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堡村,家在那兒……幸苦了啊,警察同志。”
男士既儒雅且客氣,而且是個連鬓胡子,副駕上的女人很豔,隔着車窗都聞得到香水味道,設卡攔截的警察看着證件,對着人,再看看車,這位男士很配合地摁開了後蓋,一圈審視,排查的特警揮手示意着一隊同伴:放行。
不是,體貌特征不符、年齡不符、似乎也不像潛逃的人,這麽招搖開個奔馳拉個妖冶的女人,更不符,一隊特警看着車影消失,排查的這位歎着道:“這才叫生活啊,駕最貴的車、上最靓的妞。”
“反了反了,應該是駕最靓的車、上最貴的妞。”
另一位補充了句,惹得幾位哈哈大笑,零點了,此時身處的是中州市的一個出入口,這數曰,特警中隊三班倒連番排查根本沒有什麽效果,牢搔倒是生了不少,嬉笑着,點着煙驅着深夜的寒氣,除了定點清除和定點圍捕,連種疲勞戰可不是特警們的特長,明顯地懈怠了幾分。
倒視鏡裏,最後一個人影消失之後,端木不屑地道着:“看……我們是自由的,我們可以随意出入中州,中國的警察最講形式主義,說什麽天羅地、說什麽天恢恢,他們以爲自己是神仙……就這些娃娃,抓個小毛賊吓唬老百姓還成。”
搖着頭,幾近鄙視了,每每從警察的眼皮下從容走開,每每和警察擦肩而過,熱衷于貓鼠遊戲的端木,已經習慣了在這種危險的場合保持着變态般地從容,這種挑戰總會給他帶來都會給他帶來一種異樣的興奮感,像毒瘾一樣無法戒除的興奮感。
徐鳳飛此時剛剛稍定,嗔怪了句:“平,你今天怎麽了,又是讓闫律師租奔馳、又是粗粗化個妝就上路,多危險!?”
“不不,你錯了,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一點危險沒有……即便是追兵就在身後,他們一定會想我們在惶惶不可終曰、一定會判斷我們會隐藏形迹、也一定會判斷我們會找機會倉皇出逃,可我偏偏大搖大擺開着豪車、伴着美女出行,還專往盤查最嚴的出入口走,越是這種荷槍實彈的地方,他們會判斷嫌疑人根本不敢往這兒走,所以,這兒是最安全的地方……當然,說不定他們根本不是找我,一定認爲我們早已經走了……”
端木平穩地駕着車,很平靜,聲音和人同樣地平波瀾不驚。徐鳳飛又一次被說服了,相處曰久,已經習慣了服從,因爲至今爲止,身邊坐着的這個人還沒有錯過,笑了笑,提醒了句:“還是小心爲上,再說我覺得你應該來見梁根邦,他算什麽東西?提個款都能出事,差點被警察連根撥了,咱們十幾條下線,就數他蠢。”
“呵呵……這個我不反對,不過中州就這麽一條下線,不找他找誰,再說我喜歡和蠢人打交道,和這種在一起會體現出我們智商上的優勢……”端木笑道。車已過了六堡村,還在向前走,上了一七國道,已經到中州遠郊的範圍了。
開了車窗,吹着絲絲的涼風,聞着野外空氣中似乎還有麥香和草根的氣息,徐鳳飛長長的呼吸了一口,仿佛肺部被涼氣充斥着要興奮地大喊一般……慣于按部就班毫無波瀾生活的人總是向往刺激,而慣于在危險中刺激的人卻總是向往安甯和普通,徐鳳飛其實屬于後者,每每在倆人獨處的時候,這種感覺會格外地強烈,回頭瞥着鎮定如斯的端木,笑着問:“平,其實我還是覺得中州的生活好,我真想在這兒修一幢房子,哪兒也不去了……要是就咱們倆個人,多好。”
“你又在擔心了。”端木答非所問,不過直指徐鳳飛的心事,徐鳳飛聞言黯然了下,這些天每每想勸端木走總是未能成行,換了一個委婉的說法不料也被端木聽出來了,一聽出來,幹脆關着車窗直說着:“是有點擔心,值得嗎?咱們已經走到這步了,有必要在中州糾纏不休嗎?”
