面已經有不少人聽出秦雷地侮辱之意,開始忍不住嗤嗤笑起來。
王辟延老臉頓時漲的通紅。 但秦雷的叫法雖然不雅……或者說很不雅,但并沒有什麽毛病。 他也隻能吃下這個啞巴虧,悶聲問道:“請問王爺有何不妥?”
秦雷将右手搭在膝蓋上輕輕敲擊着,不緊不慢道:“辟延啊……”
“王爺,您能否不要每句話都叫一遍微臣的名字?”王大人也是個有血性的人,就像瑾瑜宮地太監一樣。
秦雷微笑着點頭道:“就聽辟延的,可是你不讓孤叫你辟延,那孤該叫你什麽呢?啊。 辟延啊,你說呀。 ”
王辟延郁悶道:“請王爺叫老臣地表字.”
秦雷笑道:“好,表字啊……”群臣已經笑得前仰後合,心道,這可真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啊,…。
王辟延老臉漲的茄子一般,啞着嗓子道:“微臣草字嶽巍……”
秦雷見一番作弄之下。 王辟延已經氣焰全無,也就不再調笑,換一副冷峻的面孔問道:“孤來問你,你們都察院的職權是什麽?”
“監察百官、風聞議事。 ”王辟延雖不知道秦雷的用意,但還是老老實實答道。
秦雷劍眉一條,沉聲道:“監察議事。 也就是說你們隻有看看說說的份,你又憑什麽要求大理寺立案?憑什麽要求京都府嚴查?管的也太寬了?不少字孤看把三府六部統統裁撤,光留着你們都察院一家算了。 ”
王辟延被秦雷一陣羞辱,早就生了偃旗息鼓之心,不想再杵在堂下,被那條毒舌攻擊。 但一聽秦雷上綱上線,指摘起都察院地權限來,哪敢退卻半步,硬着頭皮道:“我大秦曆來規矩如此,微臣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
秦雷搖頭道:“請問王大人。 真的是曆來如此嗎?孤王怎麽聽說高祖并不是這樣規定的呢?”見對手方寸已亂。 他也不一口一個辟延兄了。
王辟延面色一緊,肅聲道:“雖然高祖時并未有此規矩。 但從先帝爺起便是如此,”說着擡頭逼視着秦雷,嘶聲道:“莫非殿下認爲先帝爺說得不對?”
秦雷并不以爲忤,淡淡笑道:“莫非王大人以爲列祖列宗說得不對?”
王辟延怒道:“王爺這是強詞奪理!”
秦雷撓撓鼻尖,哂笑道:“大人這是無理取鬧!”
兩人針鋒相對片刻,昭武帝終于出來打圓場,微笑道:“這種事情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你們倆争到天亮也說不清,”說着轉向文彥博道:“不如這樣,勞煩丞相大人拟出個章程來,确定一下都察院的權限,也省得雨田這樣的刻薄鬼找碴。 ”
文彥博呵呵笑道:“理應如此,微臣遵命就是。 ”談笑間,便把都察院的脖頸捏在了手裏。
王辟延滿臉不敢置信的望着文彥博,又回頭看看自己的上官王夫昰,見他也是一臉地不可思議,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這些大佬們定然早就達成了幕後和解,卻仍讓都察院出來上蹿下跳,這不分明是看不慣都察院的權限過大,想要借機削權了。
兩人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向站在禦階之上的太子殿下,希望他能站出來說幾句公道話,無奈太子仿佛睡着了一般,眼觀鼻鼻觀腳尖的站着,根本沒看見兩人乞求的目光。
王夫昰剛要出列說話,那邊新任吏部文彥韬站出來,手捧笏闆道:“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這位文大人戰前被老哥從南方調回來,不僅沒有倒黴,還官升一級。 當上了吏部尚書這個實打實地肥差。
昭武帝撚須道:“文愛卿請講。 ”
