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張是非早已經不記得兒時的光景,但是他以前确實趴在窗戶上,望着穿梭在樓群之中的雨燕,心存向往,要是會飛,那該有多好。
多年以後,他那早已經遺忘在心底的夢想實現了,但是他卻并不快樂,反而,此時的他,呆坐在地上,望着無盡的夜空,心中萬念俱焚。
徹底的失去了,就要徹底的失去了,所有的一切,愛情,承諾,一切…………
卵妖初一走了,也許它本就不打算過多的停留,張是非隻感覺到渾身乏力,一股要眩暈的感覺出現,他跌坐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手中的唐刀輕擊地面,叮當一聲。
閉上了雙眼,眼前依舊是一片漆黑,他現在多麽想這其實是一個夢,等到夢醒睜眼的時候,什麽都是假的,不會有魃屍,不會有強迫,不會有選擇,隻有梁韻兒在自己的身邊,就像是那幾次在梁韻兒的學校圖書館裏面睡着了一樣,那是他這輩子睡過的最踏實的幾覺,梁韻兒在他的耳邊輕聲呼喚,蟑螂蟑螂,太陽落山了,你什麽時候回家呀。
回家,張是非睜開了眼睛,淚水模糊了夜空,一行一行,從腮邊流淌,溫暖而絕望,張是非哭了,我的家,沒有你,我的家在哪兒啊!?
原來家的定義,不隻是一處安穩的居所,而是在這個世界的某一處,你知道,還有一個人在等着你回來,但是,卻有人不清楚這一點,于是他們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窮極了一生去追尋,最後,依舊面對着冷冰冰的牆壁。
在那雪山之上,另張是非陷入情網的,可能就是徐瑩的那句話:“你是不是想家了。”
我其實想的是你。
張是非低聲的抽泣着,他哭不是因爲懦弱,而是因爲,這個選擇,實在是太難太難了。
世上安得兩全法,這個世界上哪兒他媽能有兩全的辦法啊?!張是非的身體又開始不自覺的顫抖,前面的困難,不是他不選擇,而是他無法選擇。
無論是哪一種方法,他,以及他們所要付出的代價都無比的巨大,大到他完全不敢想象,魃屍的恐怖,張是非此時自然明了,赤地千裏,寸草不生,如果讓它破土而出,那這個世界上到底又要途添多少悲劇?可是,如果不管那燃西的話,梁韻兒,就真的會慘遭毒手,那個白大褂生前以及死後的惡劣行徑,張是非也是心知肚明,他無法想象自己的決定,到底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
梁韻兒會死,梁韻兒如果死了,就意味着要進入新的輪回,而那個輪回之中,卻不能再有張是非的影子了。
她到底要等多少個輪回?到底要流多少次眼淚?
張是非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他已經徹底的失去了方向,唯一知道的,就是眼前的選擇,無論怎樣,都不會有好結果。
李蘭英見到張是非正在瑟瑟發抖,知道自己的這個兄弟已經受了極大的打擊,不誇張的說,就算現在張是非瘋掉,也是情理之中,但是李蘭英心裏卻不允許他這樣,這個哭哭啼啼的男人,不是以前那個張是非!
李蘭英說實在的,現在也啥辦法都沒有了,确實,要說現在他們面對的,不是選擇題,而是取舍題,舍去哪一個,心裏面才會好受一些?
