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都沒有說話,此時,空氣中的煞氣已經消失殆盡,空氣變得無比潮濕,氣溫恢複了過來,悶熱而密不透風,點點雨水落下,落在張是非的頭發上,身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雖然這個世界上有許多的不公平,但是也有許多公平,包括空氣,包括雨水,包括陽光。
雖然人分三六九等馬分腿瘦毛長,但是無論貧窮富有,卻都可以呼吸到同樣的空氣,感受到同樣的雨水,沐浴在同樣的一片陽光之下,也許這就是老天的公平吧。
但是,當這種公平不複存在了呢?我們又會去如何解釋那一幕幕的慘劇,我們又如何去釋懷心中那份壓抑已久的憤怒?我們會悲傷麽?悲傷在此時,會不會顯得過于渺小?我們會流淚麽?淚水在此時還會不會存在?
張是非歎了口氣,想從兜裏掏出煙來抽上一口,可是卻發現自己連掏煙的動作都不願意做了,衆人都在沉默,似乎在對眼前那個藍衣女鬼的遭遇而默哀一樣。
盡管在這姐姐面前,‘默哀’這個詞語多少有些諷刺,但是确實如此,試想一下,我們能享受到最普通的東西,它都無法得到,無法得到空氣,無法得到雨水,無法得到陽光,的到的僅僅是一份支撐了她幾十年至死不渝的情感,卻在一瞬間轟然倒塌,将來的它,将何去何從?
藍衣女鬼靜靜的跪坐在那裏,身體微微的顫抖,它現在已經恢複了意識,但是張是非心裏卻不知道,恢複意識對它來說,到底是好,還是壞。
雨水透過它的身體,打在地面之上,遮掩不住它那強忍的哽咽之聲,崔先生忍不住上前對它說:“都已經過去了……”
是啊,都已經過去了,一切的一切,對于藍衣女鬼來說,都已經過去了,不曾有仇恨,不曾有愛戀,不曾有憤怒,甚至過去和未來,都不曾有。
真正的一無所有,張是非苦笑了一下,他此刻終于明白了這股詞的含義,那藍衣女鬼緊咬着嘴唇,隻是不停的說着:“對不起,對不起……”
似乎它在爲方才暴走時自身惹下的禍端而忏悔吧,也許隻有這樣才能讓她尋回一些存在的意義,崔先生後來又勸了它一些話,隻不過,那藍衣女鬼全都未曾聽在,它死去的時間太久,失去了一切,甚至連自己的姓名都已經忘記,但沒有忘記的,卻還是那份執着,張是非心裏感同身受,此時也不知道從哪裏鼓出了一股勇氣,隻見他對那藍衣女鬼說道:“姐,别這樣,即使你再怎麽傷心,董思哲也回不來了,它已經消失了。”
“消失了……”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那藍衣女鬼愣了一下,然後顫抖的轉身望着衆人,一張白臉上滿是悲傷,隻見她忽然喊道:“那我算什麽啊……!”
衆人全沒了話語,縱使那平時能把活人說死死人說爛的崔先生也沉默了,那藍衣女鬼跪在地上,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似乎十分痛苦的樣子,隻見她哽咽的說道:“誰能告訴我……我這麽多年,到底爲什麽等待,而我的等待,是不是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我們可以沒有一切,但是不能沒有執着,這藍衣女鬼的問題确實讓人難以解答,或者說,這個問題本來就不存在答案。
衆人都不知道說些什麽,可是此時,張是非的心中卻忽然想到了什麽,在這個藍衣女鬼的故事中,他隻是一名旁觀者,或者見證者,此時此刻他心中并不像衆人那般迷茫,相反的,平日裏的那些胡思亂想,此刻在腦海中竟然漸漸清晰,他似乎明白了什麽,于是他鼓足勇氣蹲在了地上,對那藍衣女鬼輕聲說道:“不,你的等待,怎麽會是一個笑話呢?”
藍衣女鬼望着張是非,衆人也十分的驚訝,特别是李蘭英,他心想着老張今晚上的話怎麽這麽多?難道是剛才被這藍衣女鬼的一口煞氣把腦袋給打傻了麽?
張是非苦笑了一下,卻沒有停頓,繼續說道:“姐,你不是已經等到結果了麽?”