文彥韬便開始滔滔不絕講起來,把兩位王大人晾在一邊,插話不得。 兩位王大人對視一眼,都能看到對方眼中地凄涼,卻也發作不得,隻好退回班中,木樁子般杵着。
不提兩位王大人。 單說文彥韬所奏的内容,竟然是江北山南督撫人選的問題。 隻聽他肅聲道:“兩省大亂方定。 百廢待興,應當選賢任能,擇幾位國之大才方能擔此重任。 ”
秦雷眉頭微皺,他沒想到文彥博的攻勢來的這麽猛烈,先是在大理寺的事情上擺了他一道,緊接着又要削掉他的左膀右臂。
昭武帝淡淡地瞄了秦雷一眼,沉聲道:“雨田。 你曾是兩省欽差,對南方的事情最有發言權,你怎麽看?”上來便點明秦雷最有發言權,乃是爲了讓秦雷地發言帶上權威色彩。…。
秦雷拱手道:“回父皇地話,孩兒以爲南方大亂方定,兩省官府事務繁雜,任重道遠,因而在人員上當以穩定爲主。 不宜大的變動。 ”面對文家地猝然發難,秦雷并沒有一絲慌亂,侃侃而談道:“兒臣以爲,麴延武、卓文正、喬遠山和胥耽誠四個,雖然有失察之過,但事發後反應迅速。 處置得當,無論是協助平叛還是戰後重建,都立下了汗馬功勞,足以将功補過了。 ”
昭武帝不置可否道:“雨田的意思是讓他們幾個官複原職?”
沒等秦雷回答,文彥韬便搶先道:“陛下萬萬不可,若不是麴、卓、喬、胥四人的玩忽職守,江北怎會天怒人怨,彌勒教怎會趁勢而起!若不嚴辦這四人,天理不容!南方千萬百姓不容啊!”
便有幾十個文官出列附和道:“臣等附議!”聲勢頗爲浩大。
秦雷揉一下眉心,輕聲對秦霖嘟囔道:“我的想法多麽幼稚啊。 ”
秦霖愣了半晌。 才反應過來。 秦雷說地是他不想早朝的事,不禁莞爾。
秦雷的視線掃過階下衆人。 直到把他們看的渾身發毛,才挑挑眉毛,幽幽道:“孤這裏也有一樁案子,證據卻沒有遺失,也沒有被燒了。 不知文大人可有興趣參詳一下?”
文彥韬‘哦’一聲,呵呵笑道:“悉聽尊便。 ”
秦雷點點頭,語調平淡道:“孤在南方時,接到一個狀子,是原襄陽府通判莊之毋之女莊蝶兒狀告……”
文彥韬做夢也沒想到是這件事,一下子便慌了神,澀聲道:“微臣記得那犯官之女已被打入賤籍,怎麽還有遞狀子的權力?”此乃大秦一大積弊,樂工、ji女、佃戶、仆役等身份卑賤之人,是沒有基本人權的,既不能科舉應試,也沒有遞狀子訴訟的權利。
秦雷終于燦爛的笑了,仿佛撥開迷霧地第一縷陽光,溫聲道:“孤王翻了大秦律,發現說得是官府有不受理賤民訴的權利,可并不是說不得受理啊。 ”
老三自幼飽讀詩書,知道的典籍章程比秦雷多多了,聞言幫腔道:“确實如此,前朝便有不少奴仆替主伸冤的例子,官府也大都接了,是以當時接不接這個案子都是五弟說了算。 ”
秦雷點點頭,笑道:“還是三哥知道得多,”說着轉頭望向文彥韬,戲谑道:“文大人希望孤接還是不接呢?”
文彥韬腦門見汗,他從來不知道這位殿下竟然如此難纏,偷偷望向自己的大哥,隻見文彥博老神在在的捏着胡子,眨了眨眼皮。 文彥韬這才松口氣道:“王爺定然是沒接地。 ”
秦雷輕笑道:“文大人真聰明,孤王确實是沒接。 不過說不準哪天心情一不好,就接了呢。 ”
文彥韬幹笑道:“微臣願王爺笑口常開,笑口常開。 ”
秦雷哈哈笑道:“那就托文大人吉言,孤王盡量不生氣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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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第一章,嘎嘎。 話說今日繼續大霧,哎,心情不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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