李蘭英沒有什麽拯救蒼生的報複,他的心中,隻有對自己兄弟的關心,他見張是非現在已經形同廢人一般,便歎了口氣,然後咬了咬牙,上前拍了拍張是非的肩膀,張是非擦了擦眼淚,轉過了頭來,隻見胖子的神态異常的堅定,他倆對視了一會兒後,李蘭英歎了口氣,然後笑着對張是非說道:“真拿你沒辦法,走吧,咱們去太陽島。”
方才那卵妖初一說,會在這個城市邊緣的島嶼等他倆,這個城市邊緣的島嶼,就是與哈爾濱市區隔江相望的太陽島了。
張是非見李蘭英竟然替他做出了選擇,心中竟又是一酸,隻見他對着李蘭英說道:“不……這樣的話,我沒事。”
“還沒事兒呢!”不由分說,李蘭英一腳就踢在了張是非後背上,張是非隻感到一陣疼痛,隻見那李蘭英說道:“你自己看看你自己,哭的就好像是個剛死了姘頭的小寡婦,少跟我整這些沒有用的,走,拿上那些臭蛋,去救我小弟妹。”
李蘭英的語氣相當認真,也許現在,想不認真都不行了,現在的時間是淩晨兩點十五分,如果再不做決定的話,可能就來不及了。
但是張是非,卻猶豫了,他甚至開始恨自己,爲什麽自己還不能有李蘭英那樣的勇氣?爲什麽,明明是自己的愛情,可是自己卻不敢去保護呢?
因爲燃西,張是非心中十分痛苦的想着,先不說那些卵妖的信用,就算它們真的會放了梁韻兒和付雪涵,可是,之後呢?燃西的妖法發動,多半會生靈塗炭,到時候再加上旱魃複生,兩種危害遇到一起,就算張是非能和梁韻兒走到一起,可是從那以後,這個世界上哪兒還會有安生的地方呢?
而且這種爲了一己私欲而棄天下萬物不顧的行徑,他當真能做的出來麽?
張是非苦笑了一下,他心中想到,這真的是很諷刺啊,這種想法竟然會從我的腦子裏面出現,想想我以前不就是一個自私的人麽?爲什麽,短短的幾個月後,我的想法就會變成了這樣呢?
經曆,經曆改變一切,這是張是非所不知道的,每一次的戰鬥,每一次的故事,都對他産生了或多或少的影響,讓他的心也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化,那一次次目睹的悲劇,失去了男人和小孩的女人,如同塵埃一樣弱小卻還不顧一切抵抗一切的老狗,失明的小孩,卑鄙的父子,醜陋的人性,還有一幕幕的生離死别,讓張是非再也不是曾經那個自我中心的男孩兒,他開始去理解這個社會,并嘗試着去領悟這個人生。
社會是由無數個像你我一樣的人組成的,他們同樣有着思想,有着感情,有着無法割舍的家庭,拿人心比自心,自己是不姓的,可是爲了讓自己好過一些,強行把不幸添加到别人的身上,自己會開心麽?
如果因爲自己的一己私欲,去葬送他們的前程,這樣的事,他能做到麽?
不,張是非心裏面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他覺得,如果自己當真這麽做的話,那自己和那卵妖初一又有什麽區别?
想到了此處,張是非握緊了拳頭,然後摸摸的起身,想福澤堂的對面走去,李蘭英見他一聲不吭就走,慌忙追了上去,然後對着他說道:“你要上哪兒?”
“看露水好了沒有。”張是非低聲的說道,但是他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了起來。
李蘭英見到這張是非竟然這樣,情急之下,竟然發怒,隻見他一把就拽住了張是非,不由分說,一記重拳就揍在了他的臉上,李蘭英沒有用上仙骨的力量,但是也沒有留力,啪的一聲,本就已經瀕臨崩潰的張是非應聲倒地,同時溫熱的鼻血冒了出來。
“看個屁啊看!!!”李蘭英對着倒在地上的張是非聲嘶力竭的狂吼道!
隻見張是非掙紮着站起,然後用衣袖擦了一下血後,竟然又一聲不吭的向易福館走去,李蘭英見狀,便再也忍不住,他咬着牙向前一撲,再次把他撲倒在地,然後轉身,用沉重的身體将他壓在身下,李蘭英坐在了張是非的身上,拳頭就不停的向張是非揮去!
