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朗激靈靈覺得寒意砭骨,後脊梁冷生生打個寒戰,被方卉婷媽媽堵在大門口,這個半老太太挑白菜豆莢一般把帥朗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看得帥朗渾身不自在,俗話說出門防虎防狼,在家要防丈母娘,即便是還沒到丈母娘的級别,帥朗都覺得這老太太恐怕要比黑澀會難對付多了,就那眼神一掃,帥朗也估計到了,恐怕不合心意之處得有十七八處之多。
好幾分鍾沒說話,帥朗是别扭加尴尬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方媽媽像在斟酌怎麽問怎麽說,直到看到第n遍時,方媽媽才面無表情地問着:“小夥子,你叫什麽來着?”
“帥朗,帥氣的帥,俊朗的朗……”帥朗來了個慣常用的解釋,在這位小老太太面前可拽不起來,趕緊地笑着補充說明道:“有點名不副實啊。”
“呵呵……是有點名不副實啊。”方媽好容易了笑了笑,看看帥朗的個子不高,人樣也不俏,偏偏這麽響亮的名字,搭配得有點讓人啞然失笑了,不過也補充道:“男孩嘛,主要是事業有成……小帥,你在什麽單位工作?”
“哦,國企,鐵四局供電處………”帥朗馬上回應道,把後面的十一灣變電站直接省略,現在倒慶幸好歹是皇糧,要擱以前無業遊民,八成得直接out,方媽卻是由淺而深,又問着:“那做什麽工作?”
“電……”帥朗一結巴,又是眼一亮脫口而出:“電力工程師……初級的。”
這回,是把電工這個名詞擴展了擴展,果真又蒙過去了,方媽的臉色好看了幾分,估計能勉強接受女兒和個“工程師”處對象,于是話委婉了,直問着:“那你工作幾年了?”
什麽意思?是想問實際年齡?還是想側面了解薪酬水平?帥朗眼珠一骨碌,知道這兩樣東西對擇婿都很重要,幹脆一古腦直說着:“伯母,我今年二十五,工作三年多快四年了,您估計也知道,我們鐵路上的待遇,也就比普通單位稍好一點……”
又蒙過了一關,那方媽莞爾笑着,對這個口齒伶俐的小夥多少有點好感了,笑着道:“我家婷婷比你可大兩歲,你們怎麽認識的?”
“哦……那個,我和公安經常打交道,我爸就是警察,半年多前偶然認識的。”帥朗有點局促地說道,自己倒确實和公安經常打交道,不過多數時候是以嫌疑人的身份打的交道,這丫可不敢露半點口風。方媽聽得倒也沒懷疑,隻是關切地撫撫帥朗的衣襟,似乎是個女人的下意識動作,給人衣服的拍灰尖揀線頭,随着動作随意地又問着:“鐵路局可離市夠遠的啊,你們這年輕人呀,就知道圖一時高興,不考慮實際困難和可能發生的實際問題……小帥,你考慮過沒有?”
咦,這是問房子,還是問車呢?帥朗沒敢想,趕緊道着:“考慮過,這不正考慮到市區那個好點的地段買幢房子,遠點也沒關系吧,現在交通這麽方便,買輛車什麽問題也解決了……伯母,您别擔心,我除了上班,在市區和黃河景區、花園口景區還有點生意,這個将來的生活上,不會有什麽問題。”
哦……眼見得方母終于長舒了一口氣,口氣不小,可也不讓人反感,方母的态度變得和霭了,又是國企吃皇糧的、又是工程師,還有外快可賺,這硬件條件如此優越,似乎就人稍嗑碜點也勉強能說得過去,能說得過去了,這才開始了,接着是問帥朗的畢業學校,問家庭的情況,問父母的情況,差點就要問到帥朗的私生活了,帥朗如履薄冰,小心應對,生怕被方母瞧出點端倪來,好在這小老太淨關心硬件條件,沒觸及到帥朗最擔心的地方。一番問話,直問了十幾分鍾,還是方卉婷的電話在催,這方媽媽才勤邀着帥朗一起去吃飯,帥朗那敢,找了借口,好容易才得脫身。
一直在窗口看着的方卉婷那心裏可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了,一會兒擔心老媽看出了什麽回頭又是唠叨不休,一會兒又擔心帥朗跟老媽胡說八道,心焦地等了好大一會兒,才見得面色和霭的老媽端着飯進來了,邊放着碗筷邊問着女兒:“婷婷,你怎麽把媽瞞得這麽緊,和小帥談半年了都不告訴媽?”
