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雷見他不說話了,也閉上眼睛,假寐起來。這兄弟倆就這樣不言不語、各懷心事的行了一路。快到禁宮時,太子才輕聲道:“你那書香閣燒了,二哥給你收拾出一個新園子,見過父皇就搬過去。”
秦雷微微搖頭,輕聲道:“我身體不好,想去鄉下療養一段時間,先不用麻煩二哥了。”
“哦?”太子沒想到這種暗潮洶湧的時候,他竟然還有閑情逸緻下鄉療養?想到這,忍不住問道:“準備待多長時間?”
“看身體恢複的情況,短則數月、長則半載。”秦雷一臉無所謂。說着輕笑道:“二哥沒事可以去喝茶,小弟在南方弄到一整套茶具。還有些好茶待會讓他們送到東宮去。”
太子終于露出一絲微笑,拍拍他的手沒有說話。
馬車停住,内宮的轎子早在外面接着,黑衣衛把秦雷從王車上背下來,再送到轎子上。太監們便把秦雷擡着進了宮城。
太子沒有再下車,隻是在車廂裏看着秦雷越行越遠,越行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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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子沒有往禦書房去,而是到了華林苑。沿着秦雷熟悉的道路,來到長水閣前,小太監便把秦雷從轎子上背下來。
一出來,秦雷便有一霎那地失神,這還是他熟悉的長水閣嗎?隻見花園裏、回廊邊、房檐下、涼亭中……隻要是視線所及的地方,便是滿眼的菊花。一團團、一簇簇、一片片的菊花以金黃爲主,搭配着墨黑、純白、粉紅、淡紫,仿佛一張巨大的繡花黃緞,将整個長水閣整個包裹起來。
就連腳下的石徑都被五顔六色的菊花花瓣覆蓋。錦繡地毯一般,讓人不忍心踩上去。好在秦雷趴在别人背上,不用走路,也就沒有那麽多的心理負擔。
短暫地失神後。秦雷的視線便被閣樓門口那團比菊花更耀眼的金黃所吸引,那是昭武帝。半年不見的半老頭子明顯心情很好,正笑吟吟地望着遠行歸來的兒子。
秦雷沒有再像以前那樣,裝出一副激動莫名狀。他隻是發自内心的微笑着。但這淡淡的微笑卻讓昭武帝非常熨帖,讓他感覺自己更像一位父親、而不單單是君王。
“參見父皇、怎勞父皇親自起身相迎?兒臣惶恐。”除了些微地感動,他的語調一如入京以來微弱平淡。
昭武帝伸手想拍拍自己兒子的肩頭,卻發現這個動作已經如此生疏。有些尴尬的拍了拍秦雷地背,輕聲道:“臭小子!”
房内也逃不了菊花的包圍,牆上挂着菊花圖、瓶裏插着菊花束。就連地上的地毯也換成了菊花圖案地。想不到老頭子如此酷愛菊花啊。秦雷心道。
待把秦雷安頓在鋪了三層錦褥地舒适躺椅上。又給他雙膝加了塊薄毯,太監宮女們便悉數退下。把空間留給了這對天家父子。
昭武帝坐在秦雷對面地錦墩上,一臉笑意的望着他,把秦雷看地直發毛,終于忍不住小意問道:“兒臣臉上可有菊花?”
昭武帝不禁莞爾道:“你臉上要是開了菊花還好呢。”說着闆起臉道:“不過是看看自己遠行歸來的臭小子罷了。”
秦雷腼腆笑笑,輕聲道:“那您繼續看。”
“真當自己臉是菊花啊,有什麽好端詳的。”昭武帝笑罵道,轉而溫聲道:“你這身子怎麽病倒的,朕是知道的。你做得很好,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好。”
“若不是有父皇護着,兒臣是什麽也做不成的。”他這話雖然有些誇張,卻也有些道理。若沒有昭武帝在京裏壓制兩家,又幫他做了很多幕後的事情,比如說複興衙門的批籌、欽差王的任命、兩省督撫的問責等等,若沒有昭武帝在背後推波助瀾,甚至是據理力争,秦雷便隻有束手無策幹瞪眼。
尤其是在自己被刺殺後,昭武帝與李渾當堂翻臉,還反手幹掉了李一姜,雖然昭武帝有他自己維護皇權的用意所在。但秦雷不是那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賤人,很誠懇道:“兒臣萬分感謝父皇。”
昭武帝笑笑,擡手道:“你叫朕一聲父皇,這些便是當爹的應該做的。更何況你很争氣,父皇做起來也舒心。”
