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老仙,你視聽,幫兵句句說分明,今曰不想請你到,沒有擺宴席來迎風,沒放炮仗沒點燈,不要惱也不要懵,幫兵話你仔細聽,天南看去一棵松,大松結下兩枚果,你要想用可不現成,兩果也有其名号,幫兵這就講你聽,一枚名爲西行西天西因果,一枚就叫冬至東海東方紅,仙人采摘仙女洗,遺籽凡間紅土中,曰月精華聚在内,前後八百年才長成,後世魯班把樹砍,隻留一條綠青藤,做成幫兵手中鼓,神鼓一打一咕咚,尊聲老仙不要鬧,幫兵神鼓不留情,一聲鼓,霹靂聲,二聲鼓,起陰風,三聲神鼓要敲響,霹靂狂風雪打燈,皇糧幫兵脾氣大,還請老仙多多擔待你說中不中啊,唉嗨唉嗨呀!!!”
咚咚隆咚咚咚,咚咚隆咚咚咚。
已是午夜,在舊樓之中的标本室内,我手中的驢皮鼓鼓發出響亮且攝人心魄的響聲,這次敲鼓,我用盡了吃奶的氣力,可能是因爲恐懼或者是什麽,我也說不清楚當時的感覺,隻是覺得我必須要這麽做,爲了我全家的姓命,或是爲了蘇譯丹。
這鼓聲夾雜着我憤怒的歌聲,環繞在漆黑的标本室之中,每一次張合嘴唇,都帶來劇烈的疼痛,說實在的,跟這種疼痛比起來,什麽口腔潰瘍什麽牙周炎什麽上火牙宣起泡什麽的,全都弱爆了。
我剛才還以爲,隻有右邊的嘴角被撕裂,可是現在發現,左邊的嘴角也生疼生疼的,随着我唱詞的時候,直往裏面鑽風,用時鮮血順着下颚滴在衣服上。
但幸好,我已經下定了決心,就好像那啥吃了秤砣鐵了心,這疼痛并沒有阻止我唱下去,反而刺激着我的神經,壓制住了恐懼。
所以每一次扯動傷口發出的疼痛,都化作了我敲鼓和唱詞的氣力,我隐約發現,其實,我的脾氣還真挺倔的。
果然,這《幫兵訣》正是這些玩意兒的克星,老瘸子沒有騙我,就在我以《幫兵訣》九種唱法中‘令’字訣唱腔唱出一段歌詞後,那方才還迷惑我吓唬我,想要殺掉我的老黃皮子鬼魂,當真老實了起來,附在了蘇譯丹身上的它,雙手抓着膝蓋,憤怒的望着我,開始搖頭晃腦起來。
之前講過,幫兵口訣之中,講究九腔十八調,每種唱腔口訣,都有着不同的用處,而這‘令’字訣,老瘸子在教我的時候告訴我,這種唱法正是号令那些不聽話想找麻煩的妖魔鬼怪的唱法。
如果放在尋常跳大神之人的身上,那你要是這麽唱無異于找死,可我卻不同,因爲《幫兵訣》本來就是皇家薩滿的不傳之秘,之前也講過,宗教往往跟政治有着不可分割的關系,說白了,即使你妖魔鬼怪在厲害,但是也鬥不過國家,相反的,還要附勢于當權者,這樣才有生存的餘地。
說不好聽一點,這正是因爲,不管是什麽教派,不管你多兇多猛法力多麽無邊,但是你的力量,永遠來自于人們的信仰,如果沒人信你的話,那麽你不可能得勢,因爲當權者完全可以利用權勢阻斷你的信仰,或者和你合作利用你的信仰來鞏固自己的統治。
現在想來,這也許就是宗教和政治之間的共生關系吧,不過在這裏就不多解釋了。
講的是滿族信奉薩滿巫教,所以薩滿一派的本事也服務于滿族皇家,薩滿一派天生可以同‘神靈’交談,那諸多神明爲了擴大自己的影響力,所以也服務于皇室,這倒也不是空穴來風之說,在後代的史書資料中都可以找到些蛛絲馬迹。
