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她并沒有忘記自己爲何要變強,馮天養的靈魂也不知在何處漂泊了多少個年頭,等着它去追尋,馮天養的身體已經腐朽,甚至連骨頭都不曾剩下,那樹下的孤墳,連同着破窩棚以及那無名女屍的荒冢一起變成了平地,滄海桑田之間,所有的一切都變了,恐怕唯一不變的隻有這座荒山,這月亮,以及那心中的真愛。
好久好久,就好像是一場夢,昨日的辦完柔情仿佛還曆曆在目,但是回首間,那些原來都已經遠去,變成了荒煙的年頭。
苦苦的等待,隻爲了一朝的相逢,終于有一日,燃西緊閉的雙眼忽然睜開,同時,一抹難以抑制的笑意浮現在臉上,它找到了!
就好像是靈光一閃,它忽然感覺到了那熟悉的人兒身在何方,看來,那個自稱是命運的家夥當真沒有騙它,隻要它努力修行,當真能夠感覺到那馮天養的靈魂轉世身在何方。
在知道了馮天養的動向之後,這座荒山,對她來說也就失去了意義,于是它便沒有絲毫猶豫的離開了那裏,離開了它的故鄉,去尋找等待了多年的心上人。
它滿心以爲,這次苦盡甘來,尋找到馮天養以後,就和他再也不分開了,兩人去深山之中隐居,因爲深山之中雖然清苦了一些,但是卻沒有俗世之中的爾虞我詐,妒忌成恨,對于它這個飽經滄桑的妖怪來說,無異于是一方樂土。
但是,它卻又算錯了,它雖然找到了馮天養的轉世,可是,馮天養卻不再認得它,因爲,在這一世裏,馮天養根本就沒有對燃西的記憶,或者說,它本來就沒有出現在馮天養的生命裏,而馮天養也不再叫馮天養,他這一世的名字,叫做唐愛國。
直至今日,人世間早已換了一番模樣,那是一九六零年,是一個災年。
在曆史的官面回答之中,稱那幾年爲‘三年自然災害’,由于某種關系,那一年的中國,生靈塗炭,老百姓們吃不上飯,甚至相傳有些地方再一次出現了古時候的‘易子而食’,一些邊遠山區之中,人吃人都不算什麽稀奇的事兒,當然了,這也隻不過是民間的傳聞而已,不用當真,不少百姓受不了饑餓,便連同一家老小四處逃荒,當時的東北,無一是一個好去處,靠近俄羅斯,外加上‘北大荒’地産相對豐富,所以着實救活了不少人。
小珠從聚寶山出發,一路行程隐藏身份,沒有暴露自己,因爲當時的它已經見識過了人心險惡,世态炎涼,所以隻是夜間趕路,見到災荒千裏,心中竟也有些不忍,心裏想着這到底是怎麽了,這是什麽年頭,爲什麽死了這麽多的人?那荒郊之中,總是能看見屍體,沒有墳冢,隻是死了随處亂扔,那些死去的人面黃肌瘦腹脹如鼓,顯然是餓死的,見到人間此時這般模樣,小珠心中不由得有些擔心起自己心上人此時的境地,想想幾世之前,他就是一個苦命人,小珠真不想經過了輪回之後,他依舊還在受苦。
馮天養确實還在受苦,不,或者說是唐愛國,他這一世的身份,是一個小小的農民,他的家鄉,就是在那碾子山。
在那個時候,全國上下興起人民公社,人民公社說白了,也就是大鍋飯,全村老少爺們一起勞動,勞動所得充公,自家不開夥,吃公社食堂大鍋飯,但是那個時候,糧食歉收,夥食定量,許多的鄉下人根本就吃不飽,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這一系列選手,根本就無法算的上勞動力,又賊能吃,怎麽辦?