他一邊打,一邊不住的咒罵着,各種粗話夾雜其中,似乎他想要打醒罵醒張是非,張是非并沒有還手,隻是流着眼淚望着李蘭英,也許挨李蘭英的打,他的心裏會好受一些吧,其實就連他自己,此時都想要打自己,甚至殺了自己。
李蘭英不住的将拳頭打在張是非的身上,打着打着,他也哭了。
隻見李蘭英一邊抽泣着,一邊用盡全力的罵道:“操,操!你爲什麽就不能爲自己留條後路?爲什麽都這樣了還要強撐?操!!回答我!!回答我啊!!!操!!!”
李蘭英的手也跟着顫抖了起來,他的眼淚和鼻涕滴滴答答的落下,表情猙獰,而張是非聽到他這麽一說,便再也無法隐忍,隻見他一把就将李蘭英推開,然後做起了身,對着李蘭英用盡全身的氣力嘶吼道:“把那些破玩意兒給燃西?!别他媽開玩笑了,給它幹什麽??讓它毀滅世界麽!!!啊!!??”
他的聲音如此凄涼,是啊,想想曾經有卵妖說過,等到燃西完成了心願之後,它們也會分一杯羹,燃西的願望,多半就是将人類取而代之,這不正是毀滅世界麽?
畢竟那個陣法的效力,誰都沒有見過,不過,童話誰都聽說過,漫畫誰也都看過,童話裏的阿拉丁神燈,燈神隻要一眨眼兒的時間就可以滿足任何願望,漫畫裏面的神龍也是如此,哪怕是讓全人類滅絕,也隻是需要一個擡手的時間,張是非實在不想因爲拯救自己心愛的人,而讓更多自己關心的人受到傷害,所以這一次,他真的是沒有辦法了。
老天,你爲什麽要這麽對我?這是張是非說過最多的一句話,也是最經典的一句話,也許每個人都這樣說過或者想過,爲什麽,爲什麽事情就不能有一絲轉機?爲什麽會如此的絕望?
可是張是非那時并不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認爲沒有轉機隻是因爲時機未到,而感到絕望,隻是因爲沒有轉頭去尋找另一處的風景。
絕望,并不存在。
就在張是非認爲這件事情已經完了的時候,隻聽到他的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感傷的聲音:“其實…………燃西它的願望,并不是毀滅世界。”
什麽?!張是非和李蘭英愣住了,他倆一起轉頭望去,隻見那劉雨迪此時正站在他倆身後的不遠處,夜幕之下,她高挑纖細的身材也略顯單薄。
她這話是什麽意思??她怎麽會知道燃西想要通過陣法得到的什麽呢?張是非愣住了,隻見他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你……你說什麽??”
劉雨迪歎了口氣,有些嬰兒肥的小臉兒在黑暗中顯得十分蒼白,隻見她擦了擦眼淚,然後似乎好像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的說道:“燃西,她并不是想要去傷害人類,或者破壞這個社會。”
“你怎麽會知道?”胖子吸了吸鼻子,然後用袖子抹了一把臉後,站起了身,張是非見劉雨迪說出此話後,心中也十分的驚訝,于是他下意識的起身,來到了劉雨迪的身前,看着劉雨迪,今晚劉雨迪的淚水似乎也沒有停過,隻見她握着拳頭,低着頭,然後十分羞愧的對着張是非和李蘭英說道:“我對不起你們……其實,其實我早就見過燃西了……!”
她說什麽!!!張是非和李蘭英聽到這句話後,渾身的汗毛都要豎了起來,似乎完全不敢相信一般,她竟然見過燃西??怎麽見的?在哪兒見的?!這是怎麽回事兒??如果她說的是真話,那爲什麽她之前從來沒有提到過??
一時之間,張是非完全驚呆了,今晚的事情發生的太多,他竟然有些不知道此時該用什麽樣的表情好了。
他隻見那劉雨迪的神情,并不像是在說謊,如果她口中所說屬實的話,那她難道是燃西派來的卧底?