“結果?”藍衣女鬼愣了一下,然後顫抖的對張是非說道:“我的結果是什麽?這就是我的結果?”
張是非竟然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姐,難道你還沒明白麽,你所等待的,也許隻是自己的執着而已,你根本就不愛董思哲,這是連你自己都已經明白的事情,爲什麽,現在還要如此的痛苦呢?”
确實,就在不久之前,當藍衣女鬼對張是非聊天的時候,它就曾這樣想過,不過正映了那句百試不爽的俗話了,當局者迷,往往自己想的很透徹的問題,到了自己身上,依舊會迷茫。
那藍衣女鬼顫抖着說道:“可是…………”
張是非搖了搖頭,打斷了她,然後輕聲說道:“沒什麽可是的了,姐,你太累了,而且在某種程度上說,你也等到了他死亡,你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完美……我知道我說這話有點諷刺,但命運這種東西,你應該比我要懂的多,可是爲什麽,你現在還放不下呢?你爲他付出的太多了,也太累了,該休息了。”
張是非這翻話,完全是發自真心,沒有半句虛假,說實在的,他特爲這藍衣女鬼感到不值,爲什麽這一切都要它來承擔呢?爲什麽?難道僅僅是爲了一個不值得等待的狗雜碎麽?
太累了,該休息了,你太累了,該休息了,那藍衣女鬼聽完張是非這番話後,頓時呆住了,表情定格,連顫抖都停止了,過了大概十幾秒左右,隻見它慢慢的閉上了自己的雙眼,一滴眼淚竟然從右眼滑落,那滴淚水出奇的晶瑩,掉落在了地上,慢慢形成了一粒珠子樣的東西,在夜晚中閃爍着類似寶石一樣的光華。
那藍衣女鬼大哭了起來,它的聲音沙啞而顯的十分凄涼,回蕩在這烏雲密布的天空之下久久不曾散去,這可當真是鬼哭狼嚎了,隻不過這哭聲卻沒有帶給人恐懼,反而給在場的幾人一種極度悲傷的感覺,這種感覺,要比方才那陰煞之氣給人的絕望感更勝一籌,因爲它直接出現在人的心中,當真是聞着傷心見者落淚,就連李蘭英這種冷血動物的表情都十分的悲傷,而那一旁的劉雨迪,已經忍不住跟着這藍衣女鬼一起,哭紅了眼睛。
那藍衣女鬼隻流出了一滴眼淚,剩下的,可以算作幹嚎,沒有眼淚的哭泣,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更讓人心酸,畢竟眼淚這種東西,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可以算是人的一種自我保護措施,當遇到的傷害到達頂點的時候,眼淚就是一種本能的發洩手段。
但是,這僅僅是對人來說。
那藍衣女鬼悲傷的哭泣着,久久沒有停止,夜雨在它的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迹,那是它早已不再屬于這個世間的證明,雖然說這場雨是因爲剛才陣法引發天雷的副作用,不過張是非更願意相信,這是老天在流淚,這是上天賜給這個早就不該存在的苦命人最後的裏屋。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很久都沒有停,相反的,更大了,在雨中,衆人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淋濕,但是衆人都沒有想走的念頭,心中也沒有一絲的寒冷,見那藍衣女鬼邊哭邊顫抖,他們便不約而同的将它圍了起來,似乎是想爲其遮擋些風寒,雖然他們都知道,鬼并不能感覺寒冷,因爲鬼本身就是寒冷的。
就這樣,時間一點點的過去,那藍衣女鬼的哭泣聲漸漸的小了起來,随着這場本不該出現的雨一起,靜靜的消失了,天空雲彩散去,一輪即将圓滿的月亮出現,淡淡的月光灑下,沒有燈光的小區之中一片淺白。
即将圓滿,也不是圓滿啊,張是非想到此刻又苦笑了一下,他轉頭望了望衆人,發現崔先生此時也在苦笑,他那半邊臉的表情顯得十分不自然,張是非越發的覺得這就是命運了,在這世上,每個人的命運都不同,但是卻又有一個相同之處,那就是每個人的命運都并不是那麽的盡善盡美。
