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股不祥的預兆越演越烈,伴随着劇烈的心跳一起湧出,小珠飛着飛着,淚水竟然莫名其妙的從眼眶中滑落。
它是在山下的荒郊之中發現那唐愛國的,他靜靜的趴在那裏,生命的迹象已經從身體中消失,此時的他,就好像是一座安靜的泥像。
他是不堪折磨,而選擇自殺的,一根肮髒粗制的麻繩奪去了他年輕的生命,本來,按照着國家的政策,當時死去的人,是必須實行火葬的,可是偏偏這個時候,那群紅衛兵們得到了上級的指示,說是東邊兒的鎮子朱家坎發現了一個地主頭子,請求支援,他們報國心切,誰都不想落下,于是望了望這個死去的唐愛國,便一切盡在不言中了,反正在這個年頭兒,死的人多了,能燒的過來麽?還是那個小隊長有辦法,政策不能改變,于是他們便對着村子裏面的人說了,爲了響應上級号召,這個屍體我們帶走到縣裏的火葬場實行火葬,半個月以後,你們讓他的家屬來認領骨灰吧。
他的這話其實就跟放屁一樣的沒味兒,真的,早在他們批鬥這唐愛國的時候,就已經摸清楚了他家的成分,本來他們想再加上幾條罪名,哪成想這小子倒真的是窮的可以,從小父母雙亡,隻有一個貧農的有爺爺,而前年那老頭也死了,可以說,這小子完全就是根兒孤苗,這村子離縣城那麽遠,傻子才會想去廢這事呢,果然,村民們怕還來不及,當真沒有一個人願意前去領屍,隻能眼巴巴的望着這群小幹部同志将已經死去的唐愛國拽走。
開什麽玩笑,去縣城,背着個屍體去縣城還不得累死?那些小同志心領神會,行至荒郊野外,就找了一個僻靜之處,将唐愛國的屍體随手一丢,然後便馬不停蹄的趕往朱家坎如火如荼的投入新一輪的戰鬥之中了。
小珠望見了年輕的唐愛國躺在那裏,一動不動,自己也愣住了,它本以爲自己此時會像多年前那樣,抱着他的屍體痛哭失聲,但是,它卻沒有,它呆呆的站在那裏,望着唐愛國的屍體,這仿佛就像是一個輪回,殘酷的宿命将此刻,和那個陌生的年月相互重疊起來,雖然時間變了,人變了,但是,結果卻沒有變。
小珠就這樣站着,良久,它的身體才開始瑟瑟的發抖,它的眉頭緊皺,臉部表情扭曲,兩行熱淚這才滑落。
撲通一聲,它跪在了地上,然後眼淚大顆大顆的低落在這幹涸的土地之上,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是被人害死的,可是,自己此時卻連恨都恨不起來,這種該死的無力感,到底是爲什麽。
十年,幾個十年,又過去了幾個十年,爲什麽,自己還是不能和他在一起?爲什麽,這麽多年過去了,這個結局,卻依舊沒能改變呢?
小珠隻感覺到呼吸不暢,好似脫力一般,小珠強忍着眩暈的感覺,仰起頭,望着天空,隻感覺到似乎有什麽東西将喉嚨堵住了一般,隻見它長大了嘴巴,然後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嘶吼!
啊!!!!啊!!!!啊!!!!!
就這樣漫無目的的喊着,但是也無法減輕自己累積了多年的委屈,以及滿腔的冤仇,賊老天,賊老天!!!!
直到聲音沙啞,直到,再也喉嚨裏面發出類似破瘋匣一般的聲音,直到,它再次的低聲哽咽,當時的它,就好像是一個空空如也的軀殼,它的眼中,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直到,下雨了,雨滴落下,滴滴答答的打在了它的臉上,淋濕了它的身體,嘩嘩的雨聲掩蓋了哽咽之聲,雨水和眼淚混合,都是那樣的鹹。
就在小珠萬念俱焚,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忽然,他的背後,又傳來了一陣平靜的聲音:“相隔光陰數十載,半歸風霜半入雲,看來,你現在依舊很傷心啊。”
這聲音,怎麽如此的耳熟?小珠下意識的回頭望去,是他!竟然是他!!
隻見身後的不遠處,已經多年不見的黑衣人再次出現,他帶着那頂黃帽子坐在草地之上,隻不過,漫天的雨水,卻絲毫進不了他的身,他身體周圍的方寸之間,仿佛拉開了一道雨幕,或者說,這漫天的烏雲,隻有他頭頂上方的那一塊是空白的,他若有所思的望着小珠,似乎眼前的這情景早在多年前便已經料到了一般。
“是你!”小珠的聲音已經沙啞,但是依舊阻擋不住它内心的激動,隻見它連滾帶爬的跑到了那黑衣人的近前,然後對着它大聲的吼叫道:“你到底是誰!爲什麽!爲什麽總是在這個時候出現?”