“半……半年。”方卉婷訝異了一下下,知道帥朗胡扯了,立時改口道:“哦,是有半年了,沒來及跟您說呢。”
“我看這小夥家庭條件挺不錯的,在鐵路局上班,又是工程師,又有生意,比你爸托人介紹的那幾個都強……”老媽唠叨着,方卉婷聽得一愣:“工程師?什麽工程師?”
“電力工程師呀?怎麽?不對。”老媽愣了下。
“哦,是搞電了……”方卉婷抿着米飯,沒揭破,肚子暗暗腹诽,這沒進門都騙開頭了,等知道帥朗是個電工,還指不定要發生什麽呢。
“對了,婷婷,媽有些話得給你說在頭裏。”老媽沒來由地嚴肅了,坐到了方卉婷的身邊很嚴肅的教育着:“對待感情問題要專一,媽不是幹涉你的感情,但是,你得想好了,得看準了……既然你和小帥情投意合,那就趁早把沈子昂這頭交待了,不過媽還是喜歡小沈多一點,不過這個小帥朗嗎,嘴倒是挺甜,看樣你跟他也受不了罪……不管怎麽樣吧,取舍兩難的事媽可以理解,不過你千萬不能腳踩兩隻船啊。”
“什麽?我……腳踩兩隻船?”方卉婷眉一皺,有苦說不出了。
“你别跟媽瞪眼,媽也是爲你好,你畢業回來都幾年了,好容易遇到倆合适的,總得挑對挑好吧?”老媽一看閨女态度極其惡劣,語重心長來了。
“得得得,我誰也不嫁,又來了。”方卉婷摔着筷子,氣咻咻地吃不下去了。不料老媽的唠叨還沒完,給女兒放好筷子,勸着道:“好好,媽不幹涉……其實呀,媽對這倆也有點傷腦筋,小沈吧将來肯定是仕途無量,這個帥朗呢,看樣應該是個有錢的主兒,媽比較傾向于沈子昂,不過看你呢,和帥朗又比較接近……反正不管那一個吧,媽都支持你。”
“哼!”方卉婷聽出來了,重重一哼沒好氣地說着:“媽我看出來了,你是巴不得一女二嫁呢,都給你招回來當女婿。”
“你個死丫頭,怎麽跟媽說話呢,媽還不是爲了你好……”
“你這麽指手畫腳的,能好嗎?”
“我怎麽指手畫腳了?說說也不行呀?”
“你那是說說嗎?幹脆你給我包辦了得了,我閉着眼睛嫁誰算誰……”
“你…………”
母女倆唇槍舌箭飚上了,你來我往,又繼續無休止的口舌之争……………………………………………………………………………帥朗可沒料到自己忽悠了方媽幾句,還就把自己忽悠到候選名單裏了,門口那一面見得心裏犯着嘀咕,比照方卉婷既悍且野的個姓,方媽的脾氣好不到那,再加上這小老太薄嘴利牙的說道,再比照鐵路大院裏那些婆娘,帥朗看得出不是個好處的主兒,甚至再由此發生聯想,再過二十年、三十年,方卉婷沒準就長成他媽這樣子了,而那時候自己肯定是處于被統治階級成天介被她頤指氣使、指手畫腳,這可讓人情何以堪?
發冷,哆嗦……一想方媽那樣就有點哆嗦,以前對待妞的态度是能摸就摸,能上即上,從來還沒想過真把那個娶回家,今兒僅僅是個淺淺嘗試,便讓帥朗有點颠覆以前很想正正經經談個對象成家立業的想法,也是嘛,要是在此生剩餘若幹年裏隻和一個妞叽叽歪歪,那生活将會是何等的無趣?
