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姜這幾天總是心神不甯的,右眼皮直跳,弄得他煩躁不已,拿片白紙貼上才算完事。暗罵幾聲晦氣,對陪他南下的幕僚抱怨道:“南方真是個鬼地方,來了後就沒碰到件順心的事。”
幕僚微笑道:“大爺不必太過焦慮,南人對咱們有些抵觸也是意料之中的。”頓了頓,又笑着道:“大戲在江北,也不知道文家那位唱得怎麽樣了?”
李一姜順着右邊眉毛慢慢地揉搓,有些幸災樂禍道:“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更何況南蠻子最愛抱團,他文銘義以爲他是誰?要獨鬥兩省大戶,莫非腦袋被門擠過?”
這時外面傳來清脆的敲門聲:“大爺,該用晚膳了……”
李一姜聽了,苦笑道:“又到晚上了,這一天就這麽過去了?真是虛度光陰啊……”他自知家裏派血殺暗殺了秦雷,自己可能會遭到秦雷殘餘勢力的瘋狂報複,因而除了剛到唐州府,憑着聖旨收走了喬遠山和胥耽誠的大印之外,便住進了重兵把守的總督府,再沒過一次露面。
通常怕死的人都不會太短命,除非有人一心想殺死他,且有付諸實踐的能力。
等碗碟擺上,是李一姜最愛吃的中都菜,樣式繁雜、精益求精,十幾樣擺了滿滿一桌。但再好的美味也要有胃口去品嘗,李一姜整日窩在府裏吃了上頓接下頓,又不活動。自然食欲不振,再加上精神有些萎靡,看着一桌子油膩竟然一口都不想吃。
他對旁邊等自己下筷子的幕僚道:“你先吃,我有些沒胃口。”吩咐廚房送些清口小菜過來後,他便起身到内間小憩去了。
等他走了,幕僚便一人守着滿滿一桌子菜開懷吃起來。
李一姜剛閉上眼沒多久,便聽到外面一陣劈裏啪啦地碗筷落地聲,緊接着又是砰地一聲悶響,便沒了聲息。他雖然養尊處優多年。但也是在十七年前浴血奮戰過的老兵,再加上他那恐怖的血統,仿佛對危險有天生的直覺。
李一姜并沒有出聲,也沒有馬上出去查看。他先不聲不響的起身。取下挂在床頭的軟甲穿上。穿的時候才發現在京裏時還很合身的寶甲,已經有些緊了。竟然還有心情自責一聲,南下後太懶惰了,可見李渾的種就是有些與衆不同。
穿戴好了。這才拿起桌上地寶劍,輕手輕腳來到牆邊,用劍尖将門簾挑開一條縫,眯眼往外看去。隻見那幕僚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面色青紫,口吐白沫。看起來是中了劇毒。
他這才深吸口氣。大聲嚎道:“來人哪!有刺客!”話音未落。幾隻弩弓便穿透門簾射了進來,悉數釘在對面的櫃子上。李一姜瞄一眼泛着幽幽藍光的弩箭。在心中将敵人的危險程度跳到最高。
突然,他身後地窗戶發出砰地一聲,便支離破碎了,木頭碎屑向裏噴灑的同時,兩個黑衣人從窗口魚躍進來。就在他不由自主回頭望向身後時,從門裏也沖進兩個黑衣刺客。
從門外沖進的刺客視線掃過房間,并沒有看到任何人,他們立刻明白目标在什麽地方,立刻躬身向前翻滾,試圖盡量遠離身後的牆壁。
當左邊一個黑衣刺客面向牆壁起身時,發現身邊地同伴已經趴在地上。
嗒一聲,黑衣刺客瞳孔一縮,擡頭望去,便看到一個身材魁梧的虬髯漢子,山一樣的站在牆邊,滿臉輕蔑的望着自己,他手中地寶劍,正嗒嗒的滴着血。
這時另外兩名刺客也已經站定,三人相互看一眼,便齊齊舉刀沖了上去,他們隻需在目标身上留下一個微不足道的傷口,兵刃上地劇毒便會把目标麻痹,甚至殺死。
李一姜也不離開牆邊,就那樣不丁不八地站着,隻是将手中地寶劍橫了起來。
三柄利刃從上中下三路幾乎同時刺了過來,但李一姜卻分明可以看到它們的先後順序,閃電般地一劍劈飛最下面的一柄利刃。左手的劍鞘同時遞出,正好阻住上面一柄的去路。右手的寶劍再猛地往上一撩,蕩開中間一柄。
這一劈、一格、一撩,僅在一次呼吸間完成,看上去像是神乎其神的同時蕩開了三柄利刃的進攻,而且讓右邊一人露出好大空當。身體的反應快過大腦,李一姜手中的寶劍靈蛇般探出,瞬間點在右邊那人喉嚨上,又倏地收回,重新護住身前。
