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行動結束了,對于從事公安工作的同志們而言,這類聲勢浩大的行動已經成爲生活的一個必要組成部分,而且一個行動的結束,就意味着另一個行動的開始,會前翻閱會議資料的公安們竊竊私語着,據說這次防搶反騙的成果不菲,挖出了一個銀行卡犯罪團夥,在全省尚屬首例,四一九大案也取得了重大突破姓進展,據說當天化裝提款的17位嫌疑人,被刑偵支隊逮了十四個,至于其他小搶小騙團夥統計,各分局、各派出所彙集的要有一百多個,就像資料上所說的,對“淨化治安環境,保障人民财産”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坐在前三排的都是防搶反騙工作組的成員,不過最惹眼的不是案情如何,而是前兩排清一色的女警隊伍,窈窕的警服,比貝雷帽還俏皮的女警帽,若隐若現地遮掩着長發,偶而回頭驚鴻一笑,總能讓後座剛剛落座的鐵警們挪挪身子,生怕警容那裏不整,觀摩良久之後,總有小話附到鄰座認識同行的耳邊:喂,老劉,咱們全局可就這麽幾朵花,都拉來啦?
“你知道什麽呀?這次抓騙子全靠警、監控、技偵上聯合作業,娘子軍撐了多半邊天,咱們這号大老粗,落伍啦。”另一位小聲擺活着。
“是不是呀?你們四分局不是抓了十幾個團夥嗎?”
“都是街頭碰瓷翻撲克牌的,三五個湊團夥,那玩意能信呀?人家這才是高科技、高智商,蒙着面提款都被提留出來了,還是年輕人厲害啊……”
“得了吧,也就抓了一群替死鬼,那案子幕後黑手能不能揪出來還得兩說………”
小聲的竊竊私語,主席台各位領導入場時自動停止了小話,會議開始了,來自省廳的督導、市政斧和市局的各位領導,程序都是既定的,接下來就是挨着個地發言了。發言的内容自不待說,第一句都是在省公安廳和市委、市政斧的正确領導下……在全局各單位民警協作努力下……防搶反騙百曰攻堅取得了圓滿成功,抓獲各類兩搶、侵财類詐騙嫌疑人多少多少、挽回經濟損失多少多少、立案多少多少件、偵結率多少多少,列爲上追逃多少多少……沒有什麽聽頭,坐在二排中間的方卉婷有點走神,看着主席台上的劉局長,盧副局長,以及來自省廳、來自市政斧高不可攀甚至根本不認識的領導,有點走神了,其實三個多月忙忙碌碌的工作回過頭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做了些什麽,細細數數,每曰介裏都是在排查、比對、檔案搜索和文山會海中渡過的,不過結果不錯,市局參加行動的榮立集體三等功,自己和小木在市局表彰的優秀個人上榜上有名,小木也如願以償留到了市刑偵支隊,幾個月前進工作組那時候抱着的心願好像都達成了,在這個應該興喜的時候,方卉婷卻是沒來由地有點惆怅,就像心裏有些什麽小疙瘩沒有解開的那種惆怅。
是什麽呢?好像是那件案子,在追查到取款人就中止了,僅僅确定了中間的山貓毛小義的身份,列爲上a級追逃,能不能追回來,追回來需要多久恐怕不得而知了;不過隻要不停犯案,再聰明的嫌疑人也要有撞進的一天,這是警察的信條。作爲警察對于司空見慣的各類嫌疑人已經沒有什麽感覺了。
所以,惆怅的好像不是案子,是一件很糾結的事在心裏,自從那天當街施暴揍了帥朗一頓之後,方卉婷就一直有這種感覺,其實很多線索都拜此人之賜,很多看似詭異實則灼見的想法也是來自于他,而在這個喜悅的時候,如果選擇一位和她共同分享的人,方卉婷覺得應該是他。
沒有理由,就覺得應該是他,不過自上次以後,再沒有什麽聯系了,其實之後兩天方卉婷就忍不住和帥朗聯系,關機!再之後,還是關機,工作組撤掉各回原單位時,方卉婷很有點想邀帥朗出來的心思,隻不過聯系的結果更讓她郁悶:停機了。
他在幹什麽?我是不是把他吓着了?爲什麽他對我避而遠之?是不是他根本就是個逢場作戲的無良男?這個混蛋,敢非禮我,我揍得輕了……一直見不着他,用不用聯系聯系帥叔叔呢……很多自相矛盾的想法閃爍在腦海裏,甚至于有時候會懷念抓傳銷人那天頂樓上的事,很懷念那種縱情和幾欲窒息的感覺,甚至于在這若幹天裏,有一種被人甩了的忿意。這些交叉情緒讓方卉婷一會揣揣不安、一會兒心有所思、一會兒目光閃爍,一會兒忿忿不已,一會兒又是怅然若失,上台領獎時都是旁觀的隊友推了把才省悟過來。
會,在方卉婷糊裏糊塗的感覺裏結束了,離場時,方卉婷有意識在尋找人群裏的小木,搭裆幾個月,一下各分東西,一個在市局科室、一個在刑偵支隊,這麽大的城市裏再見一面都未必那麽容易,不過會場裏都統一警裝,在警服堆裏找個人那叫個難,直出了會議廳都沒有看到小木。
小木早跑了,從會議廳直奔出市局大門,上了輛等着的越野車裏,拍門時車随即發動,嗚聲走了,小木幾分興奮的問着:“續隊,有任務?”
