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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四八章 總督、彌勒佛以及

陽從湖面躍起,驅散了水面的濃霧,重現出旖旎的湖

船艙中的談話仍在繼續。船尾的衛士從船底取出漁網,觀察了半天,才把那漁網用力灑向水中,過一會便抓住繩索,一節節往上拖。漁網下的水面一下子變得熱鬧非凡,甚至有魚躍出水面,把漁網頂的一鼓一鼓。

衛士終于把漁網收到船闆之上,這一網下去足足打上十幾條晴川湖特有的白節魚,這種魚體型修長,通體銀色,大的有一尺多長、馬眼粗細;小的隻有幾寸長,小指粗細。這種魚肉質鮮美、刺少肉厚、清蒸作湯俱佳。

衛士從漁網中揀些個大的魚扔進一邊的木桶。有人就坐在一邊,将桶裏的魚一條條刮去鱗、除去魚和内髒,清洗幹淨後,便放入一個銅盆中。

連下了幾網,洗魚的衛士見銅盆中的魚已經不少,便把那銅盆端去炭爐邊,支起一口鐵鍋,把那魚稍微過下油,就加上水、開始慢慢的炖起來。等到清香四溢,那湯也變成奶白色,衛士便加些精鹽、撒點蔥花姜末。然後就把鐵鍋從爐上端下,将香噴噴的魚湯盛入大湯盆中,端着進了船艙。

船艙中的薛乃營三人從半夜到現在,隻胡亂啃了些幹糧。聞着外面誘人的香氣,肚子早就咕咕作響。等到魚湯端進來,不由都咽了下口水。

秦雷親手舀了碗,笑道:“來,咱們先吃。吃完再說。”說着将手中的白瓷碗,遞給一邊地黃胡子,秦有才感激的雙手接過,嘿嘿笑道:“王爺所賜,俺就不客氣了。”說着就要伸手去撈湯裏的魚,卻被薛乃營用筷子狠狠敲在手背上,隻好委委屈屈的收回大手,從桌上拿起筷子。慢慢挑着吃起來。

秦雷又把兩隻碗分給秦有德和薛乃營。兩人雙手接過。道謝後,也有滋有味的吃起來。秦雷本已用過早膳,但也禁不住那誘人的味道,給自己舀一碗,細細的品嘗起來。但覺魚肉細膩潤滑,鮮嫩可口,再品一口湯。更是鮮香無比,回味無窮。

一時間,船艙中隻有呼噜呼噜的喝湯聲、悉悉索索地品咂聲。秦雷見秦氏兄弟很快用完一碗,便指了指湯盆,示意兩人随意。然後對衛士低聲吩咐一句,衛士便出去取回幾張肉餅放在桌上。

兩人頓時喜笑顔開,秦有德呵呵笑道:“殿下真是沒地說,俺們不是老薛。光喝湯就能喝個水飽。還是要吃些實在地才有勁。”

秦雷微笑道:“随便用,吃飽了好說話。”

…………

薛乃營喝了兩碗魚湯,便放下碗筷。秦雷再讓。他卻是吃不下了。衛士奉上茶,兩人便不管仍在胡吃海塞的秦氏兄弟。輕言慢語的開始說話。

秦雷輕聲道:“此次孤王南下,名爲監督間諜一案,但很難與不久以後的風暴脫開幹系。還是要早做打算啊。”

薛乃營喝口水,也小聲道:“确實如此。不知殿下是想阻止這場變亂還是……?”

秦雷瞟他一眼,輕笑道:“薛先生考校孤王呢。”

薛乃營不好意思笑笑,但也沒否認。

秦雷不以爲意,淡淡道:“南方爛、破而後立乃是大勢所趨。孤王可以做一個旁觀者、也可以當個推動着。但萬萬不能妄想做那個螳臂當車的阻撓者。”

薛乃營拱手道:“君子當順勢而爲,方不失明智之舉。王爺英明。”

秦雷擺手道:“先别急着誇,本王雖然有心,但無奈這潭水太渾,水中要命的東西太多。想要遊上岸,甚至有所收獲,還要先生指點迷津啊。”

薛乃營沉聲道:“依微臣看來,殿下應效仿朝廷的做法。”

秦雷正色道:“願聞其詳。”

“找到最腐敗地毒瘤,提前割掉它,讓其餘人活下來。”薛乃營那古銅色的臉上露出一絲猙獰之色。

秦雷沉吟道:“你是說先下手爲強?”