那個黑衣人微微一笑,然後對着它說道:“我不是告訴過你麽,我是命運,是你,他,以及所有人的命運。”
“命運?”小珠凄慘的笑了笑,然後抹了一把眼淚,卻依舊無法阻止雨水模糊視線,隻見它指着那個黑衣人說道:“爲什麽,我的命運會如此的凄慘?爲什麽,即使我找到了他,但是我們卻依舊不能在一起?!”
那黑衣人十分平靜的回答道:“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但是如果你非要問個爲什麽的話,其實我在多年之前就已經告訴過你了,隻是你還是無法猜透。”
黑衣人的話中似乎帶着一絲玄機,但是當時的小珠已經沒有心情去琢磨了,它隻知道,自己的心好痛,它不想在這麽痛下去,這個家夥,曾經指點過我,那麽,現在他出現,應該還是幫我的!小珠想到了這裏,便立馬雙膝跪地,然後對着那黑衣人不住的扣頭,一邊磕頭,一邊苦苦的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幫幫我,我好痛苦,我不想在這麽痛苦下去了!求求你,求求你!!”
它沙啞的聲音帶着哭腔,聽上去十分的凄慘,但是那黑衣人卻依舊沒有動容,隻見他對着那小珠十分平靜的說道:“你如果當真不想如此痛苦的話,能幫你的,卻隻有你自己。”
小珠聽到他這麽一說,便十分不解的望着他,這個人,就好像是看透了一切一般,就連他的聲音,都好像是擁有這某種魔力,讓人無法懷疑。
隻見那個黑衣人淡淡的說道:“你可知,世間萬物身死之後,會魂歸何方麽?”
燃西木讷的點了點頭,然後回答道:“你曾經告訴我,人死後會去地府。”
那黑衣人見它回答,便又對着它說道:“沒有錯,自古以來,環宇之中,人神鬼有界,也就是說,現在你在的這個世界,隻不過是三界之中的一界,無論是誰,隻要沒有脫離輪回的束縛,身死之後,就都會盡數前往酆都鬼界,在那裏,依仗着這一世的言行,會有不同的待遇,或是堕入地獄受洗,或是繼續輪回轉生,如果你想要尋找到他的話,很簡單,隻要去死就好了啊。”
也就是說,馮天養的靈魂,現在正在酆都地府?
這黑衣人的言下之意,是讓小珠自行了斷,然後去到地府尋找馮天養的鬼魂,小珠聽到之後,非但沒有猶豫,反而十分的欣喜,沒有錯,在這個人間,它待得時間實在太久太久了,除了曾經擁有過一段短暫的幸福之外,剩下的,隻是沒有盡頭的痛苦,它太苦了,再也熬不住,死對它來說,當真是一種解脫。
于是,它便十分欣喜的問那黑衣人:“地府在哪裏,我死後就能去麽?”
那黑衣人依舊平靜的回答道:“酆都地府,在西邊,但沒有到盡頭。”
西邊,沒有到盡頭,這句話的意思,小珠還是不怎麽明白,不過這也沒關系了,知道在哪兒就好,于是它便站起了身,二話不說,将妖氣聚集在右手之上,然後卡住了自己的喉嚨。
那黑衣人見到小珠要自盡,便輕描淡寫的開口講道:“你當真已經決定了麽?”
小珠望着這黑衣人,心裏明白他這麽說,似乎還有其深意,于是便歎道:“難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東西能夠值得我去留戀麽?”
聽它這麽說,那黑衣人淡淡一笑,然後對着它說道:“不,我的意思是說,即使到了那個世界,你真的以爲就會沒有任何的問題麽?”
這話怎講??那小珠愣了,它松開了手,然後對着那黑衣人問道:“難道,在那一個世界,依舊會有妒忌和殺戮麽?”