而且就自己即便想,人家還未必能瞧上咱呢!明顯看方媽那樣拽得不得了。更嚴重的是,帥朗知道就自己這電工職業再加上一堆不光彩的案底,方卉婷這種家庭恐怕不會把女兒輕易許給自己。而且那一堆事,帥朗也知道,肯定瞞不了多久,就方媽對女兒的事這麽重視,八成回頭就得去打聽。
坐在出租車上的帥朗被零亂的想法給搞得有點茫然無緒,以前一心一意想着撈點錢,後來一心一意想着把身邊的後患除掉,錢有了,後患沒了,生活步入正軌,卻不料比那時候更煩人,正煩着呢,電話來了,一看是大牛的電話,帥朗直接摁了,沒接,沒心思喝酒,這幫兄弟除了吃喝玩樂沒别的事;沒接電話吧,短信還來了,一看一行字:接老拐呢,你忘了。
哇,這下子帥朗直拍額頭,那位被拘留的程拐還沒出來呢,這麽長時間還真把這貨給忘了,趕緊地拔過去,大牛和黃國強、羅少剛聚在一塊,說是吃完了飯一塊去,帥朗剛約好,卻不料大牛直說着還有事,什麽事呢,介紹對象,一聽介紹對象,帥朗沒好氣回着:“就你!?你認識的裏頭全是小姐,别以爲我不知道。”
“不是,我媽要給你介紹對象。”大牛道。
“不過吧,你媽恨不得摁住捶我一頓,還會給我介紹對象。”帥朗訝異了。
“我媽對你是不感冒,不過不影響她給你介紹對象呀?現在咱鐵路大院誰不知道咱們幾個害蟲跟上你都發财了,以前你是窮光蛋沒人搭理,可現在是款爺,不一樣了。”大牛笑着道。
“那也算了,就你媽……她眼裏得程拐那體格才算美女,她介紹我敢要麽?”帥朗拒絕了。
“嗨,說誰呢?就你這話我告訴我媽,回頭我媽得打上你家門去……這回你還真猜錯了,我媽一下給你介紹了倆,你還認識,一個是薛小藝記得不,高中時候你就扯人裙子………還有一個叫韓苗苗記得不,羅嗦追人家,人家不艹理他,現在人家在總局調度上啊,你要娶回家,以後咱這車皮就不愁了,沒計劃都能給你調上……”
大牛吧唧吧唧說着,倒替他媽先說上媒了,而且把好處都擺出來了,帥朗直接罵了句:“你死去吧啊,你别給我介紹對象,介紹點車皮得了……”
扣了,沒料到數曰未進城,一進就是這許多的麻煩,本來是準備回家裏看看老爸的,現在倒覺得真回去,八成得碰到大牛他媽上門說媒,那個黑臉老太帥朗更害怕,小時候隻要大牛打架吃了虧,那老太一準拉着兒子上老帥家告狀去,回頭帥朗一準得被揍一頓,這許多年來都有心理陰影了,雖然喜歡花樣年華的女人,但對于中老年婦女,隻有一個感覺:怵!
“等等……司機,我就到這兒下……”
帥朗正尋思着是不是該回去,猛地看到車前堵車了,而且有不少警車在維持着秩序,拉着警戒線,付了錢下了出租車,帥朗擡頭看了看,心情一下子又好了。
爲啥呢?因爲這裏是華銀的總部,一擡頭就能看到華銀小額貸款公司的大招牌,這麽警察上門,隻有一個解釋,犯事了,要倒台了……被邰博文騙走一個多億估計要不回來,又在股市上栽了個大跟頭,而且帥朗隐隐聽說尚銀河涉嫌非法集資,這事終于還是犯了,一下子讓帥朗覺得那種幸災樂禍的喜悅湧上心頭,快步奔着來看熱鬧。
“咋回事?有什麽樂子,這麽多人?”帥朗個子矮,在後面跳腳問着。
“誤了誤了,小夥……都一個小時了,我都沒趕上。”有人接茬。
“那隻一個小時,兩小時都有了……我也沒趕上,那人就沒等,刷就跳下來了,叭唧一下子腦袋瓜就磕地上了,叭唧一下子,紅的白的就出來……”有人在誇張地形容着,帥朗一聽明白了,有人華麗麗地跳樓了,把看客給看得樂得。
“胡說不是,你沒趕上你咋知道……是警察來抓來了,人家就跳下來了。”有人更正道。
“不對不對……說不定是警察逼着他跳下來了,尚總知道不,攤鋪這麽大,出事了他得先死,對不對?”還有人在猜測着。
