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五分鍾之前,他打點好了一切,那些女人暫時居住在大洞裏面,而張是非則進入了那個藏寶的小洞穴,那處洞穴中的财物,已經被搬空,張是非在地上鋪了若幹獸皮,盡量讓自己舒服一些,然後便躺下了,并合上了雙眼,魂魄離體這種事對他來說,是最初的課程,不過家常便飯。
張是非隻感覺到如夢方醒,便已經魂魄出竅,離了自己的軀殼後,李蘭英還能望見他,李蘭英将最後一根香煙連同着煙盒用獸皮裹住燒給了他,而陳抟和劉伶之前交付于他的那些物品則可以随身帶走,張是非用那塊獸皮抱住那些東西,然後牢牢的擠在了身後,張是非此時雖然是魂魄狀态,他抓向了那難飛寶刀,很是奇怪,提起了這刀後,地上卻還有一把難飛寶刀,張是非這才明白,原來這刀也不是凡品,自己此時手中握住的,大概就是這難飛寶刀的魂魄吧。
張是非同李蘭英話别,看得出來,李蘭英十分的不舍,但是他卻沒有說什麽,是兄弟就要尊重兄弟的選擇,于是李蘭英便點燃了那盞破油燈,對着張是非說道:“千萬别逞強,明白麽?”
張是非點了點頭,然後也不再逗留,把心一橫,轉身便鑽入了牆壁之中,之前那陳抟曾經對他說過,陰市的大路,其實是最好走的,因爲僅是人間,就有很多種方法前往,包括睡覺做夢的‘過陰之法’等等,以張是非的修爲,隻要是魂魄狀态,沒有迷失心智的話,就可以很容易到達,隻要閉着眼睛,朝着西方行走,前行七七四十九步,然後向後一倒,便能去了。
張是非依言而行,在沒有邊界的土地之下一邊走一邊在心中默數,直到數了七七四十九下後,便向後倒去,這一倒,竟然好像墜入了無底的深淵。
等他在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另外的一個地方,或者說,是另外的一個世界,這裏,就應該是陰市吧。
張是非躺在了那地上,竟望見了天空,這等景象,實在是同自己想象中的陰間大相徑庭,他本以爲陰間之地,都是一片漆黑,沒想到竟然還能看見天空,隻不過,這天空看上去卻有些蹊跷,就如同那瀛洲之地的天空一般,雖然有天,卻沒有日月,雖然有光,卻不見星辰,張是非心中想到,看來,自己确實是已經到了陰市,這三界的交接之處。
這裏的天,是灰蒙蒙的,就好像是馬上就要下雨了一般,張是非望着那天空上的雲彩,看了一會兒,竟覺得那些雲彩竟然像是一張張扭曲在一起的人臉,讓他不由的惡心了起來。
于是他便不再看,而是坐起了身,隻見自己正靠着一棵大樹,這裏當真邪門兒,天是灰蒙蒙的,就連四周也同樣是灰蒙蒙的,雖然張是非現在已經分辨不出衆生色相,但是他依舊覺得這裏似乎根本就沒有色彩可言,他的身旁,是一條寬敞的大土路,而且有驢馬車經過,那些馬車就好像是紙紮的一般,馬蹄踏在地上,一點兒聲音都沒有,而四周也極度的靜俏,路得兩旁,飄着薄薄的霧氣,在霧氣之中,有許多的人朝着前方漫無目的的走着。
張是非見到此處竟還有人,于是便站起了身,張是非以前曾經聽崔先生講過這三界中轉站之事,這陰市也如同瀛洲的渡頭‘行路易’‘悟道難’一般,有專門前往鬼界地府的地點,好像是叫‘半步多’和‘一步少’,與瀛洲水路行船的方式不同,似乎這陰市的交通工具是旱路的火車,想想之前遇到的那個吊死鬼兒曾經不也說過麽,陰市還要起高鐵什麽的,真是無語,不過,張是非頭一次來,所以摸不清方向,隻好自己想辦法,于是他便随手拉出了一個‘行人’,向他打聽去半步多的方向。
可是那個‘行人’竟然就跟個癡呆一樣,睜着空洞的大眼睛敲了敲張是非,卻并不理睬他,而是繼續向前走去,搞的張是非這個郁悶,心想着這怎麽回事兒啊,見這些穿着黑棉襖的家夥們一步步的向前走去,張是非的心中也不由得納悶兒起來。
思前想後,張是非忽然想到了什麽,對呀,之前那劉伶不是給過自己一個木頭盒子麽,老酒鬼說,等到他前往陰市的時候再打開,要知道他現在已經再陰市了,不正好能看看這盒子裏面裝的到底是什麽麽?