薛乃營狠狠點頭,森然道:“搶在朝廷動手前,把這個毒瘤先挖出來。變被動爲主動,變有罪爲有功。相信兩省的大員們無不景從。”

秦雷思酌道:“是否有些理想化呢?”

薛乃營堅決道:“隻要謀劃得當,會打動那些惶惶不可終日的高官顯貴們的。”說着就将他的計劃和盤托出。

秦雷聽了,面色晦明晦暗,良久才一拍桌子,狠聲道:“富貴險中求,就這麽做。”

……………………………………

從湖上回來,秦雷便命人去請延武,說有要事相商。當天後晌,延武便趕到了山莊,心急如焚可見一斑。

秦雷命人奉上茶,然後屏退左右,一臉嚴肅的望着對面的江北總督,突兀問道:“大人是想有個什麽樣地結局?”

].了。”

秦雷沉聲道:“爲了這個結局,您能下多大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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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雷不露聲色道:“方子是有一劑,可是不那麽溫和。不知大人敢不敢用。”

.=眼,三十知州府,多年來宦海浮沉,才熬到今天這一步。怎麽甘心落個慘淡收場。”轉而定定望向秦雷,一字一句道:“隻要管用、就是毒藥也用!”

秦雷點頭道:“大人有這個覺悟,孤便可以與你謀劃謀劃。”說着便把薛乃營的計劃有删有減地講與他聽。

.=就是個粉身碎骨之局啊。沉思半晌。心中終于承認,這是目前這盤危局中唯一的活棋。隻要走通了,便立刻形式逆轉,再不用擔心大難臨頭。

在心中仔細把秦雷地計劃反複推敲,延武提出一個問題道:“下官雖是文官出身,初掌武事。卻也知道兵法上說,十則圍之。沒有個三五萬虎狼之師,是無法達到王爺所說的兵不血刃的。”

秦雷微笑道:“這個交給我。你不必操心。”

.:.<會與當地門閥交惡?”

秦雷溫聲笑道:“這就看大人的功夫了。别家都是看胥家臉色行事。隻要能把胥家說通,拿出這筆銀子,就沒有問題了。”

.=.

通胥老。”

秦雷欣喜道:“事不宜遲,咱們就分頭行動。馬到成功啊,大人。”。

“承您吉言。”延武也哈哈笑道。既然秦雷把最大的責任擔了去,他沒有理由不跟着走上這一場。

……………………

.

秦雷在山莊門口站了好久,直到延武的馬車消失在暮霭中,才轉身回去。

沈冰悄無聲息的出現在秦雷身邊,輕聲問道:“王爺,我們計劃的後半段,能瞞過大人嗎?”

秦雷輕笑道:“到時候已經勢成騎虎,他想下也下不來。”然後壓低聲音問道:“那三位地監視一刻都不能停,稍有異動就立刻清除。”沈冰沉聲應下。

次日乃是五月初一。離那位顧大人許下地發饷日子還有八天。時間無比珍貴。秦雷再也不能悠哉遊哉了。寅時便讓若蘭伺候着起身,草草用過早膳,便帶着護衛出了莊園。

等到天光大亮。秦雷已經出了荊州城十幾裏地了。本來想在馬車裏補個覺,但路況實在糟糕,颠簸地秦雷不時從座位上彈起,隻得打消了睡覺的念頭。離了馬車,換上那匹黑不溜丢的烏雲,沒想到這有些神經質的小公馬竟然如履平地,跑起來又快又穩。雖不敢抱着馬頭睡覺,卻也免了颠簸之苦。

一行人縱馬疾奔,到了巳時才在一處鄉間酒肆打尖。

此時店内空空如也,店老闆戰戰兢兢的把一衆黑衣壯漢迎進店裏。石敢掏出一塊碎銀,對店老闆溫聲道:“今個晌午我們把這店包下了,麻煩老闆不要招呼别的客人了。”

店老闆接過銀子,掂了掂,足有三兩重。心中不禁樂開了花。他這鄉下小店一天也就幾百個大錢的流水,十幾天也掙不到這麽多錢。便忙不疊地應下,吩咐小夥計在門口攔着點客人。便要到廚房張羅茶水酒食。