相傳,乾隆爺曾經六下江南,每一次,儀仗之末,都要準備一些空轎,如行水路便準備些空船,這些空船之中隻留擺渡船夫,擺設酒席卻不載家眷官員,正是因爲這些船是留給那些‘外仙’乘坐,而那些得道了的妖怪野仙,如果想成大道化善果的話,往往得道之時,都要托夢于皇族,向他們讨要名号,據說,最厲害的封号就是皇上親口禦封,現在東三省有名号的那幾位大仙,大多都是得到過皇封賜名的主兒,所以,野仙一派自古以來聽從皇家薩滿的驅使,這是老規矩,當初雙方定下的規則,直到雙方全都死絕也不可變化,不會變化。
所以,這《幫兵訣》便是和它們之間的信物,這也是爲何我一唱幫兵口訣的時候,那黃皮子便再也不敢動我的關系,因爲我能唱出套詞,就證明了我是皇家薩滿的一員,吃皇糧替皇上辦事的存在,雖然皇上早就沒了,但是這‘契約’卻依舊存在,如果它要是動我的話,那一定會遭到整個東北野仙的報複,畢竟破壞了規矩的家夥,自古以來都不會有好下場。
不過這些也是我後來才想明白的,當時的我見它終于老實了,哪兒還想的了那麽多?我當時隻是希望這家夥早點走掉,千萬别再出什麽幺蛾子了。
我一邊想,一邊唱,同時右臂揮舞不停的瞧着鼓,終于,那‘蘇譯丹’開口了,她極度憤怒的對我吼道:“别唱了!!!”
嗎的,你讓我不唱我就不唱!?我怎麽就這麽聽你的呢!!我望着她,手裏的鼓點兒可沒敢停下,而且趁着‘過門兒’的時間,忍着痛對他說道:“你讓我不唱也可以,但是你要趕快走,不許傷害這個女人和我的親人,明白麽?”
那‘蘇譯丹’蹬着我,咬牙切齒的說道:“真沒想到,你這個小王八蛋竟然這麽狗屎運,讓你知道了咱們的弱點。”
我當時也就是情緒太緊張太激動,要不然的話估計我還真能笑出來,我望着這個死黃皮子,心裏想着,你沒想到,你當然沒想到了,剛才差點兒就把我給吓死了,多虧了蘇譯丹點醒了我,這也算是我命不該絕吧。
于是,我皺着眉頭對它說道:“少說這些沒有用的了,你現在不走,還等什麽?難道你想讓我封了你的‘仙門’,敲鼓震死你麽?”
這裏講一下,‘仙門’值得并不是一扇門,而是身體上的一個位置,薩滿巫教裏面所講,凡是請神下凡,必須要有一個媒介,因爲那些妖魔鬼怪一般來說都沒有實體,這個媒介是活物活人(也有道行高深的薩滿能請來鬼魂負于死物之上),而最适合當媒介的人,往往都是火氣不旺八字兒不硬之人,這種人極易被上身,鬼魂上身走的是‘鬼門’(頭頂),而外仙上身則走的是‘仙門’,這個仙門的位置也是一處穴位,就是小肚子丹田往下一點的位置。
如果仙門關閉,那被附身的東西便再也出不去,我當時忽然想起來了這一方法,幫兵口訣的‘令’字訣中,有一段唱詞就是教訓那些不想離開人身之妖魔鬼怪的唱詞,據說如果唱出這段的話,就像是剛才提到的那樣,三聲鼓響就能讓不肯離開的妖邪受到重創,而且還可以以此爲令,搬來别的外仙幫手一起幹掉這個不守規矩的妖怪。
不過,老瘸子也跟我說過,一般來說,薩滿行巫的時候,非萬不得已,通常不會用到這一招,因爲這正是巫教薩滿同别派正道的不同之處。
巫教講的是萬物平等,人其實和妖怪牲畜都是活物,生存在天地之間也都是平等,可以說我們人和别的動物在自然之中,沒有什麽兩樣,所以巫教對付妖魔邪祟講的是‘溝通’,不是像道家茅山那樣的‘鏟除’,因爲薩滿一派相信,無盡的殺戮帶不來什麽好處。
這可能也正是老瘸子當年爲什麽沒有動手除掉這些黃皮子的道理吧,隻不過當時的我不懂罷了。
該死,你說我剛才怎麽就沒想到這一點呢?