秦雷面上微微激動,心中有些犯嘀咕,老頭子這是怎麽了?改走煽情路線了麽?但不可否認,秦雷最吃這一套。
父子倆說了幾句閑話,便漸漸進入正題,昭武帝輕咳一聲,問道:“回來後有什麽打
秦雷便把與太子說的,對昭武帝重新說了一遍。
昭武帝自然不會像太子那樣隻能聽着,他眉頭微蹙道:“身子骨真有那麽病弱嗎?”在這個多事之秋,他不希望秦雷逃避。
秦雷也不瞞昭武帝,輕聲道:“大夫說将養一個月便好了,用不了那麽長時間。”
昭武帝的眉頭才舒展看,從秦雷在南方表現的成熟與政治智慧看,他萬不會分不清輕重緩急,這樣做必有他的道理,便颔首靜聽他的解釋。昭武帝自己都沒有發現,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把秦雷當成一個可以信賴、值得尊敬的助手。對待他也不像對别的兒子那樣,一味的命令訓斥,取而代之的是詢問與商量。
“兒臣在回來路上,已經對京裏局勢有了大概的了解,今日也看了京裏的官員士紳們對孩兒的态度,可謂是好奇又畏懼。”秦雷微笑道。仿佛在回憶當時地情形。
“好奇又害怕?”昭武帝撚須道:“不錯,他們搞不清在京裏時還顯得一根筋的隆郡王,怎麽到了南方就成了精。也想不到你居然那樣強硬……”
後半句沒有說開,但秦雷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他也明白了昭武帝不想把那些黑夜裏的事情,放在台面上說。想到這,秦雷繼續道:“在當今這種犬牙交錯、錯綜複雜的局勢下。兒臣以爲,保持着一股威懾力量,可以很好的震懾宵小,讓他們不敢太過嚣張。”。
“若是兒臣常在京中出沒。日子久了,那些比狐狸還精的家夥便會發現,原來秦雷這家夥無兵無權,沒什麽了不起的。也就不會怕兒臣了。而且京中勢力繁雜、各方盤根錯節。想要做些什麽總是掣肘頗多,讓人施展不開。”秦雷很坦白道。很明顯,在中都生活的幾個月,沒有給他留下什麽好印象。
“但日子久了。你會被京裏遺忘地。”昭武帝搖頭道。
秦雷微笑道:“這樣的話,兒臣不會去遠處,就在京郊便可。”說着笑道:“兒臣會時不時讓他們想起我的。”
昭武帝尋思片刻,點頭道:“也好。跳出這些冗務,你也可以集中精力把新軍組建起來。”
秦雷驚喜道:“那兩位終于答應給新編制了麽?”
昭武帝搖頭苦笑道:“哪有那麽容易,你要問李渾。他們家跟咱們皇家是什麽關系?他鐵定說。不共戴天。怎麽可能答應?而且朝廷的狀況剛剛緩和過來。朝臣們也是不願意地。”
“那麽……”秦雷自然要爲老頭子湊趣。
昭武帝撚須笑道:“所以朕隻能在舊有的編制裏想辦法,還真讓朕找到了。你知道是哪一支了?”
秦雷想了想。恍然道:“宗人府兵。”
“不錯,正是咱們皇家的宗族軍。”昭武帝淡淡笑道。
秦雷苦笑一聲,感歎道:“那可是一群連太子衛都不如的兵痞啊。”秦雷是宗人府地右宗人,也曾經與那些府兵共事過,對他們的懦弱無能印象深刻。他後來才知道,秦氏宗族軍早已淪落爲數量日益龐大的宗族子弟,混吃混喝的地方。
昭武帝端起茶盞,喝口茶,輕聲道:“全部剔除,一個不留。你可以重起爐竈。”一句話,一萬府兵地命運便被徹底的改變。
秦雷有些擔憂道:“這樣會不會宗族不穩?”
昭武帝呵呵笑道:“這是你的事情。朕還要恭喜你,宗人府下月起正式更名爲宗正府,你就是第一任地大宗正,統管宗族日常事務。”既然要把府兵給秦雷整頓,爲了讓他少些阻力,宗正府自然也不能交給别人,隻能由他統管着。
秦雷吃驚道:“嘉親王他老人家?”
昭武帝溫聲道:“你不要有心理負擔,嘉親王叔年逾八旬了,早就請辭過不知道多少遍了。隻是咱們皇家一直沒有出來成器地接着,所以勉強挂着。”說着微笑道:“還是他老人家主動推薦地你呢。”
秦雷點點頭,表示知道。他還要去拜見太後皇後瑾妃,身子又不好,昭武帝雖然意猶未盡,但也不再留他,溫言撫慰幾句,便讓他去後宮請安了。
出了長水閣,獨自坐在軟轎裏,秦雷的面色卻陰沉下來,他一點也不想當什麽宗正府大宗正,這個職位雖然尊崇無比,就連皇帝也動不得,但從來沒聽說過有那個皇帝在潛邸時坐過這個位子。要說具體原因,秦雷也說不上來,但幾百年來皆是如此,早就給人一個印象,宗正不能做皇帝!