哪知石敢又攔住他道:“我們自己做飯,店家隻要在邊上指點一下即可。”說着就有幾個黑衣衛拉着有些糊塗的店老闆去了廚房。

秦雷活動一下發酸的肩頭,對石敢笑道:“客氣點,别吓到人家。”石敢笑笑,道聲:“知道了。”便帶着衛士把這家小店裏裏外外檢查一遍。

不一會,石敢回來禀報道:“一切正常。”然後又有些唏噓道:“那禅宗的勢力可真不小,連這種犄角旮旯都有信奉的。”

秦雷剛洗完臉,用毛巾把臉擦淨,笑道:“正常啊,禅宗那些東西确實容易讓人迷信。”

石敢有些好笑道:“那些不用把财神都換成佛爺?”

秦雷訝異道:“什麽?”沒聽說過佛祖還有這功能,便讓石敢帶自己去看看。

一見之下,秦雷眉頭不禁皺了起來,隻見裏間正沖大門的方向,擺着一尊憨态可掬的笑彌勒。供桌上供品齊全、香火缭繞,顯得鄭重至極。

秦雷感覺說不出的别扭,不是說都要淨室禮佛嗎,怎麽會有在店裏供佛爺地呢?

他讓石敢把店老闆找來爲自己解惑。

很快,一臉惶恐地店家便出現在秦雷面前,秦雷朝他溫和笑道:“店家勿怕,本人隻是想問你幾個問題,沒有别的意思。”

店老闆這才有些放松,哈腰道:“俺都說,俺都說。”

秦雷指了指裏間的佛爺。問道:“你這店裏怎麽不供奉趙公财神呀?”

店老闆神色一緊,急切道:“大官人休要亂說,佛祖會怪罪地。”對裏面那尊佛像的畏懼顯然超過了對秦雷的。

秦雷不想與他聒噪,換個說法道:“吾聽說佛爺都喜歡清淨,放在店裏不會打擾佛爺清修嗎?”

聽到這個問題,店老闆明顯輕松了許多。爲秦雷解釋道:“那是大佛祖,他老人家不喜歡熱鬧。可俺們供奉的是二佛祖,他老人家最是熱心腸。最好熱鬧了。”

秦雷被提起了興趣。微笑道:“我們是北方的客人。不是很明白其中的道理。勞煩店家解說一下。”

聽到此言,有些畏縮的店老闆直起身子,面上竟多了些虔誠的光,一本正經對秦雷道:“那小人就向幾位宣講我佛地大德。”接着便把他所信地教義毫不含糊地講來:

這店老闆信奉的乃是彌勒佛,号稱二佛祖。說是大佛祖的接班人,将于若幹年後,接替大佛祖掌管大千世界、芸芸衆生。隻要他一登基。極樂世界就會到來。到那是天地間将變成一片沃野,土地肥沃,風調雨順,百花齊放,産物豐收。一日而熟,不炊可食,人食長壽,毫無疾苦。而且地下會生出衣裳。樹上會長出财帛。一切俯仰皆是。再沒有任何争執、再沒有任何辛勞。言言總總,歸結成一句話,隻要這位老大一上台。大家享不完的好日子就來了。所以大家要團結起來、供奉出你的一切,哪怕是舍卻皮囊,也要把他老人家扶上位。

邊上的侍衛聽得入神,有人好奇道:“要是獻了身,那不就死了。死了還怎麽享受将來的花花日子?”

店老闆一副早知你會問地樣子,舞動雙手道:“爲我佛獻身,即歸極樂淨土!馬上就可以過上那種好日子,還能長生不老哩!”

衛士咂舌道:“那你怎麽去呢?還在這受苦幹啥?”