不能啊,張是非心裏想道,這劉雨迪分明就是崔先生的未婚妻,聽崔先生說,他們家和劉家是世交,他倆是從小玩到大的,而劉雨迪也非常愛崔先生,怎麽會因爲一個妖怪老太婆而陪伴崔分頭呢?
這裏面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啊!!
李蘭英更是驚駭,隻見他不由得大喊道:“天啊!!!你說的是真的??劉姐,你可真是我親姐啊,你知道那燃西對我們都做了什麽麽??爲什麽你不早說??爲什麽你要眼看着我們兄弟受苦受難呢?!”
“對不起,對不起…………”面對着李蘭英的吼叫,劉雨迪隻能不停的說着對不起,說着說着,已經泣不成聲。
也難怪李蘭英會如此的氣憤,要知道,那燃西對他們所做的事情,簡直可以用災難二字形容,如此多的事端,如此多的人受到了牽連,爲什麽這劉雨迪心裏已經知道,卻還不開口說出來呢?她怕什麽??
可是,見到劉雨迪哭的如此傷心,兩人卻也無法真的發怒,過了大概兩分鍾,就隻剩下了劉雨迪的抽泣聲,李胖子也沒話了,這個時候,張是非歎了口氣,然後對着劉雨迪說道:“告訴我們到底是怎麽回事好麽?”
劉雨迪點了點頭,張是非和李蘭英苦笑了一下,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竟然又有了重大的突破,劉雨迪說那燃西不想要破壞這個世界,那她想要的,到底又是什麽呢?是什麽東西會讓它如此的執着?
福澤堂的外面,并不是一個好的談話場所,不管怎麽說,這劉雨迪畢竟是崔分頭的女人,崔先生對他倆有恩,即使心中有再多的不快,也要給他些面子,況且平時劉雨迪對他倆不薄,他倆的命格都是她實現算出的,他倆也不是什麽不念舊恩之人,于是便扶着劉雨迪回到了福澤堂。
自打那些野仙走了之後,福澤堂又來電了,落滿了灰塵的燈泡發出有些昏暗的光芒,劉雨迪坐在沙發上,張是非和李蘭英也沒有心情拿闆凳,便在她的對面席地而坐,崔先生之前的預感果然是正确的,劉雨迪的心中,确實藏有心事,也許這句話崔先生聽到以後,會覺得這是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事情吧,畢竟他和劉雨迪在一起的時間已經很久,彼此稍有異樣對方都會發覺,但是張是非和李蘭英卻不同了,兩人到現在依舊有些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劉雨迪現在沒有辦法再隐瞞下去了,因爲剛才那卵妖初一到來以後,她一直站在門口,之後發生的事情被她盡數看在眼中,她确實見過燃西,但是因爲某些原因,讓她無法對衆人開口說出此時,不過劉雨迪的天性善良,見到張是非和李蘭英兩人此時竟如此的痛苦,讓她的心中愧疚萬分,她便再也無法隐瞞,于是,就要将自己知道的一切,盡數說出。
隻見她咬着下嘴唇,沉思了一會兒後,便對着兩人說道:“你們想知道什麽,我都會告訴你們。”
張是非此時隻是想知道梁韻兒到底有沒有危險,以及那燃西的葫蘆裏面到底賣的是什麽藥,不過,看來這件事不會那麽簡單,于是,他便對着劉雨迪問道:“你是什麽時候見到燃西的,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它到底想要什麽,還有,它爲什麽要對我們處處爲難,爲什麽要綁架我喜歡的人??”
劉雨迪臉上的淚迹未幹,眼睛已經紅腫不堪,她似乎早就知道張是非會這麽問,便輕歎了一聲,然後用已經略微沙啞的聲音對着兩人說道:“還記得幾個月之前我曾經回了一次老家麽……我就是在那個時候遇到燃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