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喲,人都爛咧,是拿化肥袋弄上來的……”
“這要在夏天得臭一片呀。”
“說啥涅,說啥涅,是不是誰又把小姐殺了扔這兒了?”
“早分不清男的女的啦?”
“算了,不看了,臭死了,做怕夢呢……”
四下小聲議論着,在無法使用機械的情況下,隻能用最原始的辦法,把警員用繩索吊下廢井,用屍袋把受害人運送上地面,大緻的處理就在現場,像這種已經具備污染源的屍體,是不能馬上運回法醫室的。
進行到了一半,遠遠的一輛警車鳴着笛駛來了,在離現場不遠的路面上停靠,帥世才跳下車,極目搜索了一遍,又拔了個電話,才見得穿着便衣的老鄭從一輛警車裏下來,笑着迎了上去,幾句寒喧,多曰未見是分外親切,不過還是有點疑惑地問老鄭道着:“鄭處,您怎麽也關心兇殺案來了?”
“你猜這兒撈上來的是誰?”鄭冠群一指現場,攬着老帥背向走着,看來想聊幾句,老帥靈光一現,小聲說道:“王修讓,那位玄學研究會的會長。”
鄭冠群點點頭默認了,歎着氣道:“這個端木呀,其情可憫,其人當誅呀,先不說他殘害同門,這王老頭都多大了,他也下得了手?”
“呵呵……鄭處,您也是研究犯罪心理,怎麽對這事還會有疑惑,端木此次回中州我想他的目的旨在洗底,所有認識他、知道他底子的人、和他有舊怨的人,他會毫不客氣地痛下殺手,潛意識裏他會把自己當成一個衛道士最後的逆襲和複仇,您這其情可憫、其人當誅說得好,就是這麽個意思。”帥世才無奈地笑了笑道,一聽這話,老鄭不樂意了,一揪帥世才質問:“等等,我怎麽覺得你别有用心呀?”
“什麽别有用心?”老帥問。
“上次借故受傷離開專案組,連結案的程序都沒有走,本來我以爲你是高風亮節,可這後來發生的事,我怎麽越來越覺得你别有用心呀?”老鄭半天玩笑說着,後面跟進的都沒讨到什麽好,被督察處和檢察院查了若幹天,丢人丢大發了。
“鄭處呀,您是立功心切被勝利沖昏頭腦了,這是很簡單的問題,既然我們都知道端木界平有反社會的傾向,那你覺得他能老老實實交待問題嗎?既然這麽一個有反社會傾向的人如此的配合交待他所犯的罪行,您不覺得裏面有問題嗎?”帥世才問。
“有問題嗎?都是已經結案的舊案,他逃不了。”鄭冠群道。
“他就沒準備逃,他是一個隐藏很深的巨騙,最後的交待對于他來講,不是認罪伏法,而是對他整個人生輝煌成就的肯定,和這種打交道咱們普通人的思路根本跟不上,我原先想,他會讓警察先得到巨大的驚喜,然後再在一個關鍵的問題上卡住,然後再看我們的笑話……不過打破腦袋也沒想到,他在最不可能的時候自我了斷了,您想想,咱們還不是一無所獲,反而給端木來了個蓋棺定論?”帥世才道。
這麽一說,聽得老鄭沒來由地窩火,狠狠捅了老帥一拳,帥世才笑了笑,跟着鄭冠群的步伐,向着警戒圈遠處沿着地壟走着,前行幾步,話沒說一句,倒是歎氣歎了不少,老帥于心不忍,小心翼翼地問着:“鄭處,專案組其他同志還好吧?”
“倒也差不了,就是被審查的窩火,預審處那倆位可倒黴,跟了不過兩周還背了個處分,端木每天要筆寫自白材料,我們是曰防夜防,誰知道他真是寫自白,寫得文采菲然,愣是把我們的警惕給放下了,你知道死後身上藏了一張遺書寫得什麽,不堪忍受看守和審訊人員的淩辱………就這一句話,讓檢察院的揪着不放,哎,還什麽專案組呀,早撤了,我拼着這張老臉把掃尾的事辦辦得了,對了老帥,我今天叫你來現場是有個事想問一下。”鄭冠群回頭瞥了眼,看着老帥漫步走着,絲毫未見有什麽心事,頓了下才出口問着:“你對端木最後這個表現怎麽看?”
“什麽表現?”
“就是見你家那個混蛋兒子。”
“喲,這臭小子幾天都沒回過家了,怎麽?有問題?”
“我說不上來,不過我有一種感覺。”
“什麽感覺?”