“那到不是。”隻見黑衣人搖了搖頭,然後對着小珠說道:“隻不過,你死了以後,會依舊保持這生前的狀态,包括你的靈魂,你的性格,以及你的容貌。”
什麽?小珠心中咯噔一聲,難道,我死了以後,還會是這副老朽的樣子麽?那黑衣人繼續跟小珠講到,其實人界隻不過是神界的投影,而鬼界,也同樣是人界的投影,所以,在身死之後,靈魂到了那個世界,依舊會保持這死前的狀态,這個無法更改,起碼,在你重新投胎之前,無法更改。
天啊,小珠的心中如同刀絞一般,爲什麽,連死都不行呢?如果自己這般模樣死去的話,即使尋找到了馮天養,但是他又怎麽能接受如此蒼老的自己?難道真的隻有輪回這一個辦法了麽?可是,如果輪回的話,就意味着自己會失去所有的一切,記憶,愛情,甚至身體,那樣的話,自己的死又有什麽意義!?
小珠跌坐在了雨中,說不出一句話來,而那黑衣人則還是那副早已經看透一切的樣子,隻見他對着小珠說道:“看你現在,似乎不想自己幫自己了,好吧,那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有沒有興趣呢?”
“什麽機會?”小珠問道。
那黑衣人對着小珠說道:“你的愛人,在下一世的時候,會有一隻非同尋常的眼睛,可以讓他看見因果,但是至于他能不能看見你們之間的因果,那就要看你的選擇了。”
小珠聽到這話之後,有些黯然神傷,隻見它搖了搖頭,然後對着那黑衣人凄美一笑,說道:“即便是如此,我也不會讓他看見我這副模樣的,我隻想讓他看見我最美的一面。”
是啊,相愛中的人,不都希望将自己最美麗的一面表現給對方麽,時光給小珠帶來了自卑,它無法将如此醜陋的自己呈現在心上人的面前。
那黑衣人見它說出這話,也沒有強求,隻是對它說道:“我已經說了,全看你自己的選擇,好了,現在我來告訴你實現你心中願望的辦法吧。”
“還有什麽辦法?!”小珠慌忙對着那黑衣人問道:“隻要讓我見他一面,即使一天,就一天,我隻想在他的懷裏,再一次的感覺到幸福,就夠了,真的,求求你,告訴我吧,讓我付出什麽代價都行!!”
那黑衣人見小珠如此堅定,便對着他說道:“七寶白玉輪,你聽說過麽?”
小珠搖了搖頭,于是那黑衣人便将七寶白玉輪之事告知,七寶白玉輪就是集齊天地之間七樣至寶而發動的陣法,這個陣法的威力異常強大,甚至可以改天換日,無所不能,要利用這個陣法實現小珠的願望,實在是太簡單了。
小珠聽到這個消息以後,心中便又一次的出現了希望,特别是聽那黑衣人說,自己脖子上的這塊兒東西,就是七寶之一,它更加的堅定了搜集七寶的信念,于是它便焦急的問道:“那,剩下的六件寶物在哪兒呢,你能不能告訴我?”
那黑衣人聽它說完之後,搖了搖頭,然後平靜的回答道:“别着急,雖然七寶的力量可以戰勝甚至改變我,但是這個陣法卻不屬于你,那是屬于另外一個故事。”
“另外一個故事?”小珠還是沒有聽懂。
而那黑衣人似乎也不打算解釋,他隻是回答道:“是啊,是一個關于宿命的故事,但是卻不是你的故事,不過,我接下來講的事情,你可要聽好了,因爲如果你想實現你的願望的話…………”
于是,那黑衣人就将如何讓小珠實現願望的方法告訴了它,那黑衣人對小珠講道,這七寶白玉輪之事你隻要記在心底就好,不要枉費心機去尋找了,因爲你注定是找不到的,你要做的,就隻是繼續修煉你自己,将妖氣提高到另外一個境界,太歲皮可以改造你的身體,并且讓你能夠有剩下妖卵的能力,借助着太歲皮的妖氣剩下的妖怪,是不在輪回之中的,它們隻是個體,你需要五百一十二枚妖卵,然後…………
那黑衣人對小珠說出了妖卵的正确使用方法,他告訴小珠,如果這個方法使用得當的話,就可以在‘死符逢天哭’之日,借助着兇神的力量,擺出一個不亞于七寶白玉輪的邪陣,到時候,它差不多就可以如願以償了,但是,這個陣法同樣需要很大的代價。
小珠聽完那黑衣人的話後,心中終于再次找到了活下去的動力,于是,它想了想便對那黑衣人問道:“我什麽時候可以準備?”
