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卉婷帶着帥世才進了公安招待所,前面指引着方向,從帥世才越來越不确定的神色和越來越放慢的步子裏,同樣看到了和帥朗一樣的躊躇,前面引着路先行,背過身暗笑了,愈發地覺得這父子倆不但模樣像,連姓格也像,剛剛帥朗也是這個樣子,原本準備直接領到監控中心的,不過帥朗是死活不進單位,堅決地強調就不想見他,不過方卉婷給了這個緩沖之後,帥朗轉眼又聽從安排了,敢情是怕人多難爲情呢。
會發什麽呢?方卉婷上樓的功夫,揣度着這一對奇特的父子,忍不住要從自己所謂專業的角度來揣測接下來将會發生的事,彼此思念,兩年未見,說不定會相見淚眼漣漣、說不定會一見恩怨盡泯、說不定彼此無言、說不定會和好如初……不管怎麽樣,方卉婷倒覺得童輝副政委安排着這件事,倒是蠻有意義的,對于這位一直身在基層的前輩,免不了幾分尊重,對于即将見到的那位,讓方卉婷又有一種無可名狀的感覺,倆個人的親蜜發生的那麽突然,以緻于她現在都沒明白自己是怎麽了會那麽激情,雖然說不清真正的感覺是什麽,不過肯定不是厭惡,如果厭惡,沒準情急之下真敢把他推下樓。
其實不光這父子倆複雜,方卉婷的心情也很複雜,特别是看到帥世才那雙火眼金睛時,有點做賊的感覺,生怕随時就會被帥世才窺破一般。
笃…笃…笃輕敲着門,沒人應聲,房間号213,普通的老式舊木門,這個招待所的條件不怎麽好,主要目标客戶群體就是嫌疑人家屬和來公安上辦事的各地同行,方卉婷擡頭确認是自己剛開的房間,這倒詫異了下,不是跑了吧?一驚一推,門應聲自開,根本沒有上鎖,一開門,放心了,帥朗正坐着,拿着個冰袋敷着臉和眼角。看到父親和方卉婷同時進來,默默地、緩緩地、很艱難地站起來了,那眼神,說不出的複雜,絕對不是一種喜悅或者憂傷、興喜或者黯然能表述的清楚的。
全淚行即将上演,方卉婷笑着道了句:“帥朗,看誰來了?”說着一回頭,看到了筆直挺着帥世才表情肅穆,像站在黨旗下宣誓的表情,渾然不似剛才和警隊那幫年青人開玩笑的樣子。
不對,好像戲份不對,方卉婷看父子倆霎時的表現,覺得自己錯了,錯得很離譜,剛剛自己是以常情揣度,而這倆人都是特例,帥朗看到父親的眼睛定格着眨也不眨,而帥世才看到兒子時,同樣是不動聲色,就像要接受任務一般,還不忘整整警容,一瞬間讓方卉婷也看愣了。
片刻的三角互愣,帥世才有動作了,幾步上前,仔細地看看帥朗臉上、眼角上的傷,那眼神裏倒不缺關切之情,這下子讓方卉婷反倒覺得有點心虛,畢竟那是自己的手筆。
“怎麽搞成這樣,誰打的?”帥世才開口了,口氣嚴厲,咬字短促,像…像審訊。方卉婷心裏一跳,想回避,又覺得似乎挪不開步子,隻是一個瞬間,更讓她詫異的,帥朗想也不想脫口而出:“傳銷那幫人打的。”
“這是女人打的……手印小、面積不大、指甲的抓痕這麽清……你不會又幹什麽壞事了吧?”帥世才瞪着眼,一刹那就從專業的角度駁斥了兒子可能撒謊的疑點,背後站着的方卉婷霎時間心跳加速,可沒想帥世才的眼睛能銳利到這種程度。不經意看了帥朗一眼,不料帥朗像沒事人一樣随口應着:“那傳銷隻能男的做呀?女傳銷多了……你又不沒接觸過那幫人,早被洗腦了,一急火了不要命了。”
方卉婷終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落肚子裏了,不過眨眼又想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帥朗說這些的時候眉都不眨一下,和正常人談話一樣,敢情……敢情這是撒謊成姓,張口就來呀?敢情…那這兩天的詢問要是他隐瞞了什麽,沒準自己還真是什麽都沒發現。
“不能吧?”帥世才一聽兒子解釋,冷着眼拉着椅子坐下了,好像也不警察打得,沒有警察會蠢到往臉上招呼的程度,不過再聰明也想不到打人者就站在屋裏,隻是對兒子置疑着:“你好歹也身經百戰了,我就不相信幾個女傳銷分子能把你打成這樣?還專打臉?你跑得不比誰快?”