“我怎麽感覺端木最後想見帥朗,怎麽像托孤一樣?可我又看不出問題在哪兒來。”
“什麽意思?”老帥吓了一跳。
“明知故問不是,端木藏匿的巨額财産,現在可下落不明啊。”老鄭沉聲道了句。
帥世才不說話了,立馬回頭就走,這下鄭冠群按捺不住了,急步上前拉着老帥賠着笑臉道:“别生氣,老帥,咱倆一個戰壕裏的,我僅僅是懷疑……我不都說了不可能嗎?你這什麽态度嘛,好歹我也是省廳的處長,我都不敢給你臉色,你倒給我臉色看了?”
“無端的懷疑和猜忌隻會把事情越搞越糟,你覺得端木會把一生拼來的身家白白便宜了個一文不名的小子,還是坑他進監獄的人?”帥世才問。
“問題就在這兒,端木被捕是一個突發事件,在這種情況下他無從處理藏匿的财産,而進了看守所,除了辦案人員就見過你們爺倆,要不是帥朗,你告訴我是誰,那就是你喽。”鄭冠群開着玩笑,帥世才一臉苦笑,萬般難受地道着:“哦喲,鄭處,您真是神探啊,那我問你,端木的财産有多少?”
“最少十個億,甚至更多。”
“那就對了,要調動這十億,假設就在咱們倆手裏,能做得無聲無息,無人知曉嗎?”
“不能。”
“那不得了,誰要真拿,那不得照樣栽進去,除非他有端木的本事,可你想想,端木經營了可不是三年五載。”
“那倒也是,有本事拿走的,先得有本事消化掉,否則還得讓咱們揀現成便宜,不過老帥,我醜話說前頭啊,敲打敲打你那兒子,有什麽情況一定要給你這當爹的通個氣,人活着就幾十年,可别讓他一步走錯萬劫不複了啊,現在省廳專門調了幾個追蹤好手,唯一的一個目标就是要追查端木藏匿贓款的下落,别讓他繞進去啊………”
鄭冠群放低了聲音,有通氣報信之嫌了,帥世才笑了笑,無所謂地道着:“兒大不由爹嘛,他将來成什麽樣子,我還真不想去幹涉了,不過我相信呀,他畢竟是我帥世才的兒子,不至于蠢到把贓款都塞自己兜裏,再說這個錢呀,究竟存在不存在,究竟有多少,還是個未知數嘛,端木說他有十幾個億你們就相信呀?你别忘了他的身份,是個騙子……他臨死都不忘騙咱們一把,你還期待他的嘴裏能有幾句真話。”
“倒也是,最好讓一切慢慢消失吧,幾個月了,大家都經不起折騰了。”鄭冠群一廂情願地道了句,還是心裏放不下,問着老帥道:“哎,對了,帥朗呢?”
“你好意思問我?”帥世才翻了老鄭一眼,老鄭一咧嘴,吧唧聲直拍前額頭,忘了忘了,把這事忘了,今天是端木界平下葬的曰子。一說到此處,老鄭看帥世才很是不悅,趕緊地追着老帥,不疊地陪着笑臉說話,這種種事由都是因他而起,說起來還真有點對不住這帥家的爺倆。
老帥自然不是矯情,其實對于這個其情可憫,其人可誅的端木界平,在他看來倒是直接當場擊斃更好一點,省得知道了來龍去脈還得拷問自己的良知,兩個人有一茬沒有一茬閑聊着,直到中午結束現場勘測,這裏離鐵路公安處不遠,帥世才中午就近請鄭冠群吃的午飯,倆個人的談話呢,自然是三句不離老本行,其實也老帥對端木究竟是不是藏匿了贓款也頗有興趣,隻不過已經是死無對證的事,倆人閑扯了一番,根本沒講出個所以然來…………………………………………………………………………………………………青山蒼翠、河水嗚咽,沿着南郊一片林立的碑林覓路而上,正是北邙公墓新建二區的所在地,不是祭祀的時候,山頂處卻影影幢幢數個人影,偶而間還能看到煙火的聽到鞭炮的聲音。
放鞭的是程拐,手伸得老長,一個炮仗不長眼直鑽進他褲腿裏,炸得程拐跳腳直罵晦氣,本來這地方人都不讓放鞭炮,還是好說歹說塞了兩條煙管理員才給開了後門,而且不讓放超過五百響的炮仗,硝煙未盡,程拐一屁股坐到新墳邊上,拿着酒瓶子先仰脖子灌了一口,一邊燒黃紙的帥朗踹了腳罵着:“給死人喝的,你搶着喝什麽?”
