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有下落了,心裏那件事終于有下落,今天都很嚴肅,嚴肅到誰也沒有瞥眼瞧一下剛剛出去的那位女人。
身穿着一身綢衫的吳蔭佑就坐在古清治身邊,隻待人一走,這才從随身的布包裏掏出一個塑料封的袋子遞給了古清治,布包有些年頭了,繡着陰陽魚圖案,純粹是走方陰陽的打扮,古清治舒了口氣了,看了這位弟子一眼,接到了手裏,貌似随意的翻閱着,第一頁就奇怪了,問了句:“改名了?王平?”
“嗯,改了,端木界平改成姓王名平了。”吳蔭佑道了句。
“改得好,越普通越不引人注意,看來端木這些年比你們幾個都強啊……”古清治道了句,資料、照片,是一幢别墅的照片,對照片上泊着那輛奔馳多注意了幾眼。
“嗯,确實比我們幾個強。”吳蔭佑接着話茬,看着幾位同行,解釋着此行的經過:“……我找了他一年半,一直沒有下落,我想當年他卷走一千多萬,肯定會隐姓埋名,但肯定不會以普通人的生活方式藏着,所以我通過各省的風水界同行一直打聽着他的下落,而且在他可能去的地方還請了私家偵探幫忙,不過一直沒有什麽下落……四月份,我受邀到佛山給人看陰宅,在他的書房我無意中看到了一份舊報紙,就是這一份……刊載的是新加坡華僑在當地投資的事,這個人很讓我眼熟,後來我想起了,她和十幾年一直和端木一起厮混的那個小鳳嬌很像……”
“有這回事嗎?”古清治亮着報紙,一副女強人揮手作演講的圖片,很漂亮的一位中年美婦,古清治可不知道弟子裏這些爛事,一問,馮山雄點點頭:“嗯,有點像。”
“她當時是個什麽人,你們怎麽認識的。”古清治問,很小心。
“當時……”馮山雄躊躇了一下,直言了:“當時她是水木年華娛樂城裏的小媽咪,九十年代初那時候中州剛興起這玩意來,我們幾個經常去鬼混,端木人長得帥,我們找的是小姐,他倒好,直接勾搭了個媽咪,不但不掏錢,聽說那女人還倒貼……不過,時間這麽久了,我還真不敢認了……老三,你确認就是她?”
“沒錯,就是她。”吳蔭佑确認了句。生怕别人不信似的解釋着:“我當時也不敢認,這雞頭和女華僑的身份差異也太大了,後來留了個心眼,回頭查這個博宥投資公司,還專門以旅遊名義到新加坡呆了二十天,我雇了當地的私家偵探,當地私家偵探主要查婚外戀,要價很高,不過效率也不低,通過徐鳳飛查到了和她來往密切的王平,一看王平的長相……不用查背景我都認得出來是端木界平,後面還有醫院就醫記錄和簽名,錯不了,就是他……”
“那他現在是……海外華人?”馮山雄出聲問着。
“嗯,沒錯,而且是有成就的海外華人,在當地投資了電子制造企業,專門生産通訊器材,徐鳳飛經營的風險投資公司我估計也是他手筆,私家偵探社接業務的以爲我是徐鳳飛的老公,他們居然拍回一張徐鳳飛和端木界平在一起的照片,兩個人現在都是有身份的人了……”吳蔭佑道着,不自然地看了師爸一眼,很爲難。馮山雄同樣有幾分難色,在看着吳蔭佑。
“十六年了啊,變化真大呀。”古清治草草翻過,歎了口氣,笑着道:“婊子和騙子,一對絕配啊,呵呵,沒白培養端木啊,他可比你們都強。”
強嗎?當然很強,在座幾位互視了眼,心思俱是相同,即便是現在全部身家加到一起,也沒有十幾年前那趟生意被卷走的多,更何況又過了這麽多年,财富基數已經增長了十幾倍,有多大差距可想而知了。
對了,那趟生意,據說那是一趟很大的買賣……寇仲心裏回憶着,那時候自己不過還是個給師爸開車的司機,那趟生意做得有多大,寇仲時值今曰也知之未詳,隻知道在關鍵時候被自己人騙了一把,卷走了所有的錢,不但人财兩空,還把師爸送進了監獄足足呆了十二年,即便是沒坐監的這幾位也沒落好,樹倒猢狲散,各管各吃飯,吳蔭佑幹着老本行,當了走方陰陽,後來才和馮山雄搭伴,一個買墳,一個點穴,不過串通着掙倆小錢;寇仲自己也不過做了點水産小買賣,如果不是四年多前師爸出獄把幾個人再聚起來,恐怕連今天的身家都沒有。
一切,都是拜那位端木所賜了,隻不過這個人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是師爸的養子,也是最得意的弟子,更是比在座幾位入門還早的大師兄。
天下最憋火的事,是被人騙了還不敢吭聲那号事,更何況還是被自己人騙了,更更何況連自己都是騙子居然被騙了。
天下最難辦的事,是明知難爲還不得不爲的事,特别像這種對付曾經自己人的事。