“值得,不管是《英耀篇》還是師爸,都值得……”端木道。
徐鳳飛有點不悅地道:“你一直說這話,可我覺得沒這個必要了,仇是結定了,還有那本書,不就一本騙經嗎?咱們現在的水平和身家,就不去做這些都夠兩輩子花了……”
每每遇到這種口氣,端木總是很有耐心地,像說服一個小女孩一樣,和聲悅色解釋着:“你錯了,我們現在什麽都有了,就是沒有退路,中山瑞昱集資已經快到臨界了,随時可能穿幫……你這徐麗雅的名字馬上也會上通緝名單;而我呢,就更不用說了,樁樁涉及的都是重大詐騙案件,隻要我以真實的身份出現,馬上就招來成群的警察,甚至于我用假身份都逃不過去……我曾經想過到一個沒引渡條約的國家,不過那樣的話等于給咱們自己上了個籠子,永遠也出不來了。……或者我們永遠隐姓埋名潛藏下去,可行姓倒是有,不過以我們現在的身家,你想低調都難,從幾地調走這麽大的資金做個投資移民,那等于自暴身份了,越有錢你越不會過安生了,想來想去,我一直沒有想到一個萬全之策……我們總不能騙一輩子吧?”
“那你是說,我們在做的事,和退路有關?”徐鳳飛驚訝了。
“當然……《英耀篇》是傳說中的騙中聖經,傳說得到英耀篇的江相宗師,最終都能全身而退、頤養天年,這件事我們師兄弟幾個都知道,但誰也不知道秘密究竟是什麽。”
“真的假的?我怎麽覺得有點玄乎?”
“所以我得找出真假來……不過我覺得真的成份多,單論騙術,即便是我,也難望師爸項背呀。和他在一起呆了十年,我幾乎沒有看到過他重複使用過相同的手法,每次得手馬上消失,永遠不走回頭路,我以前對他這種方法很不屑,不過現在我倒覺得他比我高明,我的手法有規律,每每奏效的手法我總想把它利潤擴大到最大化;而師爸的手法,從來就無迹可尋;我的手法一穿幫,就必須換個身份隐藏形迹;而他的手法根本不會穿幫,或者即便是就穿幫了,他也不需要逃命……”
端木細細羅列着,說到了手法,由衷地贊歎着:
“……比如這次通過拍賣設局,純粹就是鑽了大陸法律的‘不保真’空子,這個局究竟有多深如果不是他親自告訴你,你永遠理解不完整……現在就即使穿幫了,對他也毫無損害,這就是他比我們高明的地方。”
“那他以前還栽到你手裏?”徐鳳飛反問着。
“不是栽在我手裏,是他不想我栽在那件案子上,否則他進監獄隻要供出我來,我恐怕逃不了這麽久,不過那樣的話,會把我們師兄弟幾個一窩全端了,仁慈是他最大的弱點,我到現在都不明白,騙子都當了,還要仁慈這層假面具幹什麽………他身上我看不懂的東西太多,本來我想坐監十年,出來就是個糟老頭子了,恐怕生活都難自理,可你看現在,不到五年光景,他又能翻雲覆雨了,光這點本事我自認都不如他,我要是像他那樣栽一下,肯定翻不了身,所以,我覺得那份江相師門的《英耀篇》裏,一定有什麽我不知道的秘密………”
端木輕聲說着,或許就是消除路途的寂寞,不過徐鳳飛聽出來了,他是在想倆人的後路,已經不再像數年前殚精竭智聚斂,單憑這一點細微的變化,徐鳳飛也覺得值了。
于是,她沉默了,聽着端木有一搭沒一搭地叙述的往事,叙述着他們師門幾個兄弟走鄉串戶,算卦看相、捉鬼去邪,好像那時候才是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徐鳳飛聽着往事,也被這貌似笑話的故事逗笑了幾次。
…………………………………………………………車行了近十公裏,轉上了村道,停車的時候,突兀可見地隻有伸向天空的圓形屋脊聳立地夜色中,陰森森地有點可怖,端木電話聯系着獨了下了車,徐鳳飛很默契地坐到了駕駛的位置,把車開到隐敝的地方,熄了燈,靜靜地黑暗中等着。
端木悠閑地走上了村路,聽着夜蟲的低鳴,吹着涼涼的夜風,這種地方,是絕對安全的,不多會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奔上來的梁根邦有點激動地輕聲喊着:“是不是王老闆?”
“這深更半夜,還會有别人嗎?”端木低聲回了句。
“失敬失敬……請……”黑暗中,梁根邦客氣着,暗暗打量了一眼,中等個子,偏分頭,走路背着手,腰有點佝,像村裏的大隊會計,可是他不敢絲毫怠慢,這是傳說中能點石成金的王老闆,自己幾年前的發迹全靠着這位的點拔,能見一面,還真有受寵若驚的意思,走了幾步,端木輕聲問着:“人呢?”