店老闆仿佛受到侮辱,滿臉漲得通紅,嘶聲比劃道:“隻有爲我佛獻身才能去,要不隻有等壽終正寝後,佛子大人根據你的一生貢獻,決定你可不可以登上極樂。你以爲想去就能去嗎?”狂熱的樣子與起初那畏縮的模樣形成巨大的反差。

秦雷看着這一幕,心中卻翻起了驚濤駭浪。他當初在齊國仔細了解過禅宗,知道這是個修來世的消極教派,對當朝統治者沒有任何的危害。所以才答應爲禅宗作保。沒想到這群雜碎居然敢在秦國境内換成另一套如此偏激的教義。

他想起至善那胖嘟嘟地樣子,啪得捏碎茶杯,暗罵道:“這個胖和尚如此歹毒,難道因爲形象相似,就可以改弦更張嗎?”他也明白石猛兩人被攆出八條街地原因了。

茶杯碎裂的清響,把店老闆從癫狂中拉回來,他有些疑惑的望向面色難看地秦雷,卻實在沒有勇氣斥責他不敬佛爺。。

秦雷懶得與這種草芥小民一般見識,催促衛士趕緊用飯,吃飯了便趕緊上路。

離了那酒肆

辰了,那尊笑呵呵的佛祖還在秦雷腦海中盤旋。他:=勁,卻又不能回頭去處理此事,隻能壓下心頭的煩躁,狠狠抽了烏雲兩鞭解恨。

烏雲無辜的長嘶一聲,卻不敢亂動彈。它是被秦雷搞怕了,那次雪地狂奔之後,秦雷便把它帶回了書香閣,關進大鐵籠子裏,每日隻給水喝,不給食吃。還弄了十幾條狼狗日夜在籠外狂吠,害得烏雲先生整日裏心驚肉跳,不得安寝。

不知過了多少天,秦雷終于想起了它,出現在籠外。已經被折磨的神經加體力雙重衰弱的烏雲,噗通兩聲,給秦雷四蹄跪下,算是徹底投降。自此以後百依百順,任打任踢,決不反抗。

……………………

終于在黃昏時分,一片望不到邊的兵營出現在秦雷等人的視線中。這裏便是此行的目的地,鎮南邊軍的中軍大營,也是鎮南元帥伯賞别離的行轅所在。

再往前行一陣,離着大營還有二裏多地,便聽到一聲炮響。一彪輕騎從斜刺裏殺出。爲首的小校彎弓搭箭,射出一支鳴镝,正紮在秦雷等人正前方。

秦雷當然知道這是喝阻的意思。與十萬大軍對着幹這種事情,他興趣卻卻。便勒住缰繩,高聲道:“停。”

三百餘騎立時由魚囊陣變作雁行陣。列做兩排,把秦雷拱衛在中間。騎術之精湛,又與自北山歸來時不可同日而語了。

那一隊輕騎也是暗自喝彩,又不肯輸了場子,整齊劃一地停在黑衣衛身前。顯然素質也是不差。那位持弓的小校見對方氣度森嚴,雖僅數百人。卻有睥睨天下之勢。知道來頭不小。不敢怠慢。抱拳道:“諸位,前邊乃是軍營重地,非請勿入。”

石敢也錯出馬頭,朗聲道:“勞煩這位大哥通禀一聲,就說大秦欽差、隆郡王殿下到了,請鎮南元帥接駕。”

小校有些狐疑的望向幾人,卻不敢多問。心道,管我屁事,回去通禀就是。便拱手道:“上差稍後,小的這就去通禀。”說着掉轉馬頭,疾馳入營。

此時正是營中晚飯時間,當小校縱馬入營,而後一路奔跑到中軍大帳時。秦雷要拜訪的那位伯賞元帥正與幾個心腹手下一起飲着悶酒。營中禁止酗酒,當然不包括他們。

坐在下首的一個年青校尉粗聲道:“大帥。難道您真要卸甲歸田?”邊上幾個中年将軍也一臉關切的望着日顯老态的元帥。

他這番話引來了上座地老人一陣咳嗽。牽動地那魁梧地身材有些佝。使勁錘了兩下胸脯,老人清清喉嚨,有些蕭索道:“不然怎樣?難道與太尉大人撕破臉面不成?”

中年将軍們都有些低沉。知道老帥所言不假,誰又能與太尉府對着幹呢?

那年輕的校尉憤慨拍案道:“這不公平,大帥爲國戍邊二十載,怎麽能就這樣落個不明不白呢?”他這一拍,把桌上酒食拍得東倒西歪。杯跌盞倒,酒水灑了一地。大帥不說話,卻沒有人敢怪他。

緊挨着伯賞元帥的一個高瘦将軍低聲道:“大帥,從了太尉,兄弟們不能沒有您啊。”

他這話引來對面黃胡子将軍的冷嘲熱諷:“車胤國,動動你那草包腦袋想想。大帥若是真的照辦,下面就輪到别人辦我們了!”

