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科長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一隻小螞蟻,不管跑的有多快,彎子轉的有多曲折,除非天時地利人和,那是斷然逃不出人家的手掌心了。
陳易看他欲言又止的不敢說話,搖頭道:“你這種小官吏啊。”
表示了一番感歎後,他再次道:“你拿走的東西,是我要用的,在哪裏?”
“在辦公室的保險箱裏。”惠科長說出來後,頓覺輕松。
轉瞬,他又在心裏苦笑,自己堂堂一名科級幹部,多少年的拼搏,在人家口中就成了小官吏了。
陳易向盧帆努努嘴,後者會意的跟去取鉑金了。惠科長趁機喝了口茶潤肺,同時關注一番同事的情況……别說是所長和科長們了,就是他手下的那幾個人,都灰溜溜的躲在牆角裏,不敢和他接觸。
“牲口們。”惠科長罵了一句,帶着那二兩多的鉑金碎塊回來了,表情上的緊張舒緩了許多。隻是腦子裏不停的在轉着念頭:究竟是哪路神仙啊
陳易拿出另一半貝殼,貼合在一起對照一番,果然是自己掰下來的那塊。于是又問道:“有真的鑒定報告嗎?”
惠科長搖了搖頭,轉瞬又道:“鉑金的純度是99%,這個我記得清楚,其他就做了個元素分析。”
“用來造假?”
“是在東海那邊的小工廠裏做的,江甯也有些,我多給了300塊的加急費。”既然碎塊都還給人家了,再藏着捏着不過圖惹人笑而已。
陳易卻因爲99%的數字而微露喜色,這等于收入平添一倍,一筆交易多賺上億的。
果然是壟斷才能産生超額利潤。
“要麽,我們再測一次?”惠科長讪笑着:“快的很。”
“沒事,你把今天的事,寫一下。”陳易說着摟着他的肩膀,進了接待室,又和那有些發傻的前台小妹要了紙筆,遞給了惠科長。
“寫什麽?”
“寫檢查,深刻一點,把自己的問題交代清楚,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這些年的做法,都寫出來。”
惠科長簡直要瘋了,哪裏有這樣欺負人的。
他壓着怒火,木着臉道:“您看,我還不知道您是誰呢。但這樣的要求,我要真的做了,以後都不用混了。”
“我叫陳易,你顧慮的也對。”陳同學靠回了椅背上,道:“簡單的說,我爺爺是陳仲國,我爸是陳從餘,我大伯是陳國亮,我小叔是陳榮傑,我大舅是方振南,這麽說,你能理解嗎?”
根紅苗正的共和國子弟,散發出的能量就像是豬圈裏的沼氣一樣博大和強大,是惠科長這樣的底層官員難以想象的。别說是陳仲國此等隻在中央新聞中聽到的名字,就是副廳級的陳榮傑,副市長方振南,都是江甯官面上響當當的人物,踩一腳出地震不見得,榨出兩車皮的油來,輕松的很。
惠科長知道,自己是真栽了。
他多年經營的網絡,撐死就是兩位省廳的副處和處級,而且也是與他差不多的獨行俠,隻是位置高些,運氣好些罷了。别說和人家紅色子弟别苗頭,恐怕所長這樣的人物,都是分分鍾碾死的貨色。
可他又有些不甘心,虛弱的問:“你有證據嗎?”
“證據?”陳易愣愣神,掏出自己的身份證給他,道:“可以不?”
做了這麽多年的鑒定工作,一張身份證的真假,論如何都能看得出來。惠科長摸了又摸,一會兒竟是掉起了眼淚。
“我不能說啊。”他鼻子一把淚一把的道:“我女兒正在上大學,我要是,我要是倒了,她怎麽辦啊?”
陳易不吭聲,靠在椅子上,讓他自己傷神去。
所謂的深刻的“檢查”是他臨時想出來的東西,但想出來之後,就決定要做了。眼前的事情,簡單的過去,笑笑也就過去,然而,此事的性質非常之惡劣,用渎職或者貪贓枉法都不足以形容,說是雁過拔毛還差不多。
江甯江甯可是我陳家的江甯。
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上,**和渎職竟然達到如此猖獗的程度……異日我要以江甯爲基地的時候,難道人人都先拔我的毛才行?