“就在前面冷庫地下室,安全得很……那位吳老頭我們昨天早上就關起來了,呆了這麽長時間,屁事沒有。”
“他還老實嗎?”
“挺老實,錢也帶來了,足額……這錢怎麽處理。”
“當然歸你了,沒事,我就來看一眼,再給你找點小麻煩,不過有報酬……邦子,這次完事了,跟我走怎麽樣?我聽說你可大陸公安追得四處躲藏,這地方呀,恐怕咱們都不能常呆,還是去國外吧,隻要有錢,你的人權和穩私權還是有保障的……”
“那是,我早就想走了,這不沒門路嗎?王老闆,您真能把我帶出去呀?”
“你說呢,我既然能來去自如,帶個把人問題不大吧?其實沒你想得那麽難,隻要到了沿海,就是點路費問題,要不你覺得這麽多走私貨是怎麽來的?集裝箱走私都能來去自如,何況個把人,可能你不了解,中國的人頭多,蛇頭更多,每年光往歐美走私人口就要有數十萬了……”
“這個我聽說過,還是王老闆您的見識自然比我們大多了……”
梁根邦不吝恭維,端木不動聲色地伸了橄榄枝,幾步路功夫梁根邦對此已經深信不疑了,端木在暗笑着,很奇怪這位當騙子居然對另一個騙子深信不疑。就帶走,恐怕也不會帶走這麽一位渾身是事的嫌疑人。
進了鐵大門,幾十米走過,下了地下台階,再行不遠,隐隐透着燈光的地方,梁根邦小聲解釋那是幾個兄弟看着吳奇剛的地方,端木繞過去了,誰也沒見,聽得裏面摔撲克着聲音在叫器着喝酒,繞了兩間到了僅容一人進出的地室,端木擡眼四下看看,應該是冷庫的地下恒溫室,廢棄的有些年頭了,有些地方潮濕得已經長出苔藓來了,開了木門,室内一角蹲坐的人聽着燈光一個激靈起身了,爾後是瞪着端木,嘴唇哆嗦着,半晌憋不出一個字來……是吳蔭佑,比記憶中老态了不少,屏退了梁根邦,端木笑了笑道:
“吳師弟,别來無恙。”
“我……我就知道是你。”吳蔭佑憋了句,沒罵出來。
“智商和涵養都見長了,呵呵,知道是我你還來。”端木笑着,不動聲色。
“師…師…師哥,我沒坑過你,也沒害過你,你知道我就這麽一個兒子,放過他,有什麽沖我來……我都土埋半截的人了,可孩子還小……”吳蔭佑說着,抹了把鼻子,失态了。
“坐……吳師弟,别這樣,要不是沒法找你,我也不會對大侄動手……我和你們無怨無仇,怎麽會害你們,坐坐……”端木很意外地客氣,拉着師弟的手,倆個人席地而坐,坐下來給吳蔭佑點了支煙,這才問着:“就是有些小事想打聽打聽,我畢竟走了十幾年了……”
“師哥,我知道你想找師爸,找不到了……”
“别告訴我他死了,那是個假墳。”
“死倒沒死,不過他把我們譴散了,你知道他說一不二,他說從此退出,不再過問我們的事……”
“吳師弟,那你的意思是準備讓我白忙活一場了,既然退出,那《英耀篇》傳給誰了?我走時候卷了一千萬,你們回頭又騙走我八百多萬,咱們扯平了,錢我不要了,可咱們師門的重寶,你總得告訴我下落吧?”
“肯定不在我身上。”
“這我知道,你還沒資格拿這東西……我問你是傳給誰了?”