“看把你興奮的,幹過三年來你還有這心勁,我提拔你當副隊長。”駕車的續隊笑着道,副駕上的邢組長也笑了,安慰着小木:“别急,年輕人,有的是案子,先熟悉下工作再上,痕迹檢驗可是個細活,以後多跟隊裏老陳學學。”
“是,邢組長……咱們這是去幹什麽?我還以爲有案子了。”小木應了聲,不好意思的笑笑。
“找個熟人,帥朗,還記得嗎?”續兵問。
“記得,哎對了,他手機停機了,聯系不上。”小木道。
“在黃河景區混,聽白所長說,這小子發了點小财啊,在景區也算個小名人了。”邢組長笑着道。
“這是個人精,我看他幹那行都能混出點名堂來。”續兵隊長也不吝贊美了。
小木不解了,狐疑地問着:“咱們找他幹什麽?”
“沒什麽事,有些疑點再和他做做對比。”邢組長随意說了句,續兵也接着道了句:“主要呢,還想聽聽這小子的胡謅,你們别說啊,我還真覺得小帥比老帥強,上次案情分析會聽老帥講,有點空洞了啊,四一九這鍋夾生飯全扔咱們支隊了,我一下子還真不知道該從哪兒入手……”
兩個人随意聊着,小木聽明白了,不過眼珠滴溜溜轉悠着心思動着沒敢接茬,帥朗幫過幾次忙,不過肯定不會是看在自己面子上,面子在哪兒呢?小木隐隐猜到了點,不太敢确定,不過能确定的是,肯定也不在前面倆位身上………………………………………………………………………景區,熱鬧依舊,繁華依舊,從堤灌站派出所所在地到五龍中心景區,一路上車行緩慢,高峰區經常堵,一堵就是十幾輛甚至幾十輛大巴,比市區堵得還厲害,好容易到了五龍停車場,找停車位置卻又是花了二十幾分鍾,下車對着這個景區,幾個人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麽炎熱的天氣,遊客絲毫不見減少,沿着景區小廣場到半山腰雕塑像前,密密麻麻都是人,幾個人左顧右盼找了好久,才見得白所長帶着倆位協警從人堆擠出來,迎上來,邊擦汗邊抱歉:“對不起啊,幾位……放假了,學生娃太多了,一天丢錢包幾十起、打架鬥毆十幾起,忙得人屁股就着不了座……幾位有什麽需要協作的,您吭聲。”
“我們找一下帥朗,前段時間老聯系不上……”續兵說道。
白所長咯噔了下,不過立時反應過來了,說了句:“那好辦,這小子是不是犯事了?你們倆,到工藝品店裏蹲着,碰見人給我揪到派出所。”
這話管用,身後那倆壯得像小牛犢的協警捋着袖子就要走,邢組長趕緊攔着:“别别别……不是案子,私事,半公半私,千萬别胡亂抓人啊。”
“哦……那也簡單,我打個電話讓他來。我知道他的電話。”白所長又道。
“這兒說話不方便,還是我們找他去吧……有些事得當面說。”續隊長堅持着。
“那走,跟我來……不在店裏就在五龍村,這小子現在和村裏人搞得熱火着呢。”
白所長得啵着,背着手,一身威嚴警服,前面帶着路,剛要出停車場,幾輛自駕遊的小車又釘在路上堵上了,沒等所長發話,那倆協警上去二話不說,嘭嘭嘭拍拍窗門,牛眼一眼,嚴詞厲喝:讓開讓開,長眼睛了沒有,車是這麽開滴嗎?你們堵着别人怎麽過……那些出門遊客自然不敢惹這号人,抱着歉,倒着車,還别說,挺管用,眨眼頂着的幾輛車倒都讓開了。
小木看得這麽執法直翻白眼,續兵和邢組長互視笑了笑,沒吭聲,其實這也沒辦法,每天數萬數十萬的遊客,執法水平估計高不了。
前行了不遠,續兵有點好奇地問:“白所,你剛才說什麽商店,和帥朗有關?”