當時的我真的被惹急了,如果它還賴着不走的話,那即便是拼死,也要試上一試,雖然我根本就沒什麽把握這一招到底管不管用,因爲老瘸子教我的隻是理論,具體怎麽做還要我自己摸索。
所以我這話,也隻不過是虛張聲勢,想先放下狠話吓唬吓唬它,幸好,它當真害怕了,隻見‘蘇譯丹’惡狠狠的對我說:“你連這個都知道?”
我一邊敲鼓一邊強擠出了一絲笑容,卻疼的直冒冷汗,但是我沒回答,說的越多,錯的越多,這道理我幸好還懂。
隻見那‘蘇譯丹’想了想後,十分陰毒的對着我狠狠道:“好,今天算你命大,但是你不要以爲吃上了一個空殼子的‘皇糧’就能沒事,我們一族的仇一定要報,我咒你全家都不得好死,而且你别指望着以後能指使我們,我們黃家世世代代都不會聽你的号令!”
我聽完它這話後,心中又是一陣苦笑,我心想着我确實挺命大,但是我也不指望着你們以後聽不聽我的啊,你們别在我眼前出現我就阿彌陀佛了,要知道我也不想跳大神兒,更不想當什麽空殼子的皇家薩滿,我隻是想老老實實的當我的蛀蟲啊老大,是你們先找的茬兒好不好!!
但是我覺得,如果這次把它送走了,那以後也多半不會有機會再遇到這種事兒,現在既然已經知道這事情的來龍去脈,有些話還是說開了好,于是,我壯了壯膽後,便硬着頭皮對它說道:“我以後也不想在見到你們,我隻是想求你們,求求你們放過我家,好不好?”
“白曰做夢!!”那黃皮子的鬼魂對我陰險的一笑,然後罵道:“老姚家果然出了你這麽個傻子,你認爲我們會放過你們麽?你爺爺當年怎麽沒有放過我們??”
又來這一套了,我歎了口氣,剛才就是被這一套說辭差點給弄崩潰的,不過現在,我卻想通了,雖然我還是分不清這件事情的對錯,但是我卻明白了一個道理,于是,我便對它說道:“殺你們的,是我爺爺,他一輩子不着調,雖然錯手燒死了你們,但那是他的事情,我們家裏人連見你們面兒都沒有見過,我們有什麽錯?而且我爺爺已經死了,你們爲什麽還要殺我們?難道你們這麽做就對麽?”
因果循環,分不清孰對孰錯,如此殺來殺去,有什麽意思?
可是很顯然,當時的我還太年輕了,悟不透仇恨的力量有多大,那黃皮子的鬼魂嘿嘿一笑,然後對我說道:“少跟你爺爺說這些沒用的,你們的死活幹我何事?而且,我要殺你們就殺你們,還分什麽對錯?”
我歎了口氣,看來它們已經完全的擺脫不了仇恨的漩渦了,而且我也沒有能力去說服它們,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是無法說清楚的,數十年的仇恨,也不可能被我一兩句話就化解。
于是我搖了搖頭,然後舉起了鼓,對着它說道:“那好,你趕快走吧,我…………唉。”
那黃皮子的鬼魂惡狠狠的望着我,然後他伸出手來,對我一字一句說道:“這次是你走運,你知道了我們也好,從今天開始,我們會一直跟着你,一定會用最殘忍的方式折磨死你,你就每天提心吊膽的過曰子吧,哈哈,哈哈哈哈!!”
我沒有再理會它,說實在的,我也沒有精力和體力去理會它了,因爲當時的我胳膊酸疼嘴角更甚,于是,便閉上了眼睛,大聲唱道:“送~~神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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