中劍的刺客捂着喉嚨一陣咯咯作響,便軟軟摔在地上。另外兩個刺客仿佛有些猶豫,對視一眼,便齊齊轉身向後,看起來竟要逃跑。李一姜哪肯放過這好機會,寶劍電光火石般刺出,以他豐富的對戰經驗,這一
劃到右邊刺客的背上,但不能造成緻命傷。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那刺客硬生生止住去勢,定在原地。李一姜猝不及防間,寶劍便輕易刺透刺客的肩頭。那刺客哀号一聲,非但不向前掙脫寶劍,反而向李一姜的方向猛退一步,那寶劍便硬生生又刺進七寸,拔都拔不出來。
李一姜趕緊撒手撤劍,而另一個刺客的袖箭也激射過來,正中他的胸口。李一姜隻感覺胸口猛地一震,喉頭一甜,險些吐出血來。而那袖箭也叮地一聲,落在地上,并沒有紮透李一姜的寶甲。
刺客的利刃緊接着迎面刺來,李一姜胸中氣血翻騰,手臂無法發力,隻好側身讓開這一擊,兩步跑到窗邊,一躍而出。
還未落地,幾柄利刃便劈頭蓋臉向他砍來,李一姜虎吼一聲,把自己抱成團,用後背硬接了這波攻擊,同時借着這股猛勁。又躍出了一丈多遠,竟然沖出了包圍圈。
李一姜這近乎玩命的一下,着實把刺客們鎮住了,他們像看怪物一樣,盯着大口喘息地李一姜,若不是看到他頸上留下的鮮血,便要放棄這次精心謀劃的刺殺了。
感到後頸傳來的火辣,李一姜心中歎息一聲,知道寶甲終究還是沒有将自己完全護住。他開始感到視線有些模糊。狠狠的朝自己面頰一掌,竟奇迹般的又清醒過來。。
刺客們面面相觑,他們兵刃上的毒藥,可以在極短的時間順着血液麻痹人的身體。從沒見過有人掴自己一掌便能重新振奮起來。即使是敵對,也不得不感歎李家人都有一副野獸般強悍地身闆。
趁着刺客愣神的機會,李一姜的視線快速掃過四周,這才發現到處是厮殺的場面。自己地衛士和黑衣的刺客無聲的搏殺着,即使金鐵交加也沒有一絲聲響,看上去詭異極了。
再看到有衛士滿面痛苦的張大嘴巴,脖子漲地通紅。卻仍然無聲的叫喊。他才知道,自己失聰了。
刺客們很了解自己毒藥的效果,見李一姜一臉的疑惑。便知道他地耳朵出毛病了。刺客們立刻四散跑開。又從各個方向同時攻了過來。
李一姜手中僅有一個劍鞘。又聽不到身後的腳步聲,隻好咬牙壓抑住翻騰的氣血。向靠近手下地方向沖去。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要快些,再快些,絕對不能停!
兩個刺客見他手持劍鞘沖了過來,便橫刀要阻住他地去路。沒等刺客将招式施展開,李一姜手中地劍鞘便飛射出去,正中左邊一個的額頭,砰地一聲,将其砸到在地。李一姜虎吼一聲,便揉身從砸出地空當中鑽了出去,速度竟然比受傷時還要快。
剛奔出兩步,便感覺背後一痛,緊接着幾隻弩箭射在背上,那些弩箭仍然沒有刺透他的寶甲,卻将他打得控制不住身子,趔趄出去。
幾乎同時,又有四支弩箭射到他的雙腿上,其中右腿鮮血噴湧而出,李一姜再也站立不住,噗通跪在地上,手臂撐着地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刺客們見狀大喜,争先恐後撲上去,都想搶這個頭功。就在七八個刺客圍攏上來,剛要動手砍下他的頭顱時,李一姜突然受傷猛獸般嘶叫一聲,拔下腿後的四支弩箭,一手夾着兩支,猛地向前躍去,猝不及防間,他面前的兩個刺客被捅了個正着,弩箭穿心而亡。
李一姜面前終于一片開闊,而他的護衛也已經殺開一條血路,離他不足兩丈遠了。李一姜踉踉跄跄的又奔跑幾步,突然直挺挺的撲面摔了出去,轟然倒地.而他的腦後,還插着一直顫巍巍的羽箭。
一直隐忍不發的刺客首領終于射出了緻命的一箭。
刺客們望着李一姜伏在地上的巨大身子,竟沒有敢上前去查看的。刺客頭領罵聲廢物,大鳥一般掠過場中,到了李一姜身邊,舉刀便要将其首。
首領的鋼刀全力劈下,砍在李一姜的脖子上,卻感到一陣巨大的阻力,那刀砍進一半,便再也不能前進分毫。刺客首領心中駭然,趕緊撒手後撤,卻是來不及了!