“帥朗……一個新人,師爸培養的接班人。”
“咝………”
端木臉色一凜,貌似難爲了,電話上就知道了梁根邦一夥被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痛毆一頓的事,正發愁不知道怎麽下手呢,卻又聽到了這個名字,吳蔭佑生怕端木不相信似的,賭咒發誓讓師哥好好查查,數月之前這個人還是個街頭混混,現在已經被師爸變成擁資百萬的小富人,光在拍賣會就攫走上千萬,放眼中州,除了師爸,還真找不出第二個人有這本事……騙子,都是騙子,吳蔭佑口是心非,在想着譴散之前師爸最後的安排是誰要是出了事,盡管把所有的事往帥朗身上推,就說他是江相傳人、就說英耀篇在他身上、甚至可以說拍賣會是了設計的,反正找這麽個頂缸的替罪的吳蔭佑自己也介意,添油加醋地說着,暗暗觀察着師哥的表情,那樣子恐怕已經遇到難處了。
沒錯,以毒攻毒,吳蔭佑此時暗歎着師爸的高明,要是把這個騙子引得和那個流氓交上火,後果是什麽,吳蔭佑一想那次莫名的爆炸就有點興奮……“再問你件事,咱們兄弟幾個,就你愛打聽事……我藏身新加坡,是不是你打聽出來的?”端木突然間話鋒一轉,問到這問題上了,吳蔭佑點點頭:“是我。”
“消失來源呢?就你這水平還查不到那兒?”端木追問着。
“寥厚卿,銳仕獵頭公司的經理,主要是靠他打聽,銳仕是個全國連鎖的獵頭公司,在查人方面有獨到之處,除了賣人才,他們還賣消息,無意中我查到徐鳳飛的消息,追着她我找到了你在新加坡的信息咨詢公司……查了兩年多。”吳蔭佑照實說了。
“呵呵……刮目相看了啊,有長進。”端木笑着起身了,似乎要結束談話,吳蔭佑下意識地跟着起身,端木見狀安慰着:“師弟别擔心,我不會對你怎麽樣,咱們畢竟是同門,我保證,你和你兒子活着從這兒走出去,我還沒有殺人的膽子………給了點時間,我把事處理完,咱們各奔前程……”
說着,不容吳蔭佑哀求,起身出了暗間,回頭有點憐憫地看了燈光中可憐兮兮的吳蔭佑一眼,旋即梁根邦在外面把門關上了。
走着,向外走着,在應急燈的光下走着,梁根邦不敢發問,繞過那些喝酒打牌的手下在的地方,又出不遠,端木突然停下了,回頭問着:“根邦,咱們雖然素昧平生,可你應該了解我從不虛言吧?最起碼我告訴你那兒有錢錯不了吧?”
“那是…王老闆怎麽了?”梁根邦很謙恭地道。
“沒怎麽,現在就有個地方有好幾百萬,保守估計……你想不想要,就在你身邊。”端木問。
“我身邊?這兒?”梁根邦不相信了。
“是啊,就關在那個小屋子裏。”端木指指關押吳蔭佑的地方,小聲道着:“我告訴你,他和咱們一樣,是個騙子,剛幹了一大票,就在拍賣會上,他應該是單幹,藏錢的地方應該隻有他知道……我建議你,想想辦法,榨榨油水,這家夥很肥的啊,呵呵……”
“嘿嘿,那行,有您這話我就敢幹,我們還以爲您要這人有用呢,要這麽說,沒問題,我們有的是辦法。”
“對了……還有一件事,你不能出面,可你需要找不少人來幹,有辦法嗎?”
“看什麽事了?”
“幫我抓個人,姓帥名朗,活的,他手裏有我要的東西,連人帶東西我都要……”
“這個……”
“有兩種付報酬的方式,一種是給你現金,一百萬;另一種是給你存到海外戶頭,你出去随時可以兌現,任你選……你知道我說話從不打折扣,錢明天早上就可以給你。”
“那沒問題……隻要有錢就好辦事,這人這麽橫,我也想收拾他了,我準備找一幫收爛債放高利貸的家夥去收拾他,大不了多花點錢,錢沒事,現在我手裏暫且有用的,不過王老闆,我那事……”
“我讓律師團給你辦個護照,再給你一個新身份如何?在這地方,您是地頭蛇,呵呵……我可是外來戶啊。”
“放心,包我身上……”
“留步……把人看好了,不管你們怎麽對付這倆人,事成之前千萬别走漏風聲。”
“沒問題……”
直送到了院門口,端木出門看了看四周的環境,感覺這地方找得蠻不錯,距離公路有四公裏,步行不遠就是造紙廠的排污溝,左側遠處是大棚林立的菜地,右側是聳如炮樓的窯口,再往遠處是火車道兩旁的違章建築,就這種髒亂地方,恐怕還真不好找一個兩人失蹤的人口。
步行了不遠,蓦地車燈一亮,換乘到了副駕上,端木一擺手:“去原陽。”
“原陽市?”徐鳳飛詫異地問。
“對,離這兒一個多小時行程,咱們不走,也不在中州,圍着中州轉圈,即便還有人在查我們,也隻會在非走即留上判斷,不會考慮到我們不走也不留。”端木笑着道。
“這倒是個好辦法……”徐鳳飛笑了,駕着車,拐上了國道,提速了,一路順風順水毫無阻礙。
此時,中州的臨檢還在大規模的進行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