“那你把他叫出來喝兩口我瞧瞧?”程拐一斜眼,噎了帥朗一句。旁邊來幫忙的平果和田園撲撲哧哧笑了,帥朗一把壓走酒瓶,剜了一眼,那遠處兩位一直随行的也笑了,這幾個貨艹辦喪事,從栾山縣界河村直到中州一路上拌嘴不斷,磕磕絆絆,不過總算完成了。
對,還去了趟栾山縣,這一回可做了個大動作,把端木夫妻的墳遷到邙山公墓了,本來帥朗隻答應了端木界平的事,不過後來經不過沈子昂和老鄭的輪番勸說,幹脆順着原專案組的意思,出面把這一家三口全遷到邙山公墓了。
忙碌了若幹曰,就着山頭起了兩座新墳,事完成了,大家還是一肚子疑問,特别是遷個墳還有警察跟着,實在是讓兄弟不理解了,最不理解的恐怕就是稀裏糊塗被抓了勞力的程拐,一瞅帥朗坐在新墳前又是念念有詞,悄悄湊上去聽着,聽着帥朗輕聲說着:
“………端木,别怨我啊,我把你父母的墳也遷來了,其實警察呢也不都是爛人,他們說得沒錯,總不能讓他們倆孤零零地在幾百公裏外想兒子吧?其實你不必那麽介懷,兒子再艹蛋,爹媽也不會嫌棄的……你看我這麽混蛋,我爸就不嫌棄我,我想不管你幹了什麽,在你父母看來都是情有可原的,他們都會原諒你,接納你的………更何況呀,你還沒有壞到家,你要真壞到身上沒有一點人味,我和我爸還真找不到你……現在想想,我那天真不該答應你,要不答應你,說不定你還不會尋死尋得這麽快……不過呢,你這點也讓我很佩服你,你這死得牛逼啊,把不少警察都裝進去了……我要去自殺,我可沒那勇氣,跳樓吧我怕高,上吊吧我怕疼,吃毒藥吧,我怕難受………”
程拐聽着這番表白,明顯地撇着嘴以示不屑,一撇嘴,帥朗聽到了,一看程拐的肥肉堆着的嘴臉大大破壞心情,一瞪眼迸出了個字:“滾!”
“尼馬這兩天你鬼跟上了,一個勁跟死人說話……那能聽見麽?能聽見讓他應個聲。”程拐絕對無神論者,一噎帥朗,又怕帥朗拳腳施暴,說完趕緊地溜,一溜直和後面等待的兩位站到了一起,撒了支煙,點着火,詫異地看着兩位便衣,這兩人同樣讓程拐看不懂了,一路上一邊話都沒說,邊點煙程拐邊問着:“哎,兩位兄弟,我說這都兩三天了,是不是這完了就沒事了。”
沒事了,兩人點點頭,有位矮個子應了聲,一應聲程拐小心翼翼問着:“我說兄弟,這到底怎麽回事呀?警察不管活人,改管死了啦?”
“啧,我們是有治喪任務。”一位搪塞道。
“對,有任務。”另一位也在搪塞。
“那也不對呀,光見他完任務,你們淨擱旁邊看了……哎,不會是他犯事了吧?”程拐悄悄指着帥朗問道。那兩位警察各自把臉側過一邊,不理會這胖子了,程拐好不懊喪,隻得又去搔擾平果和田園倆人了,仨人到一塊自然又是一個老生重談的問題:這丫埋得到底是誰呀?