“那我說警察打的,你信不?給我找回面子來?”帥朗故意道了句,瞟了眼方卉婷,方卉婷沒來由的心裏咯噔了一下。
“更不可能。”帥世才駁斥道:“那個警察會笨到專往臉上招呼的程度,找不自在呀?”
“那不就得了……還是傳銷人打的,你都相信幹嘛問我?”帥朗翻了個白眼,嗆了老爸一句。帥世才明顯全身一凜,有生氣迹像。
這功夫方卉婷站不安生了,可沒料到父子倆會這麽個見面方式,趕緊地上前勸着帥世才道着:“帥叔叔,您消消氣,帥朗這次是協助我們搗毀了一個傳銷窩點,在行動中受傷了……這個我們有責任,您就别責怪他了……這個,要不,我先回避一下?”
“謝謝您,小方……”帥世才對這位溫文有禮的姑娘好感不少,起身握着手,方卉婷笑着和父子倆示意了下,輕輕蹙着腳步,輕輕地掩上了門,然後撫着胸口,喘了一口大氣。
得,看來理論指導不了實際,自己揣度的那一種都不是,這父子倆一個榔頭一個鋼,碰到一塊恐怕要梆梆響了。
……………………………………………………沒有外人了,而且外人又給了一個合理的解釋,總算讓帥世才不再追問兒子這件事,不過對于兒子這次表現并不嘉獎,反而投之以一種不太确信的審視眼光,電話裏童政委和盧副局把帥朗都誇成花了,讓帥世才實在不敢相信那見義勇爲、協助警方端掉傳銷窩點的會是自己的兒子。
方卉婷一走,坐下來的帥世才無言地掏着煙,點了一支,沒人了,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其實父子倆已經習慣了這種火藥味頗濃的對話,這是以前倆個人慣用的方式,不過此時讓帥世才覺得有點别扭了,畢竟是兩年來第一次初見,半晌看着尴尬低着頭敷冰袋的兒子才憋了句:“要不是這次的事童政委打電話告訴我,你是不是還不準備聯系我?你能了啊,還交了騙子當女友,大庭廣衆下耍流氓。”
“我沒犯事,就犯了現在也沒有流氓罪這一說了。”帥朗不服氣地扭着腦袋,不看老爸了。
“你要真犯了事,有人教育你,我都不會來見你了……别跟我犟嘴,那份監控我看了,你的情況我也了解了一下,這個疑似女魈的女人到底是誰?你和她真有什麽關系?”帥世才沒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回複了若幹年前的樣子,這個樣子最容易激起兒子逆反心理,而帥朗在思念中仿佛又回到了父子倆相依的時光,那個心态幾乎讓他不加考慮地脫口而出,很堅決的反駁、很嗆的語氣:“别人看不出來,你還看不出來?我真不認識她,她不過使了個障眼法找我當替死鬼。”
“那爲什麽不如實反映?還編一套什麽一夜情的故事,就改不了你瞎扯的毛病。”帥世才訓道。
帥朗不以爲然道:“我要說我不認識大庭廣衆上來親了我一口的女人,誰信呀?他們追着我不放怎麽辦?”
“所以你就撒出個傳銷窩點,給警察找點事幹,轉移視線,對不對?”帥世才證實了自己的一個想法。
“嗯……”帥朗點點頭,不應聲了。
“呵呵……臭小子。”
知子莫如父了,聽到此處帥世才看兒子鄭重點頭,不知道是被逗笑了,還是被氣笑了,伸手大巴掌掃過兒子腦袋笑罵了句,看兒子表情也輕松了幾分,笑了笑帥世才突然省悟到了一個很嚴重的事,訝聲自言自語道:“不對,不對……”
知父莫如子的帥朗吓了一跳,生怕被父親揪着不放,這裏的頭的貓膩大了,别的不怕,就怕這個當乘警的父親,從小到大闖了禍辦了壞事,稍有點蛛絲馬迹都逃不過父親的眼睛,這就趕緊解釋了句:“又有什麽不對了,我真不認識……”
“不是這個……”帥世才伸手制止了,湊了湊,詫異地看着兒子,很犀利的眼神盯盯過來,突然間出聲問:“我是說你從進門,一直稱呼我什麽,‘你’!?就這麽直接和我說話?”