“哦,他開的……這小子是塊料啊,景區這鋪位可都是寸土寸金,這小子來了三個月,十二萬年租金盤下了個店面,搞起工藝品來了……”白所長道了句,聽不出褒貶來。
“是嗎?沒看出他有藝術細胞來啊……你們看出來了嗎?”邢組長笑着打了句趣。
沒有,小木搖搖頭,續兵笑了笑。離停車場有一公裏左右就到,一排商鋪正在沿山而上的階下,五六家商鋪都是門庭若市,白所長帶着人擠進了門,示意着兩位小協警别跟了,估計沒什麽事,進門時候店裏擠了一堆遊客,卻是連話也說不上,續兵個子高,看着櫃台後并不是帥朗,是位很有型的大胖子,正向遊客兜售着一個做工精美的沙漏:
“……這是黃河河床底的細沙,經過九九八十一遍篩選精選而成,外層是鳴沙山上的石英爲原料作的玻璃,沙漏完正好十二個時辰、二十四個小時,一天時間,出了這兒可沒這兒店了啊,我們獨家生産經營,中州别無分号………要不看看這個,黃河母親石雕,和頭頂上雕塑完美吻合,用材是漢白玉石質地,光這塊石頭就值一百多,雕成像需要花費十天時間,售價一百八,既有欣賞價值,又有收藏價值……”
說得煞有介事,好像這石頭取材多難,好像這沙取材也不容易,都是絕無僅有的,誰不賣誰可真是睜眼瞎了。另一邊那位售貨員卻是位帥帥的小夥子,正向幾位女遊客兜售着草帽,稭杆編的,那孩子嘴甜得呀,姐姐姐姐不離嘴,眼睛看得要出水,直說[***]一九五八年視察黃河就戴得這号草帽,草帽上書一行小字,啥呢,當時[***]站在黃河岸上說着:一定要把黃河治好……天氣這麽熱,二位姐姐您皮膚這麽好,曬着了那可不是幾十塊錢的事,戴這草帽,既遮陽擋曬,又能體驗一下偉人站在黃河邊的感覺……咱出門玩幹什麽?還不就圖個高興,不值個錢,您要喜歡,不說了,送給您了,誰讓我看着姐姐這麽漂亮呢!?………這話聽得那倆女人咯咯直笑,白所長一行一瞧卻是兩位臉上帶褶子,小腹起贅肉的老媳婦,不由地咧着嘴全身起雞皮疙瘩,嗨,你還别說,挺管用,忽悠得那兩位既沒姿也沒色的女人樂滋滋地扣腦袋上,然後是大大方方付了錢,扣着頂破草帽樂得屁颠屁颠出門爬山看黃河體驗偉人感覺去了。
小木一看一頂破草帽賣三十五,呲着牙直吸涼氣,這玩意能不能值五塊錢都難說。一眼看過,一屋子琳琅滿目的工藝品,小挂件、仿玉制品、幾樣主打的卻是以黃河沙、黃河水、以及黃河裏的石頭蛋蛋爲噱頭,拿起那樣的說得也天花亂墜,那堆水晶裏鑲的破卵石,這胖子能擺活進白惡紀恐龍時代的産物。倆推銷的卻是連給白所長說話的機會也沒有,半天白所長不耐煩了,拍拍櫃台:“嗨嗨,小胖子,裝沒看見我是不是?”
“喲喲……白叔,白叔……不不,白大爺,有事啊?”那位胖子嘻皮笑臉,湊了個話。此時小木才認清了,這兩位圍着粗布褂子扮舊社會店小二的貨,敢情是帥朗同租的朋友,和方卉婷到東關時見過倆人,估計這倆貨已經認不出自己來了,果真不認識,那人說了句話,又去招徕客人,白所長隔着櫃台一把揪着:“帥朗呢?”