“孫茂鑫真是個廢物。”陳易心想,一個**而聰明的官員,會讓自己道貌岸然的賺到10萬雪花銀,一個清廉而愚笨的官員,會讓手下迫不得已的去賺100兩銀子。
其實他也能理解孫茂鑫的難處,沒什麽大根基大背景的官員,因爲各方妥協而重大獎,突兀的坐在了江甯市委書記的位置上,這确實是機遇與風險共存,受到掣肘,施展不開是能夠想象的。
但在短短的四五年時間裏,讓貪渎發展到如此程度,如此光明正大和肆忌憚的程度……相當不容易呢。
他可是部級官員恐怕是光想着明哲保身了
陳易挪不動孫茂鑫的屁股,卻不想放過江甯鑒定所,還有這顆大蘿蔔上的一串子泥土和兔子。
惠科長像是一頭被喂了藥的兔子,巴巴的望着準備做麻辣兔頭的川菜老闆,希望着他能網開一面。這張檢查寫出來,效果怎麽樣不清楚,自己鐵定是完蛋了。
30年的艱辛啊,能苦撐住,還是要撐住的。變形金剛爲何不言放棄,奧特曼爲何永遠奮鬥,怪獸們爲何前仆後繼,就因爲他們來這片土地來的艱辛。
陳易在等待着什麽,盧帆卻恨極了這起子小人,敲着桌子,提醒道:“快點寫,難道要先請您吃頓飯不成?”
“不用,不用。”惠科長皮笑肉不笑的,動筆道:“我寫。”
“認真點。”盧帆頃刻間轉換成了監工。
沒兩分鍾,他就叫了起來:“别避重就輕,一條條的寫清楚,何時何地發生了什麽,什麽人什麽事,都不要漏掉。”
“唉唉。”惠科長仿佛徹底折服了一般,任由這名他看不起的古生物學研究生揉來捏去。但筆在他手中,他肯定不會将要命的東西寫出來。
正如一切雙規開始時的官員們那樣,所有人都想保留盡量多的秘密爛在肚子裏。
陳易好似看透他了一樣,冷笑一聲。
惠科長不禁一個顫栗,手下的兩個字都歪了。
“給陳先生續杯茶。愣着做什麽。”不知什麽時候,所長從後面出來了,命令着噤若寒蟬的前台小妹。
所長有些氣喘籲籲。他是收到老丈人的消息後,才從樓外面的消防電梯爬下去的,8層樓的高度,就一根12米的鐵架子攔着,空空的懸在北樓的側面,這麽爬到一樓,再爬回八樓,可是不容易。
但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得罪不起陳家的二公子,又不想從裏面出來,落了把柄,就隻能爬出去,再跑進來。
前台小妹早就傻眼了,倒了茶過來,劈手被所長奪了過去。
他兩步跨到陳易面前,堆起滿面的知識分子的笑容,道:“陳公子,底下人不懂事,給您添麻煩了,我餘聰穎,給您負荊請罪了。”
說完,他還真彎腰彎成90度,把茶捧過了頭頂。
40歲的正處級,做到這一步,真的不容易。
尤其是當着手下的面,就在自己部門的招待室内,面對一個官職的世家子弟——面子裏子都丢幹淨了。
要不是事态嚴重,要不是老丈人生勸,他是拉不下這張知識分子的老臉,奉茶請罪的。
不知情的人,若果看到這一幕,腦中定然會浮現出種種戲文中的壞衙内來。
陳易卻不接他的茶。
他靠着椅背,聲音輕巧的道:“你們是碩鼠,是我江甯的蛀蟲,你的茶,我受不起。”
當他說“我江甯”的時候,他是真的把江甯看作是自己的,這份心思,是在場任何人都猜不到的。
餘聰穎不是真的聰穎,他真真是委屈的想哭,就是入贅張家的時候,也沒有這麽丢臉啊。
但面子就像是潑出去的水,他第二次躬下腰,頭都要磕到桌子上了,才勉強笑道:“您大人有大量,放過這隻小老鼠。”
陳易擡了擡頭,笑道:“你話裏有話啊,隻有一條小老鼠?”
所長咬咬牙,道:“今日之後,我們一定會在系統内發起嚴厲的糾察整風運動,惠科長,惠新明這隻碩鼠,确實是多年來少見的**分子,斯文敗類。”
惠科長睜大了眼睛,腦袋一陣眩暈:我被放棄了
雖然早有覺悟,事情來臨的時候,依舊是如此的突然。
“陳公子,您有什麽氣,都盡管朝我頭上撒,手下人狗眼不識泰山,您大人有大量,放我們一馬”餘聰穎的頭又低了一些,“嘭”的撞在桌子上,發出磕頭似的聲音。
他突然之間福臨心至,腦袋竟而“砰砰砰”的砸在招待室扁平寬大的實木茶幾上,如同在瘋狂的磕頭,舉過腦門的茶杯溢出的茶水,就那麽滴在他的頭發上,也恍若不知。
興許是真的不知道了。
甭管是副市長對處長,還是開國元勳對廳長,那都是非對稱戰争。他打不赢,輸不起。臉早就不要了——既然都不要臉了,那丢臉越多,賺的就越多。
早先設計成半透明的辦公室,此刻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鑒定所近百号人,現在都圍在外面的一圈毛玻璃後,觀看着高高在上的所長,淪爲别人的墊腳石,心中不知是爽還是寒。
“你是正處長的所長。”陳易在他磕暈之前,緩緩的說了一句。
餘聰穎依舊捧着茶,徹底低頭說“是”。
卻聽陳易籲了一口氣,說道:“太低了,你擔不起。我江甯,不要蛀蟲和碩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