秦雷心裏一團紛亂,他知道昭武帝在賦予自己權力地同時,也會加以限制。但他萬萬沒想到,一番感人的父子溫情後,老東西便給自己套上這麽個純金的籠頭。
轎子停下來,外
太監細聲禀報道:“王爺,慈甯宮到了。”使勁甩紛亂的思緒甩到一邊,被太監背進了慈甯宮。
慈眉善目的老太後似乎又老了些,見了秦雷這番模樣自然心疼無比,讓人把他背到裏間床上去,又派人去通知瑾妃,讓她過來相見。卻是免了他又一番奔波。
秦雷拉着老太後的手,呵呵笑道:“還是奶奶最疼孫兒。”
老太後寵溺地拍拍秦雷,慈祥道:“誰讓咱家小猴子惹人疼呢。”說着吩咐一邊伺候的老太監去庫房把自己用的滋補品一樣取一半,給秦雷送過來。
秦雷自是一番感激,祖孫兩個便開始說些家長裏短,話題也不像方才長水閣中那般令人窒息,盡是些奶奶身體怎麽樣、南方風景美不美之類的問題。
說了一會,老太後狀作不經意問道:“聽說你那丫鬟又找回來了?”
秦雷一愣,片刻才反應過來太後所言。心中電光火石回憶一遍,隻記得上次念瑤上吊後不久,太後着人訓斥過自己一番。怎麽事情過了這麽久,她又提起這事來了?
心中狐疑。嘴上卻不慢,恭聲道:“确實找回來了。”
“狀況還好?”老太太無所謂的問道。
“已經好多了。”意思是原先不好。
文莊太後點點頭,緩緩問道:“打算怎麽安置她呀?”
看來最偉大的老太太也是老太太,一樣絮叨、愛打聽。秦雷腹诽道。“她要願意,就讓她繼續跟着孩兒。”秦雷無所謂道。
文莊太後的眉頭微微一蹙,沉聲道:“那樣成何體統?不行。”
倒讓秦雷吃了一驚,趕緊恭聲道:“請皇祖母懿旨。”
文莊太後咳嗽一聲。有些掩飾道:“奶奶是說,這種不懂規矩的女孩,怎麽能跟在你身邊呢?先把她送到宮裏來學學規矩再說。”
秦雷心中大叫奇怪。卻也隻好應下。
這時候瑾妃來了。母子相見又是一番落淚。隻是沒見到那位沈夫人,讓秦雷心裏空落落的。
等見完瑾妃。老太後也不讓他去見皇後了,吩咐小太監把他擡到廂房歇息一宿,第二日才放他出宮。
出了慈甯宮,小太監細聲問道:“王爺,您要去哪裏?”秦雷望了望華林苑,歎息道:“出宮。”并不是他多麽敬業,而是有些不知該怎麽去面對裏面那個洛神般地女子。
難道跟她說,老子變心了!問題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變心。這種亂糟糟的心情,還是等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整明白了,再慢慢梳理。
所以秦雷出現在玉帶河的畫舫上,而不是碧竹林中地永福宮裏。回到自家地盤,秦雷也不再裝樣。事實上,除了身上軟綿綿的沒有力量之外,他已經活動自如了。。
他換上一身寬松的袍子,靠坐在躺椅上,一邊喝着茶,一邊靜靜的等着館陶前來觐見。
不一會,腳步聲響起,下一刻,滿面激動地館陶便出現在秦雷眼前。這家夥瘦了、也憔悴了,這下更難找老婆了,秦雷心道。
館陶恭恭敬敬給秦雷行禮,顫聲道:“恭迎王爺。”
秦雷擺手示意他坐下,微笑道:“館陶先生辛苦了,孤看你苗條了很多嘛。”
館陶苦笑道:“您若是年下才回來,屬下就要成人幹了。”
秦雷望着館陶兩鬓隐隐的白發,感慨道:“不能這樣壓榨你了,孤還想多用你幾十年呢。這樣,孤放你一個月的假,待會咱們議完了事,你把手裏的差事交接一下,好好休息休息,也趁着這個空把終身大事結局一下。”
館陶無奈搖頭道:“謝王爺,可這會實在走不開啊,屬下還是過年一道休。”
秦雷也知道他說地不錯,歎口氣道:“人才難得,難得人才啊。”也就默認了館陶的說法,不再提讓他休假的事。
兩人叙了幾句别情,便進入正題。秦雷正襟危坐道:“先說說這半年地總體情況,在信裏總是說不全。”
館陶點點頭,把手中地一個大夾子展開,從中抽出一個小冊子來,奉到秦雷面前。秦雷接過來,隻見淡藍色地綢子封面上,用正楷着:隆郡王府一至三季度概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