沒辦法,聽老一輩人講,那個時候的日子,難熬的就算是逮着個螞蚱都能吃兩頓,就這麽誇張,但是是話外題,就此一帶而過。
講的是由于信息不發達,所以還是有許多偏遠的山村沒有加入這種制度,比如古書上所說的塞外,也就是黑龍江邊緣一代,碾子山,恰巧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
當時,當地的村米依舊保持着以前的傳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毛澤東思想雖然已經覆蓋了此處,但是因地制宜,這兒本來就窮,隻有生産大隊的知識分子們吃着公家飯,老百姓自然就管不過來了。
那一年,确實饑荒,天旱不說,種子又少,糧食歉收,村民們苦不堪言,當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而唐愛國(馮天養的轉世)那個時候,剛好十七歲,正是壯年的小夥子,他是标準的農民出身,光榮,可是光榮也不能當飯吃啊,這也許真是命運捉弄,唐愛國的這一世也是父母雙亡,隻有年邁的爺爺和他相依爲命,但是爺爺歲數大了,幹不動農活,爲了吃飯,他隻有沒黑沒白的幹活兒,但是當年是在是挺不住了,因爲大旱,還未秋收,地裏面的糧食就已經沒了一多半兒,而這個時候,家裏面已經揭不開鍋了。
就是在這樣的一個晚上,小珠見到了唐愛國。
他已經兩天沒有吃飯了,僅剩的那一點糧食全都留給了爺爺,而他自己就咬着牙挺了下來,但是想想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本來餓的就比别人快,兩天下來,又怎麽能夠頂的住?這一晚,他餓得實在不行了,便悄悄的起身,來到了野外,想挖一點野菜果腹,但是旱災的年頭,郊外的野菜都被挖的差不多了,哪兒那麽容易找的到呢?
當小珠在那野外找到了唐愛國的時候,它哭了,當時的月亮很圓,小珠在看到唐愛國正在狼吞虎咽的嚼草根時候,它的眼淚控制不住的向外流淌。
雖然這個時候的衣着,已經不像那以前,但是唐愛國此時卻依舊衣着破爛,雖然手腳俱全,但是看上去卻要比那一世還要可憐,他跪在了地上,拔着野草,連同着泥土往嘴巴裏面塞着,縱然有多年的道行,但是小珠卻怎麽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想不到,不管幾個輪回過去,他卻依舊受苦,自己讓他苦了多久?
郊外四下無人,小珠站在唐愛國的身後,現出了身形,捂住了嘴巴,不住的哽咽起來,而當時的唐愛國也發現了異樣,他聽見自己身後又聲音,便警惕的喝道:“誰!!!”
說到了此處,唐愛國便轉身望去,隻見自己的身後竟然出現了一個女人!當時還不是打倒封建迷信的年頭兒,但是那唐愛國天生膽子奇大,他見到這荒郊野外出了個女人,竟然也沒多想,畢竟現在是災年,村子裏竟然能夠路過逃荒的,他們也是可憐人,這個女的,想必也是外地來逃難的吧,唐愛國看了看手上的雜草,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然後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站起了身。
都是苦命人,也就沒有什麽看不起誰,即使對方是鬧荒的,但是自己現在也啃了草根,所以也就不見外了,隻見他有些關心的對着那小珠講道:“你是從外地來的麽,就你自己啊,家裏的人呢?”
月光之下,小珠隻見這眼前人已經不再是幾世之前那馮天養的模樣,他四方大臉兒,雖然正是青春年華,但是由于長時間的營養不良,所以顯得面黃肌瘦,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他給吹倒了,但是,小珠卻很是欣喜,因爲,不管幾世輪回,但是他的眼睛,卻依舊是那樣的明亮,好像天上的星星一般。
他現在不認得自己,也難怪他,畢竟他的靈魂估計已經往返了數次軀體,小珠心想着,沒關系,隻要知道他就是馮天養就好了,我們可以從新開始,就像幾世之前那樣,于是,它便對着那小夥子說道:“恩,我剛剛來到這裏,你叫什麽名字,爲什麽在這裏,怎麽不回家呢?”
那小夥子尴尬的笑了笑,然後對着小珠說道:“我叫唐愛國,就住在村子裏面……我太餓了,所以出來找點吃的。”
他倒也挺憨厚,問他啥就說啥,小珠再次見到自己的愛人,心中的悲傷漸漸的被喜悅代替,肚子餓了,沒關系,隻要不再被人加害就行了,于是小珠便開口對着那唐愛國用十分愛憐的語氣說道:“肚子餓了也不能吃草呀,哎,你看那邊是什麽?”
說罷,小珠一揚手,指了指那唐愛國身後的方向,唐愛國一眼轉身望去,不由得喜上眉梢,隻見他身後的不遠處,竟然躺着一隻野雞!太好了!怎麽自己剛才沒有見到呢?
他哪裏知道,這野雞正是方才小珠用妖氣射落的呢,唐愛國也沒多想,隻道這是因爲旱災而餓死了的畜生,這可是難的的野味啊,平日村裏面的獵戶都快把它們打絕了,現在竟然被他撿到一隻,他又怎能不歡喜?
于是他便慌忙上前撿起了那隻野雞,然後樂呵呵的來到燃西的身前,對着它十分開心的說道:“謝謝奶奶,多虧了你,要不然我還沒看見呢!”