都沒敢吭聲,表情已經表明了對此事的态度,之前師爸不遺餘力找尋此人下落,在座幾位都不反對,不管是報一箭之仇還是找回損失,于情于理都說得通,不過現在明顯要對付的成了一個外國人,即便是專業素質這些許年肯定已經和國際接軌,和曾經都是土生土長的騙子同夥,自然不可同曰而語。
古清治也沒吭聲,兩眼空洞着,是在回憶着曾經意氣風發的年代、曾經紙醉金迷依紅偎翠的生活、或者記憶更清的是鐵窗裏漫長的歲月,過了很久,才回過神來,依然是一言不發,汲着水,座好壺,從随手帶着布包裏揀拾着茶團……這是普洱中的極品,老茶頭,不過品相可不敢恭維,黑乎乎的像茅坑裏的石頭蛋蛋,古清治揀好一塊丢進紫砂壺裏,不動聲色地聽呼呼的水聲,一言未發。
“師爸,咱們怎麽辦?”馮山雄欠了欠身子,輕聲問着。
古清治動了,擡頭審視着幾人,當然懵然無知的年輕小夥已經人過中年,自己也已耄耋老矣,平時偶而談及,幾個人都說找到要如何如何,不過真正找到了,卻有點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頓了頓,莫名其妙地說着:“有句話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說得很好,記得你們入門時候是怎麽學的嗎?”
“七十二行,詐騙爲王。”寇仲見師爸眼睛射過來,下意識脫口而出。
“還有呢?”古清治問,卻是眼光投向了吳蔭佑。
“入得此行,回頭莫想。”吳蔭佑道。
“山雄,這幾句你理解了嗎?”古清治再問。
“理解了,是說這行回不了頭。”馮山雄道。
“那爲什麽回不了頭呢?”古清治又問。
這下三個人懵了,互視了眼,爲錢?爲女人?爲地位?爲過上好生活?當然一切要歸結到錢上,天下熙熙,皆爲利來,七十二行都脫不了這個利字,不過似乎師爸不會談及這麽簡單的問題。
“呵呵,你們有點長進了,起碼不信口開河了。”古清治笑了笑,水開了,倒了杯,第一遍洗茶、第二遍濾茶,三遍水才蓋上壺,拿在手等着,慢條斯理地說着:“有些人并不是因爲衣食無着才騙,有些人家産萬貫依然在騙,去掉錢這個表像,其實騙子存在的意義,是建立在對世人的愚弄和通過愚弄得到的那種滿足感,就好色嗜酒一樣,這種瘾已經深入到我們骨子裏了,所以我們停不下來,所以端木也停不下來,終有一天,還是要碰在一起的……”
“師爸,十幾年了,我們可還都是土包子,要是沒您點撥,我現在沒準還是個開車給人送貨的賣魚佬……端木當年就比我們都強,這麽些年過去了,我們恐怕和人家更站不到一起了。”寇仲說了句,雖然有點喪氣,可并沒有人提出異議,别說報什麽一箭之仇,就雙方現在的懸殊,恐怕見一面都難。
“你還沒聽懂。”古清治斟着茶,四個杯子依次斟着,依然是慢悠悠說着:“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騙子都不會有好報,既然都停不下來,那遲早都會有惡報……我已經有了,你們可能也會有,端木他根本逃不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等了十六年,這個時候……快到了。”
茶斟好了,古清治依次擺着,每人面前一杯,很小的茶碗,傾着身子端茶的馮山雄接了句:“師爸,您說吧,需要我們做什麽,要不幹脆點,花錢找人做了他。”
陰慘慘的,寇仲聽得頭皮發麻,道上因爲争利刀槍不長眼要命的事倒不罕見,隻不過安逸得久,真要再摻合進這事了,誰也會躊躇。再看師爸,卻是搖搖頭,示意着衆人品茶,随意說着:“那行你不熟悉,未必幹得利索。”
“那我們怎麽辦,人在國外,咱們要到那個地頭找人可就成了外來戶了,更幹不利索。”馮山雄道。
“既然不方便,那就讓他回來嘛,十六年的時間,足夠讓他放松警惕了,十六年的榮華,足夠膨脹他的自信心了,我想他一定以爲我早就命喪黃泉了,就即便你們在,恐怕他也不會放在眼裏。”古清治道。
“這個不好辦吧?”寇仲道。
“好辦,給他一個不得不回來的理由,中州畢竟是他老家,總能找到理由的,人都有弱點,他的弱點不那麽難找。”古清治道,手示意着,喝完茶的弟子杯子剛沾桌,又傾上了第二杯。一直未發言的吳蔭佑斟酌着師爸的話,對于師爸的能力并不懷疑,想了想,隻提了個小小的建議道着:“師爸,要這樣的話,需要個生面孔,我們認識他,他也認識我們,如果我們直接出面,他馬上就會聯想到您還活着,否則我們幾個聚不到一起,不管怎麽做,都不能用熟人,都不能涉及到十幾年那樁事,否則他還能想到是您在幕後,端木有多聰明不用我說了,即便我們幾個卷走一千萬,也未必能混到今天他這個身份吧?”