帥朗可不料有此一問,一怔,果真還真是如此,看着父親質問、生氣、瞪眼、示威那樣子,不知道爲何讓帥朗覺得有點幸福、有點可笑,然後是有點羞赧地輕聲說了句:“就不稱呼你也是爸,進門就審嫌疑人,我還沒來得及叫呢。”
兒子一笑,燦爛中的溫馨讓帥世才這臉虎不下去了,撇着嘴無可奈何地笑了笑,然後帥朗又笑了笑,父親也跟着笑了笑……父子倆從未如此謙和對笑。
這一笑的風情,直讓一切恩怨盡泯,直讓一切思念如願,直讓帥朗覺得狀如孤船的心,靠近了偉岸如山的父親。
笑着,帥世才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對兒子這麽謙和、這麽慈詳地笑過,從上學開始就是打、打、揍、揍……每一次不是從學校保衛科領人就是從派出所領人,每次都氣得暴跳如雷,每次都把兒子打到求饒不已才會罷手……直到有一天發現棍棒教育不出成果來,自己連動手心思也沒了,兒子走了沒回來,那時心想着容他、憑他、随他、盡他、任他、混到什麽地步都算他,卻不料沒過兩年,再看到兒子,最敏感的不是思念,而是自責。
“抽吧……”帥世才掏了顆煙,遞給兒子,帥朗猛地想起第一次抽煙被老爸逮着挨得那幾個耳光,搖搖頭,不抽,不料父親并不是測試,笑了笑指指帥朗的手道着:“看看你的食指和中指中間,夾煙的部位皮膚色暗,抽吧,知道你毛病戒不了……”
帥朗愣着眼,接過了煙,怪怪地,邊看父親邊點火,點了幾次才點着,重重抽了一口,父子倆在吞雲吐霧中,彌漫着淡淡的親情,煙……帥朗看着煙,十塊錢的黃金葉,和幾年前相比提了點檔次,那時候供着個消費巨大的兒子,父親甚至于一度戒煙,可和兒子一樣,毛病還是沒改了……帥朗悄悄地打量着兩年未見的父親,看得出有家的男人變化還是明顯的,以往總郁結在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總是邋塌不修邊副的父親裏外整整齊齊,襯衣的領子幹幹淨淨,光滑的臉頰一點也不胡子拉碴,甚至于讓帥朗有了那麽點錯覺,覺得父親好像比以往年青了幾分。
看來和後媽的一家挺幸福……帥朗酸酸地心裏想着,不知道爲何心裏又被重重刺了一下,親切和幸福之後難受的感覺格外強烈。
“這兩年,過得怎麽樣?”帥世才輕聲問着,職業姓的不動聲色早滲透到的生活中,隻有兒子能感覺到淡淡一句之中的關心,帥朗勉力地笑了笑道着:“挺好。”
“挺好?”
“嗯,挺好。”
“那想過以後幹什麽嗎?”
“沒有。”
“沒有?”
“掙錢呗,啥掙錢幹啥。”
“那立業呢?成家呢?總有個固定的職業吧?”
“爸,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工作多難找?公務員就甭想,效益好的國企吧,想也白想;現在大部分畢業生還不都在民營私營裏混?餓不着就不錯了。”
帥朗道了句,很無奈。父親一聽笑了笑,這倒是實情,現在打破鐵飯碗,打得很徹底,徹底到誰也不會對那一項職業有歸宿感。而且也未必是能力至上,就有能力都未必能碰到合适的機會,更何況帥世才知道自己兒子就不是那塊料。
還以爲父親又要斥自己幾句上學不學好、工作沒處找之類的老生常談,不料此時讓帥朗發現父親真的有點變了,即便是聽兒子這樣的話也沒有責怪,笑了笑,又像小時候那麽着摸了摸兒子腦袋,這摸得讓帥朗有點怪怪地的感覺,那種感覺已經很久遠了,記憶中總是揍得比摸得多,撫摸過了,帥世才舒了口氣,解着上衣的口袋,掏着一份疊着的紙張,一看那東西帥朗心微微跳了跳,是自己寄回家去的,在拿到畢業證的時候,複印了一份,連帶着兩年攢了點錢都寄回了家……此時再見到從父親的手裏出現,讓帥朗沒來由地爲那份含金量不怎麽高的畢業證多少有點自豪,不管怎麽說,總是畢業了不是,總是爲父親完成了那個要培養出個大學生的夙願了不是?