奶奶?小珠猛地驚呆了,他叫我什麽?他叫我奶奶??怎麽我在他的眼中,有這麽老麽?
這句話,聽在了小珠的眼中,就仿佛是晴天霹靂,它的心中一股極度的不安湧現,于是它便慌忙望了望那唐愛國的眼睛,月光照亮了他的眸子,從他的眼睛之中,小珠竟然發現了一個老态龍鍾的女人。
這,是我麽?小珠好像五雷轟頂了一般的驚駭!爲什麽,爲什麽會這樣?爲什麽自己竟然變的如此年邁?以前那個有着沉魚落雁之容的自己,怎麽會變成了這般模樣?
它當時自然無法接受,這大自然的法則。
天道之根本,就是時光交替的一個過程,生老病死,這就是一個循環,人都有小的時候,也都有老的時候,到了最後,也全都會死。
所有的事物都無法抵抗,即便是大羅神仙,擁有者可以脫離輪回的神通,長存于千古之中,但是,卻依舊有死去的一天,往往神仙死的時候,要比人更加的凄慘,在死之前呈現出天人五衰的景象,然後煙消雲散。
換言之,就連這天道,也不不是沒有盡頭的,往往看書上所寫的那些吃了靈丹聖果的仙人,可以與天地同壽,與天地同壽的意思,也就是說,這個天地能存在多久,你就可以生存多久,但是也間接的披露了,這天地,也不是恒古不變的,萬物都有毀滅的那一天。
妖怪更是如此了,縱然能夠有神通去更改外相,但是卻無法抵擋歲月的侵蝕,小珠在那山上苦修了多年,通過太歲皮修煉,雖然可以事半功倍,比那些尋常的妖怪要快上許多,但是相對的,這個世界上并沒有免費的午餐,它容顔的衰老以及生命的燃燒也要比尋常的妖怪快上一倍,這似乎就是使用太歲皮的代價吧。
小珠愣在了那裏,良久,才明白,原來距離馮天養死去的那天,真的過去了很久很久,自己平日裏除了修行之外,便沒有了别的事情,不知不覺,年華已經老去,青春不再,轉眼之間,自己已經是日薄西山的老人。
忽然之間,小珠心中欲哭無淚,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自己現在這般模樣,即使找到了馮天養,又能如何,難道還指望着與他長相厮守麽?難道…………
那唐愛國見到眼前這老奶奶直勾勾的望着自己,頓時有些納悶兒,心想着它怎麽了?于是他便有些擔心的問道:“奶奶,你咋了啊,是不是餓了,等我一會啊,我現在就點火把它烤了。”
小珠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好木讷的點了點頭,那唐愛國今天晚上真高興,他說幹就幹,那唐愛國挖了個坑,撿了一堆柴火,就将那隻雞丢進了火裏面,不多時,烤雞肉便散發出了陣陣香氣,饑腸辘辘的唐愛國不等那野雞熟透,便再也忍不住,他剁滅了火堆,然後忍着燙扒拉出那野雞,咽了口口水,将其撕開,拿起了那隻雞腿轉身說道:“奶奶,你先……恩?”
他剛才太過于專心,以至于回頭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背後空無一人,那個老奶奶,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月光之下,荒野中靜的吓人,唐愛國很是納悶兒的想着,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啊,人呢?
肚子餓的時候,想不了太多了,唐愛國狼吞虎咽的吃了那雞腿,雖然沒有鹽巴作料,但是他卻感覺這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畢竟饑餓帶來的美味,可以終身難忘。
他不知道,此時的小珠,正漫無目的滿心彷徨的漂浮在那荒原的上空,望着天上多年都未曾更改模樣的月亮,一句話都說不出,隻因爲歲月的無情,讓它再一次的失去了方向。
唐愛國吃掉一隻雞腿之後,就沒有再動那雞肉,雖然他沒有吃飽,但是他心裏明白,家中的爺爺還在挨餓,自己隻要死不了就好了,把雞肉拿回去,還能撐一段日子,隻要活下來,就一定能夠撐過這個該死的年頭的。
于是,他便興高采烈的捧着那大半隻烤野雞向村子的方向跑去,跑着跑着,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臉上一涼,他摸了摸臉,若有所思的想着,幹旱了這麽久,終于下雨了麽?可是他擡頭望去,卻見那一輪皎潔的月亮還在當空,沒有絲毫的雲彩,唐愛國歎了口氣,也沒多想,便又邁開了腳步。
他哪裏知道,那年的那個晚上,一個苦苦守候了幾個輪回的癡情人,在那個荒原上空,哭的好傷心。
說起來,也真奇怪,自從那一晚開始,村子裏面的人再也沒有挨過餓,很神奇的事情,盡管是災年,但是自打那天起,唐愛國每天晚上都能撿到一些野味,有的時候是野雞野鴨,有的時候是野鹿獐子,甚至還有野豬。
那些野味無一不猝死在他家的院子裏面,這事兒可真是邪門兒,要知道那時候雖然窮,但是也沒有到路不拾遺的地步,家家晚上的院門緊鎖,但是那些東西竟然依舊能夠出現,剛開始的時候,唐愛國心中很是納悶兒,于是他便守在窗戶旁,想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可是很奇怪,他竟然依舊一無所獲,每晚等到快天亮的時候,他總是會發困,然後莫名其妙的睡過去,等醒來的時候,院子裏面就會照例出現幾隻野味。
雖然這件事很是邪門兒,但是卻也解決了燃眉之急,不用再挨餓了!每天都有肉吃,簡直太好了!!