想到了此處,張是非便在那大樹之下将身後背着的獸皮包裹打開,取了那木盒,然後小心翼翼的打開,上眼望去,隻見這木盒之中乃是一冊錦書,薄薄的四五頁,書面上寫着三個大字:‘地界行’。
地界行?這是什麽玩意兒?張是非伸手從盒子裏面拿出了那個小冊子,拿起這小冊子後,張是非才發現,原來木盒之中還有别的事物,那是一個好像是白色的小瓷瓶兒,而當張是非翻開那書的時候,一片竹葉從裏面飄落,張是非也沒有理會,隻是繼續看那冊子,這一看不要緊,張是非頓時大喜過望!
原來這冊子裏面記錄的,不是别的,正是整個地界(陰市、地府)的走法!薄薄的五頁書上,前兩頁是地府之中每個要道的記錄以及幾個捷徑的走法,而後三頁則畫滿了圖,有地圖也有路線圖,這可把張是非給樂壞了!他心中想到,還是這老酒鬼實際啊,有了這個小冊子在手,我就不怕迷路了,不過說起來,那劉伶是怎麽得到的這等寶物的呢?
算了,想那麽多幹嘛,張是非搖了搖頭,然後将這小冊子收在了自己的懷中,伸手又拿起了那木盒之中的小瓶子,這白色的瓷瓶上用黑線渡了四個大字,張是非在那福澤堂看書也看了半年,由于崔先生的書架上都是一些古書,所以逼的他對這古文也有一定的了解,而且,也不知爲何,從那實相圖出來以後,他的心中一片看到不認識的符号文字,竟也能猜出個大概。
張是非望着那白瓷瓶兒,然後輕聲的念道:“吞天食地?這是什麽酒?”
見這酒名怪異,張是非也不敢輕易嘗試,他心中明白那老酒鬼能給他這酒,就一定有他的用意,于是便四下的尋找這瓶酒中的門道,他忽然發現,剛才那小冊子夾着的竹葉上,似乎有些字迹,于是他便将其撿起,隻見上面寫道:“吞天食地,絕處逢生,以酒引神,自焚靈氣,氣同于水,百川入海,三香燃盡,如同廢人,非萬不得已,切勿飲用,切記。劉伯倫書。”
吞天食地,以酒引神…………張是非反複的念叨着這幾句話,想着想着,也就想明白了,他握着手中的這一小瓶酒,似乎它無比的沉重,張是非知道,這很有可能就是自己萬不得已時能用到的殺招,想到了這裏,他心中又堅定了幾分,于是便将那酒放入了背包之中,背在了身上,然後頭也不回的向着前方走去。
張是非混入了那些‘行人’其中,他此刻終于明白了,這些其實都是前往陰市報道的亡魂,崔先生曾經也對他說過,這些家夥在領取鬼心之前,就如同癡呆一般沒有思想,而領取了鬼心之後,他們便可以踏上火車,正式前往地府了。
既然是這樣,那它們的目的地一定就是陰市,于是張是非便随着他們向前走去,大概走了能有二十多分鍾,張是非終于到達了陰市的中心地帶,半步多。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空曠的廣場,鬼魂攢動,廣場上,有兩座建築,張是非上眼望去,隻見這兩座建築裏面,一座是一棟大宅子,就像是電視劇裏面的那些古代客棧一樣,看上去十分的破舊,而另一座,則更加的另類了,就像是一個大牛棚一樣,沒錯,确實是牛棚,隻不過要比尋常的牛棚大上太多了,四根木頭柱子大概能有二十米,支撐着類似稻草似的棚頂,而這棚子四周并沒有牆壁,能夠依稀的看到裏面的光景,很奇怪,隻見那牛棚之中火光閃爍,竟好像失了火一般,烏黑的濃煙從棚中飄出,直入雲霄。
而那建築的上空,也就被這黑煙燃了顔色,那黑煙就像是一張張怪臉一樣,在天空之中不斷的掙紮,此情此景,煞是壯觀。
張是非愣了一下,然後心想着這是怎麽回事兒?難道就這麽湊巧,自己剛一來就趕上,了陰市着火麽?