被稱作車胤國的将軍面皮發紫道:“秦有才,我還不是爲了咱們鎮南軍好,你幹嗎血口噴人!”

原來這位黃胡子,就是密會秦雷于晴川湖的秦有才。秦有才撇嘴嗤笑道:“你與你哥哥一般東西,休要說些好聽地。”

車将軍霍得站起來,剛要發作,外面傳來一聲“報……”

老元帥咳嗽一聲,車胤國隻得憤憤坐下。坐在下首的校尉沉聲問道:“什麽事?”

“外面有人自稱大秦欽差隆郡王殿下,請王爺出去接駕。”

聽到這話,帳中衆人面面相觑,老元帥捋着花白的胡須,沉吟道:“五殿下?他不在荊州城享福,跑到老夫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作甚?”

話雖如此,老帥還是命人撤了酒席,把衆将打發回營。帶着青年校尉出了大帳,前去迎接欽差隆郡王殿下。

………………

秦雷遠遠望見一個花白頭發的便服老者,在一群兵士的簇擁下,從轅門中出來。知道這便是二十萬鎮南軍的元帥,伯賞别離。他不敢托大,翻身下馬,迎着老元帥而去。身後的衛士紛紛下馬跟上,将秦雷護在中間。

兩方人在中點處相遇,秦雷望向伯賞别離,隻見老元帥身材魁偉高大,雙目如電,雖一襲便裝,卻掩不住舉止間地金戈鐵馬之意。隻是須發有些花白,還有比較明顯地黑眼圈。雖然于威儀無損,卻總寫英雄落魄的感覺。

伯賞别離望向秦雷,隻見這位青年王爺相貌俊朗不凡,雙目真誠有神,身材筆挺有力。龍骧虎步間帶着無窮的熱情,就像一輪朝陽,出現在這蒼茫地暮色中,使天地爲之一亮。

到得近前,伯賞别離推金山倒玉柱向秦雷拜下,洪聲道:“末将參見天顔。吾皇聖安。”

秦雷沒有誤會,伸手虛扶道:“吾皇躬安。”身爲代表皇帝的欽差自然要替皇帝領一拜。

老元帥又要下拜,秦雷搶先扶住。朗聲道:“老元帥,您勞苦德高。除了陛下太後,這天下誰還當得起您一拜啊。休要折殺小王。”

這話一說,随同老帥前來的官兵面色稍霁,那點被打斷晚餐地郁悶也就煙消雲散了。

老元帥強要下拜,秦雷堅決不許,退讓幾次才算了事。兩人相視大笑一陣,各自見了禮。便攜手進了大營。

進得營來。隻見壁壘森嚴、旌旗林立。無人随地走動,更無喧嘩之聲,一派軍紀嚴明之勢。秦雷由衷感歎道:“孤王所見衆軍,鎮南當屬第一。”

伯賞元帥捋須大笑道:“殿下謬贊了。”随從衆将臉上也頗有得色。。

一行人來到中軍帳前,黑衣衛們還想跟上。秦雷知道軍中規矩,對石敢灑脫道:“來到我們子弟兵中,那還用你們護衛。”轉頭對伯賞元帥笑道:“孤這些屬下陪着趕了一天的路。還勞煩元帥派人安排下食宿。”

伯賞元帥見秦雷如此上道,豪爽笑道:“好說好說。”然後吩咐一邊的年青校尉道:“賽陽,把兄弟們令下去好生招待。”那被喚作賽陽的校尉恭敬領命,然

黑衣衛拱手道:“各位弟兄,咱們這邊請。”石敢手帶着大夥過去,自己跟着秦雷進了大帳。

伯賞元帥自然要重開酒席,招待遠來貴客。不一會,大碗大塊的雞鴨牛羊便擺滿了秦雷面前的長幾。秦雷早上急着趕路、中午心裏有事。早就餓得前心貼後心。聞着撲鼻肉香,朝伯賞元帥灑然笑道:“孤也有些餓了,元帥勿笑。”