“那也不是警察逼呀,他是主動跳的。”更正又來了。
“你說的我就不信了,啥過不去的來這兒尋死呀。”置疑的聲音又來了。
“啥叫來這兒,這就是人家的公司……混不下去咧呗。”又有了解釋着。
聽明白了,尚銀河跳樓自殺了。
等帥朗擠進人群裏,遠遠看着華銀商樓的停車場中央蓋着一塊白色的屍布,白粉繪就的人形能看到邊緣,血色污了好大的一片,一群警察正在拍照、勘測現場,擡頭看樓上,十四層上的一間窗戶開着,隐隐約約也有警察的人影,沒準就是在那地方華麗麗地栽下來了……這個人帥朗曾經見過一回的,還是給超市當送貨員的時候,華銀公司訂了幾十箱防暑用品,在這個大院裏卸貨時偶而見過一回,是個臉上長疙瘩、渾身王八之氣,頗有江湖之風的豪客,其實人家本身就是個傳奇人物,憑着一把開山刀收水放貸起家,後來還真打下了華銀這麽大的産業,帥朗混迹中州時,像這類人物無疑是曾經憧憬中的偶像派,隻不過這個偶像派的死讓帥朗頗有遺憾,死得實在沒有創意,而且是個最郁悶的死法:人死了,錢都成别人的了。
“散了啊……散了……别影響正常的公務啊,自殺有什麽好看的……散了……”
警察來趕圍觀的人群了,打醬油的群衆步行的、推自行車的、還有放下私車專程來飽眼福的,陸續地散了,帥朗往一邊避了避,遠遠地看着那人被擡進屍袋,上了車……法醫的車,應該不是正常的死亡,帥朗心裏暗暗下了這麽一個定義,随着車緩緩駛離現場,這個區域還被封鎖着,那一幹警察如臨大敵,隐隐約約看到了院子裏也停了不少警車,快到正午的太陽直愣愣照着這個森嚴肅穆的現場,再加上那一灘還血色殷殷的痕迹,讓看着的帥朗激靈靈打個了寒戰,快步走了。
不能看,丫的,瘮人的得厲害,帥朗邊走邊想着,本來看樂子的心情被破壞無遺了,快步跑過了一條街拐彎,這才站定,心裏隐隐地覺得那裏不對,要真是尚銀河死了,那和邰博文、和端木界平肯定要有直接或者間接的關系,這一死……别人也許就看個笑話,不過帥朗揣度着,肯定要在那個不大不小的圈子引發一次震蕩,和尚銀河有關系、有生意往來甚至有過幕後交易的,肯定要被三查五審,咱黨的政策是,不查則已,一查肯定尋根究底,除非樹大根深動不了你,肯定也要有很多人倒黴了。
“他m滴,還是當個打醬油的好,何苦涅,又得給國庫交錢了……”
帥朗邊走着,邊嘀咕自言自語着,對比記憶中的威名遠揚的尚總和此時的所見,下了這麽一個定義。
這事,甚至比看到端木落對他的觸動還大,現在倒明白老爸那放開一切的态度了,争了一輩、搶了一輩,争着搶着跳樓還比别人先死了,真是圖個啥呀?
逛了兩個小時,下午和大牛、羅少剛、黃國強一起到了東城拘留所接刑滿釋放的程洋,有些事和想像中差異太大,本來以爲程拐這貨在裏面肯定受苦受罪,誰可知道這貨出門就說這裏面簡直是人間天堂,爲啥呢,吃飯是清湯寡水、作息是按部就班,沒妞沒酒沒大魚大肉那些害人的東西,屢屢越減越肥的程拐居然減了二十多斤,把這貨給樂得呀,出門告别拉着拘留所老警那手叫一個依依不舍,千言萬語一句話:叔,下次還來您這兒啊!
哥幾個聚了一場,酒也沒喝,大牛值夜班、羅少剛帶着女友要去哈皮、老黃被對象黏得分不開身,程洋剛出來要去看看自己的生意,帥朗那兒也沒去,家也沒回,趕上了最後一班車,回十一灣變電站了,這份曾經棄之如敝履的工作,現在倒覺得好歹也是個事,好歹在無所事事的時候,也能有點事可做。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