其實不然,由于好奇,張是非便加快了腳步,他雖然是一身藍裝,但好在四周都是一些傻逼鬼,所以也沒人理他,他跑到了廣場之上,這才看清楚那巨大的牛棚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麽,原來不是起火,張是非隻見那牛棚之中,并排排列了數萬之牛,每一隻牛的身後都拉着一輛平闆車,那火光便是從那闆車的兩個車輪上發出,而牛棚之中此時也徘徊着衆多鬼魂于野獸,見這牛車着火,它們也不驚訝,而是拍着隊,在兩名穿着好像古代衙役的指揮下,依次坐上了那着了火的牛車,而張是非這才看見,那牛棚之上,挂着一塊巨大的牌匾,上面歪歪扭扭的寫着三個大字‘一步少’。
這是一步少?那旁邊的客棧,大概就是半步多了吧,張是非看到了這裏,心中就很是不解,這是怎麽回事兒?爲啥車着火了它們還要坐呢?跟沒事兒人似的,而且,這拉車的黃牛竟然也毫無反應,這些牛車依次排開,每當一輛車坐滿了七個人後,也不需要别人駕駛,就自行的跑了出去,不斷的有牛車跑走,也不斷的有牛車加入,跑走的那些牛車全都排成一列,朝着西方奔去,那燃燒的車輪在行駛的時候,就好像是兩個火圈一般,異常的顯眼。
張是非就想不明白了,他心想,不是說陰市的交通工具是火車麽?這怎麽又改牛車了?不過,他也沒有過多的逗留,他明白,即使自己在這兒傻站着也沒有用,倒不如趁這機會進入那半步多看看,說不定還能找到什麽對他有利的線索。
張是非随着鬼流進入了那間古舊的大客棧,剛走到裏面,他就發現了,原來這房子外表看像是客棧,其實不然,偌大的房子裏面,竟然是一座空殼,隻有一條長櫃擺放在裏面,長櫃的另一邊,很多個身穿衙役服裝的鬼魂正在忙碌,而櫃台的這一頭,那些茫然的鬼魂也在排着隊,張是非見那些衙役不斷的爲大家發着什麽,這才想明白,原來他們是在發放鬼心,有了鬼心,才有坐車的資格。
想到了這裏,他便點了點頭,然後打算不再逗留,鬼心之事他早就知道,領了鬼心就代表着真的死了,于是他便轉頭向要出門,在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發現,原來門兩邊,還有兩張桌子,桌子之上厚厚的擺放着幾摞書籍,也沒人看管,看來是可以随便拿的,于是,張是非便拿起了一本,一邊走一邊看。
看了幾眼之後,張是非才明白,原來這是一本類似于乘車手冊的東西,上面記載的,都是一些陰市的典故,張是非這才明白,那燃燒的牛車是怎麽一回事兒。
原來,那燃燒的牛車的名字,便叫做‘火車’,這可真夠搞笑的了,但是張是非卻沒有笑,而是恍然大悟,想想以前在福澤堂的時候,崔先生給他們講陰市有火車,他們還大笑,心想着這陰間怎麽這麽不着調,陰間和火車,這好像沒什麽關系吧?
但是現在張是非卻明白這是爲什麽了,原來‘火車’一詞,最早出現并不是因爲鐵路上跑的那玩意兒,早在古代,佛經就有過記載,《觀無量壽經》有雲:人以惡應堕惡道,命欲終時,地獄衆火俱至,必有火車來迎。
感情陰市之所以有火車,并不是順應潮流,而是自打三界劃分之時,便是如此了,所以,陰市中有火車并非是空穴來風,想想那崔分頭曾經也說過,萬物都在前進之中,陰市也是如此,陰市裏面的事物,大約落後人間五十年左右,而自己現在又是在什麽鹹豐年間,所以看到的,自然不會是什麽動車組,而是一些牛馬所拉的‘火車’了。
原來是這樣啊,搞懂了這是爲什麽以後,張是非也就沒太在意,本來嘛,他此行的目的隻有一個,管他什麽火車不火車呢?而且現在也不是想這些東西的時候,張是非現在要做的,就是該如何的上路。
他沒有鬼心,自然是無法乘坐那些牛車的,那該怎麽辦?變成孔雀在空中跟着這些牛車一起走麽?不行,張是非很快的就打消了這一念頭,因爲他現在不想盲目行事,要知道這陰市之中的門道,他還隻是一知半解,如果貿然行事的話,很有可能出現危險,于是他便悄悄的跟在那些牛車後面,由于陰市之中遊魂甚多,而那一步少裏面的鬼差也沒有幾個,所以竟沒有注意到張是非,張是非發現,那些牛車在跑出了約莫十裏的路程後,竟然憑空的消失了,而張是非走過那些牛車消失的地方,竟然沒有發現什麽異樣,果然,能夠前往地府的,隻有這些輪子着了火的車。