伯賞元帥捋着胡子笑道:“殿下盡管用。軍中最喜豪爽漢子。”秦雷便不再客氣,扯着鴨腿雞翅大吃起來。他現在胃口卻不大,吃了一會便有些飽了。伯賞元帥這才舉起酒杯,敬他喝酒。

秦雷暗贊老人心細,知道空腹飲酒不好,便讓自己先吃飯。也不推辭,兩人便你來我往的喝起來。

這兩位基本上都是舉杯酒幹,喝地極是爽快。差不多把一小壇曲酒喝出來,秦雷拍拍肚子道:“酒足飯飽了,多些元帥盛情款待。”

伯賞元帥也放下酒杯,點頭贊道:“善飲卻依然有節制,老朽五十以前還未達到。好好好。”

秦雷笑道:“隻感覺再飲便會難受,空負了美酒,還不如留待下次再喝。”

伯賞元帥歎道:“确實如此,想不到殿下如此年輕就懂得節制二字,比這天下九成九地官兒們要強得多啊。”

秦雷知道正題來了,正襟危坐道:“那就教會他們什麽是節制!”

伯賞元帥有些意外地瞟了秦雷一眼,笑道:“年青就是好啊。”

秦雷知道這位老元帥在告誡自己莫要一時沖動,做些可笑的事情。他面色不變,把話題扯開道:“孤在京裏見到一幢趣事。”

老元帥還是捋着那順滑的胡子,微笑道:“願聞其詳。”他卻沒有秦雷那種不讓人說話的惡趣味。

秦雷仿佛想起什麽好笑的事情,忍俊不禁道:“堂堂太尉府的四公子,被他的未婚妻打得遍體鱗傷,若不是跑地快,連本錢都差點被那位小姐留下。”

伯賞元帥老臉一紅,沒想到這小子拿自己丫頭說事。隻能強辯道:“賽月這丫頭雖然有些小性子,但萬萬不會行此野蠻之舉。怕是以訛傳訛。”

秦雷心中想笑,管那刁蠻的伯賞賽月,便知道這老頭子及其疼愛自己的姑娘,要不也不會嬌縱成那個樣子。他面露惋惜之色道:“想必是以訛傳訛,無奈已經傳遍京城。說是心疼壞了的太尉夫人,退婚的心思都有了。”不得不承認,一年的風風雨雨,已經把秦雷從一個單純的大兵,迅速磨砺成一個皮厚心黑嘴巴毒的壞家夥。要知在當時,女方若是被退了婚,這一輩子就算完了,休想再找到婆家。那梁子可就結大了。

果然,伯賞元帥狠狠一拍案台,怒喝一聲:“欺人太甚了!”他本來就對李老頭一肚子火氣,再加上心疼女兒,一時不防,竟着了秦雷地道。

秦雷也知道謊言不可持久,隻消一封書信便可拆穿。但他早想好下文,笑嘻嘻道:“元帥不必着急。小王地話還沒說完。”

伯賞元帥面色不善地望着秦雷,仿佛隻要他再說出什麽喪門之言,便會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暴揍他一頓。

秦雷卻視若無睹的樣子,依舊慢悠悠道:“元帥放心,老太尉卻不同意此事。所以李夫人那隻是一個構思,成不了事實地。”

伯賞元帥怒哼一聲,他知道李夫人極疼李四亥。也知道老太尉不會不知輕重。秦雷所說的卻是符合兩人性子。原本隻有三分相信秦雷的話。現在卻信了七分。

轉念想到自己女兒還沒過門就先惡了婆婆,将來卻是如何捱過。可憐天下父母心,這位殺伐決斷的老元帥卻爲自己的掌上明珠發起了愁。

秦雷心中想笑,面上卻一副淡淡的表情。

伯賞元帥畢竟不是常人,很快走出了短暫地惆怅,有些惱火道:“殿下大老遠跑來,莫非就爲消遣老夫地?”

秦雷依然不溫不火道:“隻是想挑撥一下元帥與太尉之間地關系。别無它意。”承不承認都無所謂。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隻要經常澆灌,便早晚會長成參天大樹。

此言大出伯賞元帥意料,他啞然失笑道:“殿下倒是……坦誠。”

秦雷點點頭,微笑道:“謝謝老元帥誇獎。”

伯賞别離右手撐住案子,雙目緊盯着秦雷道:“到了軍營就要講軍營的規矩。有話直說,這裏不興中都城那種放個屁都要拐三拐的女人做派。”

秦雷毫不畏懼的與他對視,道:“那就直說。孤是來幫你的。”

伯賞别離面不改色道:“據老夫所知。殿下似乎有些自顧不暇了,怎麽還有閑心管老夫的破事?”