血殺乃是李家訓練出來的,血殺會的垂死一記,李一姜沒理由不會。
地上的李一姜突然詐屍一般躍起,隻見他脖子上卡着鋼刀,後頸偏下還有一支弩箭,渾身浴血,狀若厲鬼,把刺客首領唬的呆在當場,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李一姜一手按住肩膀、一手扳住下颌,伴着驚天動地的一聲暴喝,刺客統領的頭顱便被硬生生扯了下來,隻有一絲皮連着脖子。
鮮血噴湧間,李一姜用最後的力氣将雙眼睜開一絲縫,看一眼血色的世界,這才重新倒下,再也一動不動。
直到
被絞殺幹淨,都沒有再敢靠近地上趴着的李一姜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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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雷把信紙遞還給沈冰,輕歎道:“一次投放三百刺客,從總督府密道中潛入,下毒不成便不顧惜性命的悍然出擊,完全用人命拖住李家侍衛,再用人命換取李一姜的性命。”閉目沉思片刻。他輕聲道:“即使是孤,能在這群刺客劍下逃生地幾率也不會超過一成。”
沈冰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問道:“王爺,您認爲這是哪方的刺客?”秦雷呵呵笑道:“有話你就直說,休要賣關子。”
沈冰表情不變,自己回答道:“這麽多人能悄悄潛入城中,找到總督府的密道,顯然不是齊楚密諜可以做到的。而咱們大秦能做到這一步的,除了太尉大人。隻有一人。”
秦雷搖頭阻止他繼續往下想,沉聲道:“沒必要去臆測這些,我們隻要知道兩件事便可,第一。李一姜死了;第二,我們回京後麻煩大了。”
沈冰終于把他吞吐的話說出來,輕聲道:“王爺,屬下的意思是。中都城至少有兩個可以随手覆滅咱們的人物;而咱們離了南方,沒有鎮南軍、南方士紳百姓的全力支持,就好比魚離了水、樹離了土,很難與京裏那些根深蒂固地勢力抗衡。爲何不……”
秦雷淡淡望了他一眼。輕笑道:“爲何不留在南方,稱病不還?”
“嗯,屬下就是這個意思。請王爺三四。”沈冰終于把自己的心思說了出來。這不僅是沈冰一個人的看法。石敢、石勇他們也這樣想。三人在等待秦雷的間歇,交換了下意見。最終商量由沈冰向秦雷說項,這才有方才地一番話。
秦雷面色不變,輕聲道:“孤問你幾個問題,然後咱們再讨論回不回去。”
沈冰點點頭,輕聲道:“王爺請講。”
“十七年前的南方強些還是現在的強些?”
秦雷一提十七年這個敏感的數字,沈冰便明白了,他低聲道:“十七年前強些。”十七年前正是百年以來地國力鼎盛時期,大運河也沒有今日這般不堪一用。而現在千瘡百孔、百廢待興,哪裏能比得過從前。
秦雷知道沈冰是個極其内秀的家夥,隻是他的位置決定了他考慮問題都是從秦雷的角度出發,所以大局觀稍差了點。這是高度地問題,不是能力的問題。見他臉上露出了然神色,秦雷又問道:“你覺得大秦強在哪裏?”
“強兵!”秦國人都會不假思索的說出這個答案,沈冰也不例外。
秦雷見他一臉自豪地樣子,不禁莞爾道:“那這些強兵都在哪裏?南方又占了幾支?我們又能掌握幾支呢?”
沈冰臉漲地通紅道:“中都地二十萬禁軍,東方的三十萬征東定東軍,和二十萬鎮南軍。”頓了頓,又吭哧道:“我們一支都掌握不了。”别看鎮南軍對秦雷惟命是從,如指臂使,但秦雷隻要流露出絲毫分裂地傾向,他敢保證,伯賞别離會第一時間揮軍北上,将秦雷撕成碎片。
無關乎什麽交情,隻因爲大秦一旦造成這種事實上的分裂,便休想再東進南下一步,還是乖乖等待被兩國瓜分來得比較實際些。這是以南下爲己任的伯賞元帥不可能容忍的。
秦雷見沈冰額頭滲出冷汗,知道他完全明白了,便不再提問,把車窗拉開道縫,望着窗外妖娆的河山,沉聲道:“凡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唐後二百五十年的戰亂紛争,已讓諸國疲憊、矛盾橫生、天下人心思定,這段分裂便要走到盡頭了。在此時,合便是大勢,大道湯湯逆之者亡。任何企圖分裂的行爲,都是逆潮流而動,都将衆叛親離,不得善終。”
沈冰伏首受教。
一陣涼爽氣息從車窗吹進來,讓兩人精神一振,臉上也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晴川湖到了,山莊便不遠了。
離開八十天之後,秦雷終于重新回到出發的地方,這裏也将是他另一段征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