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陰倌從肩上放下所挑之物,大家都是玄門的老鳥了,擺壇的擺壇,擺“金殿”塑鬼差,奏仙樂,不多時一個法壇就已經成形。
“封先生,金殿已經設好了,請登壇請神吧。”陰倌們道。
封二換上了覆有陰陽八卦的黃色道袍,登上神壇,開始請城隍。
城隍在陰司屬于地方神,專管一方風調雨順與新魂記錄,其身多爲古時的名臣、忠烈,如會稽城隍龐玉,乃就是隋末唐初的大将,其人身爲越州總管,愛民如子,後死,爲當地百姓愛戴立祠請封,爲道教天師、唐王封爲城隍。
一些地方的城隍甚至有多個,如上海的城隍有漢末大将軍霍光、元末明初的秦裕伯,杭州的周新、北京的楊椒山,都是當世忠烈,爲老百姓所愛戴之人。
正因爲他們的忠義、正氣,是以各地都多請城隍鎮守,以防妖魔鬼怪滋擾生事。
咱們江東的城隍,也不知道陰司會派哪會老爺來鎮守,就怕來的不是正神而是兇神,那就是徒添滋亂了,一個中年陰倌小聲的跟周圍的人交流。
咳咳,你這烏鴉嘴可别亂說話,你看這天都陰成這樣了,若是請不來城隍老爺,把不住關,你今晚就等着看好戲吧,另一人趕緊拍了他一下,滿臉沉郁的勸說,吓的那人再不敢亂說。
但見封先生焚香、祭酒之後,連燒三道表文于檀中,再結五米撒于紙灰之上,旋又抓了一把被符灰浸染的五米,往口中一吞,眉頭緊皺咽了下去。
“封先生幹嘛要吞五米?”在我疑惑的時候,底下立時有年青、修爲淺的陰倌不解的問道。
封先生這是以五米祭口,淨身提氣與陰司神明請表對話,表示敬意,一旁有人解釋道。
我這才明白,原來這是爲了表示對神明的尊敬,隻不過看着封先生咽的那般艱難,想必很不容易。
吞了五米,封先生一擺道袍,雙手請了那立于檀中的降魔桃木劍,單膝跪地朗聲道:“衆等皆跪,以請神明!丹書已立,青詞以表,恭請城隍官!”
衆陰倌齊齊跪地,随封先生朗聲念道,我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這一切,封先生在來之前就交代過,不管來的是城隍還是天師,陰司衆鬼,我皆不用下跪。
封先生是個很講禮儀的人,這點他和菜花很相像,既然一口認定我是諸葛轉世,除了天地,東嶽大帝、天機門的文王祖師爺等神明,其他人我概免跪。
三叩九拜後,封先生長身而起,左手拿桃木劍,右手以指禦劍鋒,左腳猛的一跺地,口中迅疾念道:“陰司首殿閻羅王秦廣王蔣陛下,伏以天德巍峨萬果均沾化育,司命生死決斷凡間大智大德,故恩感其統帥有方,禦鬼佑民,稽首頓首,百拜以請,今天機門封二于江東福地,合萬民之願,懇請蔣陛下封揚碧落,竊念生居下士,以派城隍鎮守陰關!”
接連反複念叨了三遍,法壇陡然陰風四起,卷的法壇黃紙、金紙亂飛,飛沙走石,隐約還夾雜着百鬼哭嚎,讓人毛骨悚然。
天空陰雲漩渦愈轉愈急,原本昏暗的天空越發昏沉,隐約伴随着奔雷的轟隆聲,仿若妖魔鬼怪即将降落凡塵,萬物皆爲其妖氣所蔽。。
“奏仙樂,鳴七炮!”封二眼神冷靜無比,扯長聲調,唱諾道。
道教認爲,陰七、陽八、天九,九爲陽,爲至尊,七爲至陰,鳴七響炮是對陰司衆神的最高規格。
“封先生,情況不對,若是來的是城隍官,即爲陰神,也當撥雲見月,天朗氣暢,可你看這股陰風刮的邪乎,會不會來的不是城隍,而是别的邪神?”
“對啊,前面那娘娘腔的屍身怪,說過,怕是難以請到城隍!”
