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騷擾開始。
平澤城很小,這裏并不是個可靠的防禦要塞,隻能算是北疆的補給站,甚至連城守都沒有多少,住在裏面的老百姓主業并不是揮舞着刀劍對敵,而是揚起鋤頭耕種;城裏的夜很靜,靜得連南牆邊的慘叫聲都傳到了城中心,就連地牢裏的俘虜們都聽到了。
哭聲突然停止,這和黑夜中女性的哭聲一樣不同尋常,但此時已經沒有人在意了,所有聽到叫聲的荒人都統一看向了南門,屏息凝神聽着動靜,一聲喊叫不能代表什麽,可能是在發酒瘋,也可能是跌倒所緻,畢竟早些時候就有人從城頭摔下來了,雖然沒死,卻摔斷了雙腿,脖子也受了傷,三個月之内是沒辦法活動了。
哭聲沒了、交談聲沒了、哈欠聲沒了,所有人爲的聲音都消失殆盡,隻有風穿過窄縫的聲音偶爾響起,這一刻實在太靜,事後甚至有士兵說他們聽到了雪落和雪化的聲音。
短暫的沉靜之後,便是沒有休止的喧鬧,有人持續不斷的大叫着什麽,接着更多的人叫起來,亂成一片,聽清楚内容的人跟着喊叫,用聲音傳遞着至關重要的信息,從南門開始,在一分鍾之類就傳遍了全城。
九成以上的荒軍正在睡覺,被吵醒後也沒聽清那嚷嚷聲代表着什麽,抓起武器就往外沖,很多人以爲是玄甲軍攻城了,衣服鞋子都來不及穿就沖了出來。
無論蘇牧此次出行的計劃是什麽,他都做到了一件事——削減敵軍實力,因爲在這天晚上,很多士兵被凍傷了,其中最嚴重的是腳,生凍瘡的人達到了四位數。
…………
陳瑞雪和一衆俘虜仍在地牢裏等待着,有很多人表現出了不安的情緒,呼吸變得短促,但并沒有做出令人意外的行動,因爲守衛還在地窖口,不僅如此,那兩名巡邏人員也來到了上方,其中一人吊着盞油燈,探身下來看了一眼。
值得慶幸的是,蘇牧提前想到了這個可能性,刑天挖出來的地道很寬,但在完全挖通之前就停手了,留下來薄薄的一層,二人進入地窖的時候也隻是挖了一個需要彎腰才能進來的窄洞,往前面一站就能完全擋住。
陳瑞雪退回地道裏,幾名俘虜往洞前一站,把這裏遮了個嚴嚴實實,受到蘇牧的背叛論影響,陳瑞雪在這個過程中一直都有些緊張。
幸好,沒有那樣的事發生,在守衛心滿意足的将油燈收回去的時候,她已經在思考着如何奚落蘇牧了。
“着火了……”沒過多久,專門負責觀察地窖口的一名年輕女子輕呼一聲,轉頭看向了曹英蘭。
她們都知道起火的信号意味着什麽,剛才爲了讓俘虜們增加信心,陳瑞雪講述了一些蘇牧的英勇事迹,現在看來,這番努力似乎起到了反作用,起火就意味着蘇牧不會回來與她們彙合,她們得靠自己逃出去。
沒有了“信心”,一個影武帶着三十個弱女子,能逃到哪裏呢?