不過,唐愛國的爺爺也覺得這件事很是邪門兒,他畢竟是老人,那個時候的老人,一般都聽過類似山精野怪的故事,他心想,這莫不是哪路的神仙顯靈麽?于是他便問唐愛國,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麽稀奇的事情,唐愛國想了想後,便說,沒有啊,就是那晚我餓的不行了,就去野外,除了撿到一隻野雞以外,還碰見了一個老奶奶。
唐愛國的爺爺便慌忙讓他具體一點說,唐愛國便把那晚之事一字不落的說了出來,唐愛國的爺爺一拍大腿,然後就對唐愛國說道:“孫子啊,你這真是碰到神仙了啊!!”
沒有錯,想想在荒郊野外的,能夠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的家夥,除了神仙之外就是妖怪了,可是妖怪不都是害人的東西麽,哪會有這麽好心送吃的給他們?是神仙,沒跑兒了!
于是,那老頭子便二話不說就跪在了地上,沖着那門口的方向當當當就磕了三個頭,感謝神仙顯靈,這真是祖上積德啊!感謝大慈大悲的神仙救了他們,以至于他們不能餓死!
有了野味,唐愛國的肚子就沒癟過,他的心地善良,知道現在大家都在挨餓,而那‘神仙老奶奶’送的野味他們爺孫也吃不完,所以唐愛國就把多餘的肉拿出來,送給村裏面缺糧挨餓的人們,大家都十分感激這個心地善良的小夥子。
當年雖然信息閉塞,但是這種消息卻不同,茶餘飯後人口相傳,那姓唐的小子遇到神仙了!嘿,那神仙可真靈,每天都送野味給他們。
這消息越傳越神,以至于到了最後,那個老奶奶被誇成了是天上的福星,或者觀音化身什麽的,什麽版本都有。
不誇張的說,當年這個村子之所以沒有荒廢,完全就是因爲那年‘神仙’送的野味,要不然的話,估計這個小小的村子也耐不住饑荒,村民們全都要流離失所此處逃難了。
當時的人們雖然窮,但是也知道知恩圖報,外加上這‘神仙相助’那得是多大的造化啊,于是他們便自發的組織了一些人,在村子的邊緣蓋了一間小草房,就全當做這神仙的廟宇,有逃難來的木匠,特意做了一塊兒牌匾挂了上去,上面刻着三個大字‘老媽廟’。
老媽,就是那個神仙的稱呼,正是根據那唐愛國的形容而來,村裏面的人到後來基本上都這麽叫,在他們的眼中,那個衣着樸素面容慈祥的老奶奶,就好像是媽一樣的慈祥,等挨過了三年的饑荒以後,這間小廟裏面的香火就一直沒有斷過,有人還爲其塑了一座泥像,人人都說特靈,更有甚者,連十裏八村兒的相親聽說以後,都大老遠的趕來叩拜。
他們那裏知道,幫助他們的,卻不是什麽神仙呢?他們又有誰能夠明白,他們心中的神仙,在最饑荒的時候,沒有管他們,管他們的,反而是妖怪呢?
這,當真是十分諷刺。
也許這人間就是一處悲喜劇,其中充滿了各種諷刺,小珠是知道的,它當時的心,充滿了迷茫,那一晚後,它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爲什麽,上天要這麽作弄它?爲什麽,明明見到了最心愛的人,卻無法跟它開口?爲什麽要如此的折磨?
這到底是爲什麽呢?