“有人選了,我給他找了個好對手……不過還需要點時間。既然我們栽了一次又重新爬起來了,那麽這次栽倒的,就應該是他了……”
古清治輕描淡寫的說着,馮山雄和吳蔭佑一愣,沒有省悟到找到的這個人是誰,寇仲怔了怔,想到了黃河景區,想到了那個謀面不多的年輕人,有點不太相信,不過看着師爸很嚴肅,壓抑着這份好奇,沒有再問。
于是又靜默了,隻聽得見斟進茶杯的水聲,隻看得見,臉色相顧肅穆,茶色深紅如血……………………………………………………………………………………世界是由形形色色的人組成的,既然有公而忘私的,同樣有事事爲己的;既然有蠅蠅苟苟的,同樣也不缺淡泊名利的;既然有志存高遠的,當然也有得過且過的;既然有苦心孤詣的,那也不缺醉酒當歌的。
這不是想表揚誰啊,對照每句後面的,基本就是帥朗的生活寫照,得過且過、蠅蠅苟苟這麽多年,終于在景區找到了一個悶聲發财的機會,一天少剛幾千、多則上萬的鈔票揣進兜裏,那叫什麽感覺:從來沒見過這麽多錢呐!?
辛苦了這麽長時間,而且這段時間淨想着怎麽憋壞水折騰,還真沒有開懷暢飲來一次對酒當歌,今兒終于有機會了,兄弟幾個聚着歡送杜玉芬,杜玉芬是很動情,很舍不得這幹說話辦事都仗義的爺們,席間是頻頻勸酒,得,三圈過來倒把杜玉芬先喝多了。好在今天有倆閑人,派着小平果把杜姐先送走了,剩下諸人難得一聚,吆五喝六暢開懷大喝,先啤後白,白後再加啤,是南郊剛出景區不遠的天宇酒店喝得東倒西歪,等平果送杜玉芬回來,差不多都喝多了。
喝多了就喝多了吧,還都不服氣,誰說人家喝多了跟誰急啊,田園知道帥朗的姓子,都快打烊了人都不走實在架不住了,幹脆要了幾瓶高度西鳳酒排桌上,唆導着帥朗和幾個人對瓶吹……這辦法好,吹了半瓶,呼裏隆咚全栽了,終于能回家了。
于是田園、平果,加上小皮三人,和擡飲料件一件挨個人把五個喝多擡進貨廂裏,酒店裏看西洋鏡般地看着幾個爛醉如泥的,都遠遠指點着笑,就有一個稍清醒點的黃國強,擡上車居然爬着跳下車了,下車就下車吧,誰知道下了車當街脫了褲子來了随地小便,引得過往路人紛紛駐足觀看,居然還有拿着手機拍照了,吓得田園幾個又勸又拉,出了一身汗才把這貨哄回車裏,幹脆貨廂一關,上鎖了。
折騰,使勁折騰,那個也不安生,就和安生的程洋,二百多斤的體重,比兩頭母豬還難擡,不出幾身汗,根本回不了家。一路上把平果和田園累得吭哧不斷,開車的皮軍軍倒笑了,笑着說着,你們來了我就輕松了啊,這幾個哥們不能見酒,一見酒就醉,一醉就不認識回家路了,我這一個月都送了八趟了……田園和平果面面相觑,難不成這就是倆人找到的工作?
到了晚上十一點多才回到了五龍村,下車叫着門半老皮披着衣服才出來,看着三個人拽胳膊擡腿,被擡那位呼噜呼噜發癔症,可不是帥朗是誰,老皮搖搖頭道着:“哎呀,這幾個年輕人呀火力旺啊,咋能喝成這樣?”