秦雷笑道:“因爲孤與老元帥所愁得,乃是一樁事。”

伯賞别離老神在在道:“願聞其詳。”

秦雷摸着自己剛開始長胡子地下巴。笑道:“老元帥不矯情,孤很是欣賞。”

伯賞别離淡淡笑笑,并不搭話。

秦雷也不尴尬,一本正經道:“孤知道令千金爲何追殺令女婿。”

伯賞元帥有些郁悶道:“能不能不提這茬?”

秦雷心中小小得意,仍按部就班道:“是因爲您與太尉大人起了龌龊。”

伯賞别離哈哈笑道:“殿下還是在說笑,李太尉與老夫幾十年的交情,又是兒女親家。怎麽可能起龌龊?”

秦雷搖頭微笑,大喊一聲:“來人!”

外間的石敢和那賽陽一起進來,一個沉聲問道:“王爺有何吩咐?”另一個卻望向自家大帥。。

秦雷摸了摸嗓子,不好意思笑道:“吃的有些幹,去幫我讨碗水喝。”

方才秦雷與老元帥開始說話,便屏退左右,卻是疏忽了。可你也不用這麽咋呼,那賽陽校尉心道,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趕緊出去抱個水壇進來。

秦雷朝他笑笑,溫聲道:“你們可以出去了。”賽陽校尉這個氣呀,但人家石敢已經躬身退下了,他再留着便是沒有禮數。隻好憤憤,不知找誰撒氣去了。

伯賞元帥自始至終木偶一般坐在那裏,等到屋裏恢複平靜,才有些心悅誠服道:“王爺這份急智實乃老夫平生僅見,确實佩服的緊。”

秦雷摸了摸後腦勺,一臉無奈的笑道:“小王不想大老遠跑來,跟您老一陣臉紅脖子粗

再灰溜溜的連夜趕回去。”說完又補充道:“那樣了。”

方才伯賞别離一通大笑,便要與秦雷對立起來。無論秦雷說什麽,他都會拍案而起,痛斥秦雷挑撥離間,接着便會拂袖而去。然而秦雷一嗓子亂嚎,便擊破了他故意營造的氣氛。經過這一緩和,雙方之間便對立不起來,談話才成爲可能。

伯賞老元帥這才兀然發覺,自從開始較勁後,自己地情緒便一直被秦雷左右,幾次變招都沒有擺脫這種情況。不由由衷道:“老夫也是越來越欣賞王爺了。确實比那狗日地李四亥強一萬倍。”

秦雷剛有些高興,沒想到老頭下一句便跟上了:“殿下年庚幾許?陛下指婚了麽?”

秦雷有些吃不準,小聲道:“還有四十天就十八了。雖然沒有未婚妻。但是已經有心上人了。”他卻是個無賴角色,死活不給老頭任何話頭。

沒想到伯賞老元帥也是個老不休,他不以爲意道:“心上人不算,有幾個能娶到心上人的。那就等于沒有。不如老夫主動去找李渾老頭退婚,把我那賽月許配給王爺如何?”

秦雷心道,就你把那小辣椒當寶貝。面色愁苦道:“小王觀令愛爲人剛烈貞潔,對四亥兄弟那是情比金堅,若是退婚地話。恐怕……”

老元帥捋着胡子哈哈大笑道:“老夫與你開玩笑地。還真以爲我那寶貝女兒嫁不出去了?”

秦雷額頭冒汗。這些老東西果然是不吃虧,輸了一陣就一定要扳回來,他讪讪笑道:“那算小王自作多情。”

見秦雷服了軟,老元帥長舒一口氣道:“方才一場大笑,卻是老夫幾個月來笑得最歡實的一次。”秦雷爲何而來,他怎會不清楚。

伯賞元帥有些蕭索的望向秦雷,輕聲道:“願意聽老頭子啰嗦幾句嗎?”