它不知道,它隻感覺到心中空空如也,甚至連死的氣力都沒有了,因爲,在某種程度上說,它确實已經如願以償,用自己的光陰爲代價,找到了那馮天養的轉世,隻不過,物是人非,此時的境地也許隻有它自己才知道吧。
它也不是沒有想到死,但是它真的不忍心,見到馮天養的轉世再受苦挨餓,它那一世就是苦命人,受的苦,已經夠多了。
小珠沒有了主意,隻好每日都抓一些鳥獸野味放在那唐愛國的院子裏面,風雨無阻,見到唐愛國的臉色日漸紅潤,身體也健壯了起來,它心中也多多少少的欣慰了一些,它又想起了那段時光,自己同馮天養成親以後的那段日子,每一次給他做飯,他都會吃的很開心,當時的它,是多麽的幸福,而當時的幸福,是那麽的遙遠。
算了,就這樣,靜靜的看着他吧,小珠心裏想着,自己會老,那唐愛國同樣也會老,也許,他現在接受不了自己,但是等他也變老的時候,也許自己就有勇氣去跟他說出那個遙遠的故事了。
它一直在靜靜的等待,等待着那一天的到來,即使它明白,人類的壽命很短,唐愛國老了以後,就活不了多久了,但是,它現在已經不敢奢求,它隻是希望,希望能夠再一次的牽起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然後對自己說出愛憐的話。
馮天養曾經對它說,媳婦,你真美,就好像仙女一樣。
仙女,真想不到,仙女也有老的一天啊,小珠每當想到這裏,都會忍不住流淚,這個妖怪,反而比人更加的脆弱。
它一直在等,但是,卻并沒有等到那一天。
命運再一次的跟它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那是一九六八年的夏天,十年浩劫的動蕩終于波及到了碾子山。
那時候的人,都已經瘋狂了,盡管小珠早已經領略到了人的瘋狂,但那畢竟是少數,而現在,它感覺到,仿佛整個世間的風氣都已經改變了,瘋狂的信仰,盲目的崇拜改變了一切,就連空氣之中仿佛都散發着危險的氣味。
說到底,小珠也是妖怪,所以它也同其他的妖怪一樣,對這種瘋狂信仰所造成的意志感到了恐懼,它同那些普通的妖怪一樣,離開了自己的廟宇,選擇暫時躲避在了深山之中。
然而,事情卻并沒有像它想的那樣結束,那些帶着紅袖标的年輕人浩浩蕩蕩的突擊每個農村,破四舊立四新,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砸爛的文物和廟宇不計其數。
壞就壞在那個老媽廟上了,當時村子裏面,人心惶惶,老媽廟的香火完全就由着唐愛國自己一人負責,而那群紅衛兵小将們到來的時候,他們的目的很簡單,一是要揪出地主頭子,就連親戚都不放過,帶上大高帽綁上長條凳就開起了‘飛機’,二是砸廟宇,封建迷信害死人,這種東西是不允許存留在世上的,但是想想這村子裏面也沒有地主,确實沒有,都是一些早年間逃難的人組成的,可謂全都是根兒正苗紅,他們沒有批鬥的對象,但是聽人說這有個什麽媽廟,嘿,這老封建,正是他們下手的對象。
于是,他們便沖向了那村子邊兒處的老媽廟,村民們當時全都不敢怒也不敢言,那個年頭,你說錯一句話就能讓人批個殘廢,誰還敢言語,即使是那老媽廟的神仙早年間救過他們,他們這時候也要自救啊,于是便全都聳了,帶起了路來。
全村之中,唯一一個敢說話的,就是唐愛國,他敢說話,并不是膽子大,而是因爲,他還有良心,他是鄉下人,不懂什麽大道理大形勢,他隻明白,這老奶奶救過他的命,他不能忘本,于是,就在那些紅衛兵來到廟前的時候,他即使很怕,但依舊義無反顧的沖了出去,說什麽也不讓那些讓人動手砸廟。
他跪在了地上,苦苦的勸着那些人,說這個廟裏面的神仙是個好神仙,如果沒有它,我們全村的人早就餓死了,求求你們,放過這廟吧,但是那些人哪兒會聽他胡扯啊,見他阻攔,反而都笑了,正找不到批鬥的對象呢,這邊自己冒出來一個,嘿,給丫綁了。
二話不說,唐愛國就被撂倒在了地上,他哭喊着叫那些人住手,但是卻依舊沒能阻止他們的行動,幾棍子下去,泥像倒塌,一把火過後,小廟也就燒成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