這可怎麽辦呢?張是非躲在了一邊,然後開始琢磨了起來,想想現在也許隻能強行上車了,不過雖然他這麽想,卻沒有立刻去做,因爲他發現,其實沒有上車而跟随牛車來的,并不是他自己。
陰市的小冊子上有記載,有的亡魂,是領不到鬼心的,領不到鬼心的,就要變成遊魂,永生永世漂泊在天地之間,而有不少亡魂不甘心,便像張是非一樣追着那些牛車,想在半路上強行上車,奇怪的是,那些鬼差們卻跟沒看見似的不管不問,這裏面一定有蹊跷,張是非想到。
果然,就在這個時候,張是非望見了遠處有三兩個沒有鬼心的遊魂趁機抓住了一輛正在奔跑的牛車,想要翻上去,可就在這時,隻見那車上的七個亡魂忽然大聲的叫喊起來,他們這麽一叫不要緊,隻見那牛車的車輪忽然火光大盛,火苗撲向了那些遊魂,而那些遊魂的身體一碰觸到這火苗,便迅速的燃燒了起來,慘叫之聲不絕于耳,那牛車繼續向前奔跑,而那些着了火的遊魂沒過一會兒,就被燒了個幹淨,連渣滓都不剩。
我靠,原來是這樣,張是非望見這等情景,心中不由得驚訝萬分,我說那些鬼差怎麽不管這些遊魂追不追車呢,感情它們根本就是想要這些遊魂搶車上然後燒死啊!
見到了這等情景,張是非自然不敢再輕舉妄動,于是,他便坐在了地上,仔細的翻起了那陰市的小冊子以及劉伶送它的《地界行》,他現在需要的,是一個安全的方法上車,欲速則不達,在這上面花些時間也是值得的。
可是,那《地界行》隻有五頁,反正面加起來不過十篇内容,上面多半是記錄着酆都地府以及十八層地獄之事,記錄着陰市的,不過短短篇,而且寫的還是什麽‘回魂路’,所以并沒有提到應當如何安全的前往地府,而且那陰市的小冊子更别提了,如果那上面記錄着能如何安全的到達地府的話,估計這裏的遊魂早就都跑光了,哪裏還會在這兒備受煎熬?
張是非坐在那裏,望着不遠處奔跑的車隊,苦思冥想了大概一天的光景,卻依舊毫無頭緒,好在自己現在是魂魄,也不會餓死,但是白白浪費了這麽多的時光,卻一點意義都沒有,這就讓他有些苦惱,一想起梁韻兒現在還在遠方的地獄受苦,他的心中又是一陣疼痛,看來,這斷了腳的癡,多了一份傷口,比以前更甚。
唉,到底該怎麽辦呢?張是非歎了口氣,從包袱中取出了煙盒,裏面還有最後一根煙,每當難受的時候,總是想抽煙,但是張是非望着這根煙,卻沒有忍心,因爲這是李蘭英給他的最後一根,還是留着吧,誰知道自己要走多久呢?
就在他愣神兒的時候,忽然聽遠處又傳來了一聲慘叫,本來在他想策略的時候,已經聽到了很多慘叫,多半都是那些沒腦子的遊魂被火燒而發出的聲音,這本來很正常,但是這次的慘叫聲卻有點兒讓他以外,因爲,這叫聲并不是想被火燒而發出的,反像是被刀砍而發出的。
怎麽形容呢,恩,這麽說吧,被火燒而發出的聲音是“啊啊啊啊啊啊!!!”,而被刀砍的聲音則是“啊!!!!!”。
聽到這‘啊’的一聲後,張是非擡起了頭,隻望見這是遠處跑來的一輛牛車上所發出的聲音,奇怪的是,這牛車上竟然坐了八個鬼!車上七個,那牛背之上還有一個,這是怎麽回事兒呢?
張是非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那牛背之上坐着的,并不是普通的鬼魂,而是一步少火車站裏面的鬼差!剛才那聲慘叫,就是一個不長眼睛的遊魂想要抓車,可是不等那火車冒火,牛背上的鬼差就先行發難,隻見它抽出了一把大刀,毫不留情的将想上車的遊魂一刀兩斷。
看來,它們也會去地府啊,張是非想到了這裏,忽然眼睛轱辘一轉,頓時計上心頭,而這時,那輛牛車跑今,牛背上的鬼差看見了遠處孤零零的張是非,隻當他也是一介遊魂,便用挑釁的目光望了望他,那眼神兒似乎在對他說着:“你也試試?”
張是非對着那鬼差回了一個十分燦爛的笑容,開玩笑,他自然是不會去嘗試的,要嘗試,也不會找他這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