張是非忽然覺得,這一切其實都是注定的,包括什麽四舍二劫,包括什麽五弊三缺,根本就是這個人世間命運的縮影,其實每個人都一樣,隻不過命運分配給他們的角色不同,得到的東西越多,失去的東西就越貴重。
這也許就是天道吧,本不該存在的女鬼,本不該存在的哭泣,本不該存在的夜雨,這一個本不該發生的故事,卻都在一輪無法變更的殘月之下,真實的存在,刻骨銘心。
月光映在那女鬼的身上,鬼魂和妖怪本就應該存活在月光之下,月光是它們的崇拜之物,就如同我們活人崇拜太陽一般,那藍衣女鬼終于停止了哭泣,然後陷入了沉默之中,月光同樣灑在了張是非的身上,它此時是半妖之身,同樣能吸收月亮的光華,一時之間,他感覺到很溫暖,這種溫暖不比太陽猛烈,卻無比的輕柔,仿佛那親人隻見溫暖的擁抱,又像是熱戀中的情人在你的耳邊細語呢喃,希望這月光也能帶給它力量和溫暖吧,張是非在心中十分真誠的禱告着,雖然你的世界沒有太陽,但是月亮卻一直在那裏。
又過了一會兒,那藍衣女鬼似乎真的平靜了下來,隻見它站起身,然後對圍着它的衆人點頭說道:“謝謝你們……”
原來鬼也是會哭腫眼睛的,張是非望着它,此時它的右眼此時顯得十分的紅腫,但是它的臉上卻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盡管這笑容顯得十分無力,崔先生見它這麽說,便苦笑了一下,然後說道:“别謝我們,我很抱歉,把你卷入了這種事件中。”
那藍衣女鬼搖了搖頭,然後淡淡的說道:“不重要了,就像小張剛才所說,我這一生,隻是爲了一個執着而活,現在執着放下,什麽都不重要了,何哀何苦,都已經過去,我太累了,也是時候該休息了。”
崔先生聽它這麽說,半邊臉不由得浮現出了十分敬佩的表情,隻見他對着這黃衣女鬼伸出了大拇指,然後說道:“你能這麽想,當真是大徹大悟了,下一步有什麽打算,就憑你現在這想法,在酆都謀一份差事也不是不可能,也許對你來說,脫離六道舒服輪回的痛苦才是最佳選擇吧。”
那藍衣女鬼苦笑了一下,然後對着崔先生說道:“到時候再說吧,我現在還沒有那份打算,對了…………”
隻見它頓了一下,然後轉頭對着張是非笑了一下,然後說道:“小張,真的很感謝你。”
張是非這人,雖然平時沒皮沒臉,但卻經得起罵經不起誇,見這藍衣女鬼跟他說謝謝,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隻見他撓了撓還濕漉漉的頭發,然後嘿嘿的也笑了一下,對着那藍衣女鬼說道:“謝什麽啊,剛才不已經謝過了麽?”
那藍衣女鬼搖了搖頭,然後對着張是非說道:“不,一定要謝的,謝謝你,如果剛才不是你,我隻怕現在還無法領悟到現在所想的一些東西,是你讓我解脫了,謝謝。”
“大姐,你在這麽說他該不好意思了。”見事件告一段落,氣氛又恢複了往常的樣子,李蘭英便跟那藍衣女鬼指了指張是非,月光下張是非的臉有些發燒,隻見李蘭英有些調侃的說道:“瞅瞅,臉都紅了。”
“邊兒去。”張是非罵道,他還真就有些不好意思,衆人見張是非竟然這麽不經誇,頓時也都露出了笑容。
那藍衣女鬼對張是非說道:“小張,堅持你現在所想的,其實你真的很有天賦,這一點秦愛德也應該發現了吧。”
說完後,那藍衣女鬼看了看崔先生,這‘親愛的’應該就是指這崔先生了吧,隻是不明白這藍衣女鬼爲什麽會這麽稱呼他,這估計是他倆之間的秘密了,隻見劉雨迪有些驚訝的望了望崔先生,而崔先生慌忙裝作着涼,幹咳了幾下用來掩飾這份尴尬。
隻見那藍衣女鬼接着對那張是非說道:“對了,今天那個妖怪,就是你們平時說的卵妖吧。”
崔先生點了點頭,那藍衣女鬼又說道:“你幫了我這麽多年,我無以爲報,聽你說如果他們都消失了,那你們就可以脫離詛咒了是麽?我剛才感覺到我的力量似乎已經恢複了一些,要不然,等過兩天,我幫你把它們都殺了吧。”
這句話說出,衆人的心中都咯噔一聲,特别是張是非,他望着眼前這個藍衣女鬼,心想着大姐你不用說的這麽輕描淡寫吧!怎麽這事兒在你嘴裏說出就給人一種殺卵妖就跟殺小雞兒殺蛤蟆似的呢?