那黑衣人笑了笑,然後對着小珠說道:“當你碰見同樣是尋找七寶白玉輪材料之人的那一天,就可以實行你的計劃了。”
“那我什麽時候才能碰見那個人啊!”小珠焦急的問道。
哪料想,那個黑衣人微微一笑,然後一揮手,四周的雨滴竟然靜止不動,圓圓的水珠漂浮在半空之中,隻見那個帶着黃帽子的黑衣人站起了身來,然後轉身背對着小珠,輕聲的說道:“凡事莫強求,好好的想象以前我跟你說過的每一句話吧,我會等着你帶給我的結局,我們再見,不,永别了。”
說罷,那和黑衣人再一次揮了揮右手,隻見那靜止不動的雨水再次落下,小珠隻感覺到眼前一痛,便閉上了眼睛,當它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還跪在那唐愛國的屍體之前,剛才的一切,又像是一場夢。
但是這一次,小珠的心中卻很是堅定,雨還在下,它靜靜的将唐愛國埋在了森林之中,從此,每年的那一天,它都會來看他。
人,真的是一種捉摸不透的東西,小珠雖然一直對人類保佑期望,但是從那一天開始,它放棄了,它曾經不止一次的想過,爲什麽,自己從來都沒有做過壞事,但是卻總是有人苦苦相逼,爲什麽,人可以如此的醜陋?
它不知道爲什麽,因爲從那一天開始,它隻知道自己該如何而活,人類,從那一刻開始,對它來說,就隻變成了工具,天地不仁以萬物爲刍狗,它不再對人有任何的期望,它們隻不過是它的工具而已。
因爲它的心已經傷透了,從始至終,馮天養的兩次輪回,都是被人類所殺,這樣的人類,還有什麽值得同情?
或者說,他們才是罪魁禍首!馮天養是被他們害死的!
慢慢的,光陰流逝,燃西的心中對人隻剩下了麻木,或許它多所有的事情都麻木了,除了心中不變的感情以及願望,是人害死了馮天養,是天奪走了馮天養,但是,自己卻無能爲力。
自己當真就無能爲力了麽?不!即使無能爲力,但是也要做些什麽!小珠終日遊蕩在叢林之中,不再與人類接觸,又一次開始了漫長的修行,每日黃昏,它都會望着西邊的天空,那殘陽如血,日薄西山的光景,讓它感覺十分的厭惡,它讨厭日落,因爲日落就像是它那可笑的生命,西邊,馮天養去的方向,就是這個方向,讓它失去了愛人,漫長的歲月讓它懂得了憎恨,多年以後,它将自己終日籠罩在黑霧之中,多年以後,它學會了如何利用一切的事物,多年以後,它将所有的東西都當成了自己的工具。
多年以後,她重新給自己起了一個名字,燃西,将西方燃燒殆盡,到那時,心愛之人就一定會回到自己的身邊吧,再一次,隻要再一次,再一次被他攬入懷中,在它最美麗的時候。
燃西的故事就此結束,張是非和李蘭英兩人聽劉雨迪講出這事情的始末之後,無一不例外,全都沉默了,盡管他們方才還是無比的激動和憤怒。
雖然燃西的故事很長,但是劉雨迪盡量的長話短說,她不愧是教師,語言幹練,半個小時沒到,就将這件事的始末盡數講給了兩人聽。
聽着聽着,張是非忽然覺得,自己也恨不起來了,那燃西,沒想到竟然如此的可憐,也許,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能夠理解燃西的感受,那個人,就是張是非。
因爲張是非覺得,自己跟燃西簡直太像了,他們無一不是輪回和命運的玩具,燃西讓張是非想起了徐瑩,自己不也正是如此麽?面對這心愛之人的死去,卻無能爲力,遇到了心上人的轉世,卻又無法說出我愛你。
該死,張是非忽然發現,自己聽着聽着,眼淚竟然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再此之前,他一直以爲自己才是這個世間最苦命的人,要獨自承受這種輪回帶來的痛苦,可是當他聽完燃西的身世之後,他才發現,原來自己跟燃西比起來,簡直什麽都不算,試想一下,它孤零零的一個,在這種煎熬之中活了多少年?匍匐了多少年?隐忍了多少年?
都說滄海桑田人間變幻,但是這說起來容易,又有幾個人能知道這其中的痛苦呢?
縱使人世間萬般變幻,但唯一不變的,确是我們心中的那一抹純真,張是非忽然覺得,燃西和自己好像,他們之間的淵源确實極深,是張是非一手創造了燃西,如果不是他的話,恐怕那燃西依舊隻是那實相圖之中的一隻小小的蜘蛛,是自己将它帶入人世,并且堕入痛苦的。
張是非心中十分的愧疚,他現在的心境已經和以前不同,他很明白,如果自己遭受了燃西那樣的痛苦,那他也不能肯定,自己會不會像燃西那樣改變,變的無可救藥,也許會吧,也許自己隻不過是運氣好罷了,運氣好,呵呵,多麽諷刺的語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