秦雷感到老元帥已經接受自己。鄭重點頭道:“小王洗耳恭聽。”

伯賞元帥招招手,對秦雷輕聲道:“來,這邊坐,坐到老夫便上來。”他的面色說不出的古怪,像是已經沉浸在某種情緒中。

秦雷絲毫不覺得受到不敬,搬起胡凳,坐在了老元帥右手邊。伯賞别離從案下摸出一壇烈酒,拍去泥封。滿上。端起來。對虛空敬一下,灑在地上。

然後又給秦雷滿上,秦雷也學着老帥的樣子。敬了虛空一碗,同樣灑在地上。

伯賞元帥呵呵的笑了,蒼聲道:“殿下,陪老頭子喝酒。”不是請求,而是要求。

秦雷點點頭,又拿過一個碗,都倒上酒。兩人便一人拿起一碗對飲起來。

不知飲了多少碗,不知喝幹多少壇。老元帥那蒼涼地聲音終于在大帳裏響起。

“殿下,你可知方才我們敬地是何人?”

秦雷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便默默地聽着。

“那是一十七年前,爲了把南楚的狗雜種趕出我們大秦,而犧牲的十八萬大秦子弟兵啊!那裏有我的兒子、有我的兄長,還有我的父親。”老元帥沒有一絲表情的望着秦雷,不容質疑道:“所以你該敬這杯酒!”

秦雷也毫不猶豫道:“我該敬這杯酒!”

老元帥卻不領情,須發皆張,怒目而視道:“你知道這十八萬人,是怎麽死地嗎

“不是戰死的嗎?”

伯賞别離輕蔑笑道:“就憑南楚那些水鴨子,上了岸那裏是我大秦男兒的對手。”

秦雷便不再說話,靜靜地等着下文。

伯賞别離緊緊握住手中劍柄,嘶聲咆哮道:“是餓死的!你知道嗎?是餓死的!!!!”

秦雷确實沒聽說過這段曆史。

伯賞别離完全沉浸在那種悲憤欲絕的情緒中:“我們伯賞家世代爲國戍邊,到我父親那一代,已經在這大秦南疆鎮守了八十多年了。從未被敵人踏足過大秦的一寸土地。可是十七年前,你們秦家子弟爲了那個皇位把這國家打得七零八落,終于給了别人機會。”

“面對傾巢出動的南楚軍隊,我們卻得不到任何支援,從開戰到最後,沒有得到朝廷哪怕一粒糧食、一根羽箭、一個士卒地支援。就這樣,我們也依然堅守了九個月,才被五倍于己地敵人攻破了大江防線。那時候,大家已經都餓的動不了了。當時陣地上最後一個活人——我的父親,前任鎮南元帥伯賞雲天,也被那諸烈狗賊親手取了頭顱。”

“我父親爲了給伯賞家留一線香火,在陣破前把我擊昏,命人送出前線,這才讓我芶延殘喘了下來。你知道當時爲什麽不是我地兒子?或者我大哥兒子嗎?”

秦雷心頭被重錘敲過一般,感到呼吸都困難異常。

“你沒猜錯,對,他們都犧牲在前線了。”伯賞别離虎目垂淚道:“正是我們鎮南軍的犧牲,爲大秦赢得了寶貴的時間,避免了被圍殲的命運。這才有了最終的反擊。”

“不是他們,就沒有大秦!!!!!”

“十七年來,我懷着滿腔的仇恨,重建了鎮南軍,把他們尋成與虎贲天策媲美的強軍,就是爲了有一天能夠揮軍渡過大江,踏平南楚,親手割下諸烈的狗頭。拜祭我那十幾萬弟兄,拜祭我那父兄子弟!”

老元帥徹底陷入癫狂,捧起酒壇,仰頭灌起。直到再也喝不下,才把酒壇狠狠掼在地上,摔個粉碎。沉聲道:“因爲對你們秦家失望,我毫不遲疑的倒向李家,指望他們能圓我這個夢想,圓我這個做了十七年的夢!!!!”

老元帥頹然坐下,悲憤道:“可是他們老李家又做了什麽呢?還不是跟你們一樣,争權奪利,蠅營狗芶。你們這些大秦的敗類!敗類啊!!”

伯賞别離終于支撐不住,趴在杯盤狼藉的桌上,呼呼睡去,秦雷聽到他最後的呢喃——“南下,南下,難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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