底下的人對眼前的異象紛紛議論,封二眉頭一緊,當機立斷道:“不好,來的不是城隍官,而是陰司的邪物。”
說完,一腳雙手快如閃電,折斷了面前的黃香,同時從地上抓了一把土,吐了口唾沫灑在了燒成灰燼的表文之上。
“封先生,怕是晚了,已經來了!”我冷冷的看着山下,一隊吹着喇叭、擡着大轎子的陰鬼,閃電般的往山上掠了過來,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上了北山。
那些陰鬼左右蹦跳着,吹着悉悉索索的哀樂,隻見那轎子緩緩落下,一個穿着白色長袍的人揭開簾子走了出來。
隻見此人,劍眉星目、長發披肩,手拿折扇,生的倒是文氣、俊朗,唯有兩耳尖銳,下戴蠻釘,兩眼橙黃,深邃無光,讓人難以捉摸。
“嘿嘿!”那人滿臉的邪氣,也不知道是陰司那尊邪神,從他一下來,衆人就被他強大的氣勢牢牢的鎖住,呼吸無力,全身冰寒,動彈不得。
“你是何方妖孽!”陰倌中不乏修爲高深之人,見此人怪異,強忍着此人強烈的陰寒煞氣,鬥膽呵斥道。
白袍文士也不惱,折扇啪的一收,哈哈笑道:“沒錯,本君确實是妖,但不是妖孽,而是妖神、妖祖。”
言罷,笑容一凜,傲然道:“本君不好虛名,不怪爾等肉眼凡胎,來此也非顯擺,特出黃泉告知爾等,萬勿再請表陰司,你們的表文已經到不了廣王之手,陰司目以大亂,廣王自顧不暇,望爾等好自爲之,若是再強行上表,或許下一個來的就不是本君,而是其他的陰司鬼神了。”
說罷,對封二與我道:“你二人也是膽大包天,殺牛頭、誅馬面,陰司已經把你們列位了頭号緝拿要犯,若不是自顧不暇,你二人早就命喪,休要再無知胡鬧。”
他這話一出,所有的陰倌都往我二人看了過來,眼神又怪異,又崇拜。
封二見此人雖然妖氣沖天,狂妄無匹,卻句句有理,一身神通,不可捉摸,對陰司之事又了如指掌,顯然是大有來頭,當下忙拜謝。
文士走到我跟前,抓起我的手,看了一眼,劍眉微蹙道:“是左慈,還是高太監?”
我一聽,心中頓時激動無比,這人隻看了一眼就能知道封印的來曆,火雲印乃是仙師左慈封印昆侖山陰脈所創,後失傳,爲朱元璋身邊的貼身太監高公公所學。
這高公公天生閹人,卻又天賦異禀,精通陰陽之術,得此印後,竟将封印昆侖山陰脈的火雲印融彙貫通,以殘身陰體,煉成封陽奇術,其才絕不在劉基之下,不過爲人低調,朱元璋又痛恨閹人,是以不爲史知罷了。
若無高公公的火雲印法,朱元璋想憑龍氣封死劉基,怕也是千難萬難。
封二忙替我問道:“上師,可有法解?”
文士微微一笑,“區區火雲印自然能解,不過以他的修爲,我若強解,妖氣沖體,必死無疑,再說了,高太監現在與上君關系極好,本君若幫他解印,豈不是與上君爲敵,這是斷不可能的。”
“話,本君已經帶到,爾等好自爲之,少與陰司扯上關系,否則必入地獄以全酷刑,走!”文士哈哈一笑,移步上了轎子,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山下。
白衣文士一走,天空的陰氣旋雲更加的急劇了,巨大的漩渦,将整個北山的陰氣凝成了一股股的龍卷陰風,席卷之地,樹木盡皆枯萎,鳥獸皆爲伏屍,好不駭人。
“封先生,夜叉,好樣的,老子早就看不慣牛頭那厮,每次都不把我們陰倌當人看,沒想到在飄渺關殺死這畜生的,就是你們。”一虬髯大漢,搓着手哈哈大笑。
“就是,牛頭、馬面兄弟在陰司吃卡拿要,無人不恨,尤其是那馬面好色、貪财,枉爲畜道宗師,這些畜鬼就斬盡滅絕。”立時有人附和道。
“馬面是被關羽元帥斬殺的,與我們無關系。”我可不想攤上殺馬面的罪名,誰知道他有多少畜子畜孫,以我現在的修爲還是少惹點事爲妙,吃了這麽多虧,我必須得放聰明點了,須知槍打出頭鳥啊。
“關公!若是關元帥殺他就不足爲奇了。”立時有人驚詫。
“好了,現在不是讨論這個的時候,秦劍什麽時辰了?”封二止住衆人的喝問,問道。
我看了看表,這麽一鬧騰離子時已經越來越近了,連忙回答:“封先生,離子時還有半個小時。”
衆陰倌立即收起了笑臉,面色凝重了起來,半個小時後鬼門關将會打開,而今晚能否守住陰關,維持江東秩序,全在他們了。
封二咳道:“列位,想必你們也看到了,上請閻君派遣城隍,怕是萬萬不能了,時間不多了,陰關馬上就要打開,一切全賴衆位了。”
“封先生,你真信那人的話?”我悄然問道。
封二苦笑道:“此人久居黃泉之下,大有來頭,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亦正亦邪,老夫已經猜到他是誰,不過這無關緊要,咱們謹記他的話便是。”
我見封先生都開口了,也不好再問。
“封先生,反正來都來了,你就說咋辦吧。”陰倌道。
封二重新點香,立起神壇,朗聲笑道:“既然沒有城隍,我封二姑且當一回判官,各位都識旗語吧,我将以金木水火土爲号令,你們爲金木水土四旗,夜叉單爲火旗,列位看可行嗎?”
在場的人都是玄門老鳥了,哪能不懂五行旗,當下領命大喝道:“願聽封先生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