撐開了,果真是那些,白紙複印的畢業證和紅色的存折,用父親的名字存的,兩年攢了三萬,帥世才同樣有幾分自豪地看着複印件,又看着存折本上那爲數不多的金額,笑了笑問着:“光把東西寄回去,人不見面……什麽意思?”
“我……”帥朗語結了,一看父親笑着,反而語結着,難爲地道着:“不好意思回去。”
“有什麽不好意思,因爲你走的事,你蘭姨責怪了我好多次,認識的知道你不成材,不認識的還以爲後媽把親兒子逼走了……我就奇怪了啊,我以前抽你揍你,都沒見你走,那年我隻是說了句很重的話,你就兩年多沒回家,脾氣什麽時候長了?什麽也别說了,跟我回家……”帥世才下着命令,不料這個命令不奏效了,擡頭看兒子,又是一臉爲難,帥世才一瞪眼,帥朗爲難地嗫喃着:“爸,還是别回去,多難爲情呀,知道你們過得很幸福就行了,天天看着我,你不填堵呀?再說蘭姨那麽年輕,屋外屋内一大小夥住家裏,多不方便……我,我還是别回去了……再說工區也沒地方打工呀?”
“呵呵……大了,真的長大了,不過你總不能一直不回去吧?”
“我有時間回看看不就行了。”
“那好,不勉強你,這個呢?”
“這個……這個給您的,我糟塌家裏的錢不少,我那個……就給您攢了點,那個……要不給英子吧,上學用……”
英子叫帥英,是父親和後媽愛情的結晶,帥朗上大學那年生的,現在算算有六歲了,說起來那家已經成了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不過不包括帥朗,說到此處帥朗有點酸酸的味道。
知道這是個借口,帥世才舉着那本存折,不多的錢,沉甸甸的,看着兒子有幾分羞赧地說不清楚,當父親自然知道這其中複雜,是有所難以言表的複雜,不過兒子這樣,讓帥世才多少有點感動,默默地摩娑着凸凹的存折本歎了句:
“父母給兒子都是無怨無悔,誰又會在乎從兒女身上能索取點什麽。别怪爸,雖然爸對你狠了點,可那是怕你成不了材養活不了自己,爸一個小警察,給不了你一世的财、也管不了你一世的事,你走了,我想了很多,子不教、父之過,我知道我和你媽媽的離婚對你傷害很大,我的工作又特殊,生生把我個好兒子給毀了……不是你的錯,爸不該那麽打你,那麽铐着你,現在一想起你被打得哭的樣子,就讓爸爸這輩子都原諒不了自己……不管你怨、不管你恨,爸都不怪你。”
“爸……沒事,都什麽時候的事了,您還想着……”帥朗有點手足無措,從未見父親如此動情地、如此慈祥地說話,勸了句,帥世才無言地把存折塞到了兒子的口袋裏,很鼓勵的拍拍肩膀道着:“好,不想了,有種,我兒子有種,比窩家裏啃老的崽子有種,知道心疼爸不容易……不過爸可不忍心花你的辛苦錢,等你成家時候,爸和蘭姨還準備再給你攢一筆……”
“爸你又來了,管那麽長幹嘛?我又不是混不下去朝你要錢來了。”帥朗别扭着,有點不能聽到蘭姨的名字,有點不能看到老爸說蘭姨時那麽興喜的表情。帥世才笑了笑不以爲忤了,擺着手:“好好,不說了……需要的時候朝爸開口,隻要是正事爸都會支持你的啊。”
“嗯……謝謝爸。”帥朗道,抽着口袋裏那本存折,想給父親,不過又有點拿不出手的感覺。這不拿還好,一拿讓帥世才想起個事來了,推拒了兒子的錢,又開始以警察的職業姓眼光審視了兒子一眼問着:“帥朗,你給爸說實話,你這錢怎麽來的?”
“我打工掙的。”帥朗道。
“不能吧?現在打工一個月掙三兩千撐死了,你租房吃住都在外面這得多少開銷,還有你往回弄畢業證也花了不少吧?對了,還有你交女朋友,這肯定要花錢的吧?……你跟爸說實話,沒幹什麽胡事吧?”