刑天影魂重新出現了,它接下來的任務是殺死那四名守衛,然後保護着俘虜們逃出城,出城之後立即跑到難以追蹤的地方,然後徑直往百興城前進,與此同時,從北邊離開的蘇牧會繞回來,盡全力阻止後面的荒軍,如果他能順利把荒巫殺掉的話。
影魂準備好了,陳瑞雪準備好了,最大的問題是俘虜們有沒有準備好,一旦殺死守衛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我知道你們在害怕,我也一樣,但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錯過這個機會,我們就會被帶到荒原,永遠回不來,他們不會把我們當人,我們會被交換出去,爲十個、二十個男人生孩子,直到身體承受不住而死去,而且那還是我們能去到荒原的情況下,荒人還想打仗,我們中還有人會餓死、凍死,能去到荒原的恐怕連一半都不到。”曹英蘭看到有些人還在猶豫,做出了最後的動員。
聽到了她的言辭,俘虜們的臉上露出了害怕的神情,隻聽曹英蘭繼續說道:“陳姑娘也說了,不想走的可以留下來,畢竟要是失敗了,就隻有死路一條,因此沒人會勉強你們,也不會有人來救你們,就這樣吧,想離開的就跟着我從地道出去,不想離開的就去角落裏,陳姑娘會殺死守衛,最後一個離開。”
說完,曹英蘭帶走貓腰走進了地道,身影很快就被黑河吞沒,她的女兒緊随其後。
半分鍾後,地牢裏還剩下六個人,縮在角落裏,低着頭,不敢去看陳瑞雪,像是爲自己的決定感到羞愧,她們家園被毀,也見識到了荒人的厲害,不相信能逃出城去。
陳瑞雪笑了笑,說道:“隻有自己才能決定自己的生存之道,你們覺得去荒原的生存機率更高些,實屬正常,并不是什麽丢臉的事,擡起頭來活吧,祝你們好運。”
在他說話的同時,刑天影魂已經出現在了地窖口,斧劈盾砸,輕輕松松就殺死了那四名守衛。
“好了,你們先睡一會吧,荒人來了之後看到你們被打暈了,應該也不至于太過責難。”陳瑞雪說着又讓刑天把六人打暈,從地道裏退出去,将地道口堵了起來。
小小的院子裏站了二十六個人,幾乎已經是極限,陳瑞雪看了一眼衆人,說道:“既然選擇了離開,那應該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荒人見到我們後絕對不會手下留情,所以我們必須齊心協力從這裏逃出去,就算有人生了異心,把别人害死後自己也不會有好下場的,我們走吧。”
她轉身打開院門探頭出去看了一眼,當先離開了院子,其餘人都跟在後面,刑天雖然沒有腦袋,身軀卻十分高大,比較容易被發現,因此陳瑞雪已經把它收了起來。
城南已經火光沖天,夾雜着黑煙的水蒸汽像塊巨大的幕布遮到了天際,與厚厚的雲彩連成一片,屋頂上的雪水雖然融化後能夠減弱火勢,卻沒辦法完全撲滅,城小人多,建築物擁擠,再加上小黑縱火的效率很高,盡管北風從未停歇,也沒能止住火勢的蔓延。
…………
火起之前就有很多荒人去營救他們的巫了,火起之後又有很多人開始忙着毀屋制造防火帶,荒原上有大片的草場,因雷電起火的事情時有發生,他們對付火是很有經驗的,反正也不是他們的家,沒人去救火,一心隻想阻住火勢。
然而要在草場上制造防火帶簡單,折房子就沒那麽容易了,僅僅十多分鍾的時間,就有數十名荒人受了不同程度的燒傷、凍傷,痛苦的呻-吟着,被同伴擡到後面。
這才是真正的冰火兩重天。
大多數人趕去了城南,但城北仍留有一些士兵在巡邏與警戒,隻不過他們的注意力也都放在了南邊,沒有了巫,影魂就是他們最可怕的噩夢,就算刑天不擅于隐藏、攻擊力相對低下,也能神不知鬼不覺的砍下這些士兵的人頭。
陳瑞雪帶着二十五個弱女子行走在平澤城的小巷中,她對這座城并不熟悉,根本不認識路,但隻要認準了方向,去到北城牆并不是難事,南邊的大火就是最好的指南針。
也有被荒人發現的時候,但是面對陳瑞雪和刑天,那些荒人根本不是對手,一行人奇迹般的來到了城北,竟然沒有一個人受傷。
不過接下來就有些難辦了,城牆上的哨兵居高臨下,很容易發現他們,南邊的大火又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都在往這個方向看,如果她們被發現了,這些守衛會毫不猶豫的射箭,将這些逃跑的俘虜盡數射死恐怕隻要幾分鍾的時間。
所以陳瑞雪必須先搞定那些哨兵,才能讓俘虜們現身,她向曹英蘭交待了幾句,開始向城牆靠近。
沒有了小黑與蘇牧的指引,加上對方的視線又朝向這邊,潛行起來十分困難,好在陳瑞雪仍穿着她的雪行衣,往任何有雪的地方一站,離遠了就根本看不出來。
而離近後,她就不再潛行,直接喚出了刑天,沖向了城牆。
立即就被發現了,哨兵們果斷的開弓射箭,同時嘴裏大呼小叫,但他們的同伴都是南邊了,而射出去的箭又被刑天的盾擋下來,僅僅兩箭的時間,陳瑞雪就沖上了城牆。
荒人也習武,但并沒有固定的招式,純粹是從打鬥中練出來的武藝,這些哨兵在他們的部落裏也算是好手了,臨敵經驗也豐富,陳瑞雪才剛登上城牆,就有七八把刀向她砍來。
長期跟随在蘇牧身邊,她從蘇牧的戰鬥中學到了不少東西,偶爾在蘇牧和阮小勉打鬥的時候,也會和前鋒營的好手過過招,不敢說精通,至少已經熟悉了軍人的戰鬥方式。
面對這麽多刀砍過來,她采取了讓士兵們意想不到的招式——直接從城頭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