“在村裏呢……要不就在那個點送飲料,我說白大爺,這麽忙,您就别來添亂了,回頭我請您……”胖田園顧不上招待,道了個歉。白所長征詢了下,能聯系,于是拔了電話,喂喂喂了半天才回頭說着:“在村裏,走…我帶你們去,坐電瓶車,開個車出來得半個小時。”
擠攘着出了門,邊擦汗,邊對着對講把巡邏的警車調出來,那體積頗小的長電瓶車着實方便,上了車白所長直接自己開着,拉着幾人朝五龍村駛來。
車上,剛呆一會兒的續隊、邢組、小木,俱是滿頭大汗,一半是擠的,一半是曬得,百無聊賴話題自然在剛剛見到的工藝品商品上,續兵說這小子幾天不見鳥槍換炮了,邢組卻是道着,這歪心眼想得挺多,弄把黃河沙、河裏撿幾塊石頭都能賣錢,你說這錢掙得也太容易了吧。小木笑了笑沒接茬,開車的白所長卻是感歎上了:
“……還不止這個呢,他們還劈了樹杈做彈弓,弄車泥巴全撮成小泥丸當子彈,專賣給來景區旅遊的小孩,就那破玩意,一個賣好幾十,嗨,城裏小娃真沒見過世面,還真有人要,那小屁孩拿着彈弓,連警車都敢打………現在帥朗是村裏工藝品批發商,跑單幫兜銷的都是村裏人,景區隻要有坑爹玩意,一準是他們那兒出來的……”
說着,後座的三位警察笑得前附後仰,每每見到帥朗,總有些新鮮新奇的玩意讓衆人眼前一亮,卻不料這次是如此的亮法,閑聊着,五龍村離景區不遠,拐過中心景區,在到梅園的路中間就是,電瓶車直拐進村口一家大院門口,跳下車的功夫,門口剛駛走一輛柴油三輪車,傾倒了一輛帶水的河沙,另一邊是曬幹的沙,兩位光着膀子的村民正揚着鐵鍬篩沙,邢組長一指笑着道:“這是售價八十的黃河沙漏産地吧?”
幾個人忍俊不禁,哈哈笑着,門一推便開,帥朗掀着簾子從屋裏奔出來,人未到聲先至:“喲喲,白叔,稀客啊,中午有事不?沒事喝兩盅去?”
“咂,公事……上級有來人,找你的。”白所長一指,眉一挑,打住了話,帥朗稍稍一愣,趕緊地握着手把衆人往屋裏請,屋裏可熱鬧了,叽叽喳喳一群老娘們在聒噪,四張并排的大桌,一堆玻璃瓶、一缸篩好的細沙,每人面前都擺着汽燈,天平稱好沙,倒進錐形玻璃瓶裏,兩相一熔焊,果真是山寨版沙漏一次成形。
“哎,進來呀………請請………”帥朗掀着内屋的簾子,看着衆人都觀察工序,笑着道:“這有啥看的,誰也會,不會五分鍾都學會了。”
“帥朗,你這就是三無産品啊?”小木提醒着。
“手工藝品,這是藝術,你懂個屁。”帥朗斥了句,一斥看續兵瞪了瞪眼,立馬陪着笑,趕緊稱呼請着續隊長,續兵對着這個嘻皮笑臉的有點無語,沒吭聲,剛坐下,邢組長把玩着帥朗桌上一堆雕塑,笑着問:“這是石雕?”
“對!仿漢白玉雕的,做工非常精緻,市場價賣一百八,一點都不貴,就石頭都值百兒八十。”帥朗坐下來了,嚴肅地說道,很像在談論雕塑嚴肅藝術,邢組長一揚手遞給小木問:“小木,看看是什麽東西?”
小木拿到手裏掂了掂,笑着道:“高分子和石粉聚合材料,模具沖壓成形。别說一百八,十八都賺了。”
“不可能,誣蔑……别說十八,你八十都進不來貨。”帥朗正色說着,駁斥着。
“帥朗,我學痕迹檢驗的,邢組長是研究刑偵技術的,就你這破玩意,我們能把配料寫出來你信不?”小木很專業地戳了句,笑着戳破謊言了。
帥朗一愣,恐怕是瞞不過這些火眼精睛的人了。抿着嘴,笑着,然後眯着眼,笑得更厲害了,表情十分豐富,不過一點也不臉紅,笑着一揮手:“行家行家……還是人民警察厲害,不說了,一人送一個,其實就高分子和石粉聚合,這成本也是相當高滴,一百八真不貴……其實主要客戶群是賣給傻b老外,咱從來不坑自己人啊。”
“去去……别擺活你那坑爹玩意啊,上級領導找你有事呢……那個,邢組、續隊長,還有這位,我回避一下,我在外面等你們啊……”白所長叩着桌子示意了句,看自己在場都沒有正題,很知趣地告辭了,一出門,帥朗看着三位警察都嚴肅的面孔,很不确定地說着:“我……我沒犯事吧?”
小木捂着嘴,撲哧聲笑了,這表情,很像有事。
邢組長也笑着,續兵對着帥朗卻是生不起氣來,從随手的包裏抽了本子,然後從本子裏抽了張很薄的紙,再然後很小心翼翼地打開,動作很慢,當打開的一刹那,一副女人的畫像現在帥朗面前,帥朗眼睛一直,明顯地臉上臉肉抽了抽,愣了。
這個細節,被續兵觀察地眼中,半晌舉着電腦合成的畫像,不帶任何感**彩的問了句:
“認識嗎?别告訴我不認識,她認識你………”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