“我……我幹什麽胡事啦?”
“那沒幹你能攢下這麽多錢呀?你從小學習不動腦,幹其他事小腦忒發達,高中就和一幫子弟偷道軌鋼賣,你不回家别的我倒不擔心,就怕你在外頭坑人害人……”
“我……我這也錯啦?”
帥朗張口結舌,拿着給父親的存折目瞪口呆,要說這錢,當然有辛苦的成份在内,當然也缺不了小腦發達鑽空子順來的成份,雖然拿得不一定都心安理得,不過肯定也不至于疑神疑鬼,被父親這麽一懷疑,帥朗有點生氣了,揣進兜裏不服氣地說着:“又來了,審問是不是?證據呢?你證明不了我是非法的,那就是合法收入,早知道不給你寄了,還落埋怨。”
“你怎麽成這東西了?爸不是擔心你,怕你學壞嗎?”帥世才氣憤道。
帥朗被激,反駁着:“擔心也沒見你找我……你懷疑我的收入非法,我還懷疑你的收入非法呢。”
“什麽?”帥世才吓了一跳。
“瞪什麽眼,我現在不求你也不靠你,你就[***]律我也讀力責任了……我就不相信你那時候供我這個三本生、再娶個後媽、再生個閨女,這收入都合法,沒有一點灰色收入……”帥朗嗆着。
“你,小兔崽子……反了你……”
帥世才乍聽此言,伸着大巴掌揚起來就要揍人。不料手直直的僵在空中落不下去了,迎着自己,是兒子有點委曲、有點不屈的眼光,眼光像刺一樣直刺着自己,帥世才不知道想起了什麽,黯黯地放下了,尴尬地站在原地,帥朗在父親的目光中卻是坐不住了,幹脆拉開被子蒙頭一蓋,聲音從被子裏傳出來:“爸你走吧,我一個人過得挺好,你和蘭姨一家過得也挺好,幹嘛非要找不自在……你走吧,我不想見你……”
聲音不重,很沉、很悶,讓僵上的帥世才手足無措,不知道再怎麽逆轉此時的尴尬,破碎的家庭就像一面打碎的鏡子,即便人在一起,心也如破鏡再難重圓,更何況現在自己已經組成了一個新的家庭。在親子和續弦之間的帥世才尴尬,而在後母和親父之間帥朗要更尴尬。
婚姻破碎傷害最深的不是夫妻,而是兒女,站着的帥世才有點自責不該這樣,每每想起兒子孤身一人總會有一種深深的自責,盡管對付什麽樣的嫌疑人都不缺手段,可在對待兒子的事這個不稱職的父親從來不知道該如何下手是好,甚至此時的過份關心,他也沒料到能激起兒子的如此逆反來。
尴尬,保持着父子之間,帥世才不知道說什麽,帥朗蒙着被子不吭聲。
鈴…鈴的電話鈴聲響了,半晌帥世才反應過來,機械地接着電話,應了幾聲,是工作組的幾位回來了,要見個面,答應了幾聲轉身要走的時候,又不忍了,站在床前,看着一動不動的被子,停了半晌才說着:
“帥朗,收到寄回來的東西爸很高興,本來想七月份再找你的,這次碰上了,那就直接告訴你……七月份中州鐵路局有一批招工指标,有一部分照顧内部子弟,其他再好的工作爸也沒那本事給你找上……要是願意,到時候爸通知你,你回來報名吧……”
沒吱聲,兒子一動不動。
停了很久,帥世才轉身輕輕地離開房間,輕輕掩上了門。
又過了很久,帥朗一骨碌從被子坐起來,空蕩蕩的屋子人已去,唏噓地抹了一把,被子濕濕的,很大的一片。
西楊小區的巨大收獲讓工作組開始連夜轉了,而且足足忙碌了一夜都沒有結束,直到上午吃早飯的時候,方卉婷興沖沖地來了招待所,那個從管道上下來被擒的嫌疑人果真是傳銷的骨幹分子,這一窩逮了112個人,大早上早轟動全市了。隻不過興沖沖來的方卉婷敲了半天門沒人,再問服務台,才得知人昨天晚上就走了。
走了,是無聲無息地走了,那一刻,方卉婷呆了呆,有種很失落的感覺湧上心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