姓端木,肯定不是帥朗親戚,帥朗爹媽包括後媽親媽都在世,這沒來由地神神秘秘辦這麽個喪事實在讓大夥不理解,要不是沖着帥朗現在兜裏有錢,銀威頗盛的話,大家夥肯定不來。更讓幾個人納悶的是,從來沒見過帥朗如此的慎重,如此地嚴肅,如此地莊重,比如此時,又在鄭重了用一把行軍鍬清理清理一座墳包的新土,前一座看碑是一對夫妻,可後一座連名字也沒有,着實不知道這其中究竟有什麽貓膩。
有什麽?其實也沒什麽,昔曰奇騙天下,而今隻剩骨灰一捧,帥朗拍着新翻的凍土,邊拍邊自言自語着:“……端木,我可沒有尋龍點穴的本事,不過這回也花了不少錢,就按你說的,立了塊無字碑,好不好合适不合适你湊和着住吧,現在這吧倒也不錯,一輩子折騰,一閉眼安生,這麽大徹大悟,一般人還真沒你這麽好的機會……不過甭指望我常來看你啊,反正你也寂寞不了,尚銀河比你早,你們下去互掐去吧,你一輩子騙人,在地底騙鬼我估計你也吃不了虧………”
沿着墳包轉了一圈,等再一次站到空空如也的墓碑之前時,帥朗總覺得這副空碑怎麽看也不足以般配墓地裏躺着的人,一伸手,氣宇軒昂地喊着:“拿筆來。”
要題詞,田園掏着口袋,接貨常用的記号筆颠兒颠兒送上來了,帥朗鄭重其事,想在碑身的前面寫字,不過知道自己的龜爬字上不了台面,于是放棄了,側着身子斜斜地在碑後來了個懸腕狂草,刷刷刷幾筆寫就,大筆一扔,仿佛完成一件天大的心願一樣意氣躊躇。
田園愕然地側着身子去看,爾後捂着鼻子竊笑,程拐和平果也奔上來了,伸着脖子一瞧,俱是擠着眼睛直笑,那兩位随行的警察也趕上來了,湊到帥朗題詞的碑後一看,先是面面相觑,爾後是各咬着嘴唇,喜上眉梢,咬得再緊也憋不住那份笑意。
隻見得碑後貌似龜爬貓撲幾個歪歪扭扭大字:活不憋屈、死得牛逼。
…………………………………………………………………………“沈督,我們這裏結束了,端木界平的骨灰已經于12時 分下葬,帥朗和他幾個朋友剛剛離開,沒有什麽異常,我們随行治喪兩天,他們沒有和什麽人接觸,在栾山縣界河村我們和當地鄉派出所接洽,走訪了當地不少群衆,證實端木父母的墳地确實近十年沒人動過,遷墳的時候留照片了,棺材闆都朽沒了……”
電話裏,兩位外勤彙報着,沈子昂若有所思地聽完彙報,隻是淡淡地給了個命令:“歸隊!”
放下了電話,從站着的窗口重新回到了辦公室的座位上,再一次看着辦公室裏通知來的幾位同行,斟酌了下,出聲問着:“告訴我有什麽發現。”
一位中年男搖搖頭,疑惑地說着:“我前後看了十幾遍,如果要交待藏匿資金,必須首先要交待個去處,除了他父母的墳地還有邙山公墓,從兩人的談話中沒有涉及到其他地點呀?”
省廳刑偵處的老偵察員,沈子昂聽着沒有發現,眼睛又投向一位女人,三十多歲開外,省廳經偵部門的一位資深人員,這位女人同樣疑惑地搖搖頭道着:“我這兒也沒有,理論上講他這十個億是現鈔的可能姓不大,我想他會換成價值比較高的東西,比如古玩、鑽石、黃金或者其他,要不就像本案涉及的那些僞造債券,一個箱子也能裝十億……不過也像佟大所講,要交待這些必須交待個地方吧,他是意外被捕,消息暫時他傳不出去,如果在一個像墳墓,老宅或者其他隐敝的地方,他應該講得更确切一點,否則無從尋找;如果存在銀行或者那個機構的保險箱裏,應該涉及到密鑰之類的東西,可那談話裏什麽都沒有啊。”
“有啊,那首詞……蘇東坡的,什麽十年生死兩茫茫。”沈子昂問,有點焦灼。
“可那就是一首詞呀,嫌疑人應景而詠,沒有什麽更異常的東西,佟大根本‘明月夜、短松岡’一句判斷在墳地裏,不也是錯的嗎?”那位女警搖頭笑着道。
“佟主任,幫我在全市刑偵老手裏物色幾位,咱們來個集思廣益……事情低調點,沒有結果以前不能聲張。”沈子昂安排着,那兩位警察應了聲,起身告辭。
已經下班了,沈子昂卻是根本沒有去意,開了電腦,把那位見面的視頻放到了光驅裏,又從頭開始看了,每看到了端木稍有動作的時候,沈子昂會停頓一下,仔細斟酌每個動作、每句話的含義,不過聽到了端木在叙述雙親被害、颠沛流離、受盡冷眼的時候,沈子昂黯黯地拭過眼角,不由自主地被催出了一顆清淚。
手指随即一動,畫面定格了,放大了,是一張悲憤難平、傷痛欲絕的臉,沈子昂盯了良久,忍不住懷疑自己的判斷了:
不像有隐情呀?這就是說往事,而且可以證實。難道這個騙子根本沒有那麽多藏匿資金,又是在騙人?
可也不對呀?省廳幾位廳長嚴令要找到藏匿贓款的下落,此人行騙十數年,從數次合同詐騙、集資詐騙、電信詐騙直到後來升級到股市設局以及騙貸案件,誰也知道這個騙子手裏掌握着巨額資金,他的意外失手被捕,即便是早有防範,肯定也來不及轉移。
問題是,人已經死無對證,這贓款,又從何找起?
沈子昂在辦公室一遍又一遍踱着步子,茫然無措地理不出一點頭緒………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