不過轉念一想,這姐姐現在是什麽身份?那可是極陰極煞鬼王啊,連天雷都劈不死它,現在衣服的顔色也沒變回來,依舊藍汪汪的,它确實有這個實力,想想它剛才殺小九時的模樣,不由得讓張是非有些汗顔,如果讓它去消滅那些卵妖,似乎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确實很讓人心動,但不知道爲什麽,張是非卻沒有說話,就連一項怕麻煩的李胖子此時也沒言語,隻見崔先生苦笑了一下,然後對着那藍衣女鬼說道:“我想,這件事就不用了,而且想必他們也不想你幫忙吧。”
說完後,崔先生指了指他那兩個‘不成氣候’的學徒,張是非和李蘭英此時對視了一下,彼此的表情不盡相同,但是心中所想的卻都差不多,隻見張是非苦笑了一下,然後開口說道:“是的,不用了,你還是快去陰市吧。”
“爲什麽?”那藍衣女鬼頓時有些不解,不過也就在一瞬間,它也忽然想明白了,不由的發出了會心的笑容。
崔先生見它懂了,便笑着對它說道:“沒錯,那是他們的命運,并不是你的,而你……”
“我也有我的命運。”藍衣女鬼說道。
确實,張是非剛才确實有點想請這姐姐幫忙了,不過他并沒有這麽做,是因爲經過了這一連串的事情,明白了一連串的道理,他深刻的理解到了,這卵妖之事其實并不是那麽簡單的,在某種程度來說,這算的上一種考驗,就好像當年禦弟哥哥去天竺讨要佛法研究報告一樣,必須要經曆磨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而自己的路也要自己去走,并不是什麽事都可以作弊的,因爲,我們誰都可以欺騙,惟獨不能欺騙的,就是自己。
從入行接觸卵妖以來,兩人确實開始虛心學習,閱曆的迅速增長,使他們明白了很多的道理,既然上天指了一條路給他們走,爲什麽他們要讓别人代替呢?而且再說了,别人走的路,那還算自己走過的麽?
命運,是沒有捷徑可以走的,即使那藍衣女鬼真的殺光了卵妖,但是早就設定好了的命運,一定會再次捉弄兩人。
崔先生見兩人這樣,露出了今晚第二次贊賞的笑容,但是這次他沒說話,而是轉頭和劉雨迪以及自己的老夥計易欣星相視一笑,他們的心中都很安慰。
那黃衣女鬼此時大徹大悟,自然也不會再說這類的話了,就在這時,它忽然一愣,然後若有所思的望了望西方,便轉過頭來向着地上輕輕一指,自己的那滴眼淚浮空而起,飄到了崔先生的手裏,它對着崔先生說道:“那我就不說什麽了,這滴眼淚,算是我第二次送給你的禮物吧。”
崔先生抓過那滴好像是珍珠般的眼淚,拿在手中仔細的端詳着,也不知道爲何,劉雨迪易欣星崔先生這三人見到這滴眼淚後,臉上都浮現出了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好似感慨,更似感傷,崔先生抓着那滴眼淚,喃喃的說道:“真不曉得,這東西再次出現,且又到了我手裏,對蒼生來說,到底是好還是壞啊。”
(今日兩更并一更,六千字的字數,五千字的價格,回報大家,感謝你們!~順便求票求推薦。)
(感謝兩天來打賞的朋友們:天機神喵,piailou,當哩當,H7Hit,紫*果果,書友110217172003768,酒館小調,洋果子杜,GR繪裏,碎月無聊,觞瀾,憂傷的45°,粉色小珠,s-su,青燈招魂,幻絕,腹黑的小毛驢,arizhou,MR_Kiso。由于人數太多不好統計,如有遺漏請見諒!感謝:當哩當,粉色小珠,憂傷的45°,H7Hit,當哩當,天機神喵的588!感謝所有訂閱的朋友們,感謝手機起點的朋友們,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