“這喝了就睡都不錯了,還有個脫了褲子在大街上不走的。”小皮說着,扶着頭,幹脆放到了田園肩上,田園背着,倆人護着,好在這位不怎麽肥,直擡進了房間,老皮叫着倆人到屋裏大坑上休息,剛放下喘了氣,平果把帥朗腦袋擺正,蓋上被子,剛覆好被子,誰可知道離得太近了,醉裏那位發癔症怎麽地,摟着平果的脖子,來了個強行非禮,啵啵啵亂啃一通,邊啃邊糊裏糊塗喊着:桑姐,我想死你了,别走、别走……“我艹…放開放開,看我是誰呀?”平果手忙腳亂,使勁扯着帥朗的胳膊撂過一邊,狠狠地朝臀部擂了兩拳頭,誰知道這貨醉得早不省人事了,翻了個身,抱着枕頭,騎着被子,擺着流氓姿勢,又鼾聲如雷呼呼大睡了。
田園看得笑得肚子直疼,幹脆不理會了,拉着平果,帶上門出了房間,奇怪地問着:“桑姐誰呀?你送的那位不姓桑呀?”
“屁哥,你太老土了,現在誰沒幾個炮友啊,總不能緊着一個妞幹吧?”平果抹着臉上的唾沫酒味,指着屋裏的說了句:“現在二哥也是個小款爺了,不搞幾個女人都對不起這身份。”
“那倒是……平果,說正經事啊,你真不回廣告公司了?我是失業了沒辦法,你可還沒失業啊。”田園提醒了句。倆人坐到了院子裏,夏夜裏的涼風微微,這個時候卻是最涼爽最惬意的時候,平果一屁股坐下來,拍拍院子裏碼了一人多高的飲料箱,咂吧着嘴,心下無着地說着:“我也不知道,不過二哥這兒這條件實在是……咂……”
無語了,很無語了,窮鄉僻壤、破房爛牆,說是留下,可留得有點心虛。想了想又安慰着自己說着:“不過有些事不能看表面,咱們幾個就數帥朗能折騰,可你不能否認,也數人家幹得漂亮。我覺得二哥說得好,打工打工,遲早落空,就業就業,遲早失業,不管幹什麽,都不如自己幹……老屁,你不是才來一天就想打退堂鼓吧?”
“打什麽退堂鼓呀?我還有地方退嗎?我是擔心咱們幹什麽?景區早被老黃、程拐、羅嗦他們幾個劃開片了,咱們這情況又不跟他們一樣,人家社會上混得早,手裏攢得好歹有點本錢,可咱們有什麽?我幹了兩年除了吃飯租房省省省都沒攢夠一萬塊錢,過年過節回家我就心虛,隻怕開銷大了………”田園擺活着難處,聽得出對這次選擇的擔憂。平果拍着田園的肩膀道着:“老屁你這人什麽地方都好,就是小心眼太多不好,你覺得二哥能虧待了咱們嗎?”
“那倒不會。”田園搖搖頭。
“這不得了,那還怕什麽?”平果不解了。
“哎喲,我是發愁呀,你說我不想回老家那小縣城,可在中州混來混去還是一無所有,我可怎麽辦呀?房吧我就不敢想了,老婆吧,也不敢想,你說我活得有什麽勁呀?”田園感慨着,大概是受了點刺激,要是看着有錢人吧還能接受,不過看着曾經一起的窮哥們脫貧了而自己還在水深火熱中,那感受可沒那麽好了。
“瞎活着呗,還能怎麽地?我覺得二哥肯定有想法了,要不不會把咱們留下來,沒聽他說嗎,景區這兒的市場就不缺幹的,沒準咱們跟上他真能發點小财。”平果道着。
“那樣最好……”田園感慨之下,也免不是憧憬着未來,靠了靠平果問着:“嗨,平果,你要掙了錢,你準備幹什麽?”
“我?…呵呵,我周遊世界,去泡外國妞去,金發的、銀發的、紅發的,全是辣妹,啧啧啧,那生活……咝……你呢?”
“我呀?我開家大飯店,把川魯桂京湘各地外廚請來掌勺,我當老闆,到時候我他媽一天吃了睡、睡了吃,啥也不用幹了。”
“呵呵,那敢情好,我帶上一群辣妹去你店裏吃去……”
“你就吹吧,還一群?沒等你去吃就被辣妹吃了你了……”
“呵呵………”
清風拂來,夜涼如水,絮絮叨叨的閑話直聊到夜深,對于生活,總是有那麽多不如意,對于未來,總是有那樣多的憧憬,倆個人直談到意興闌珊準備回房休息時,還不忘推門看了睡着的帥朗一眼,銀色的月光灑滿了陋室,簡易的小床上帥朗四仰八叉躺着,鼾聲陣陣,好夢正香…………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