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娘在李大娘走後,抱着華安興奮的在院子裏跳了起來,雖然這隻是府上最低級别的房屋,但比華安他們之前住的房子真的好太多。
房間裏床鋪、桌子、衣櫃一應俱全,屋頂都是清一色的深棕色琉璃瓦,這個時代琉璃瓦還沒有大規模普及,司徒府下人住的屋子都鋪設琉璃瓦足見司徒府在大晉朝的地位。
針娘在這裏隻需要每天指導王靈幾個時辰的刺繡和縫縫補補即可,而華安就更清閑了,除了吃飯什麽也不需要做,最後還是華安懇求李大娘,才求得了一個打雜的差事,可以到前院幫忙擔水、砍柴。
雖然累點,但至少有個事情做不會無聊,而且前院來往人多,進府的客人也都要經過前院,可以增長見聞,若是整天混在後院女人堆裏消磨心志,将來何以濟世安天下,實現自己的抱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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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府的第二天一早,華安早早的就起床了,穿着剛領的灰布上衣、頭戴灰布小帽精神抖擻的來到前院,雖然衣服和帽子都大了不少,但畢竟是新衣服,而且料子也比華安之前穿的衣服好,因此華安一點也不覺得别扭。
“呦,你這小鬼人還沒有衣服長,能劈動柴火嗎?”李尚将劈好的柴火摞在一起,看着華安很是好奇。
李尚是李大娘的侄子,在府上主要負責擔水和砍柴,手底下管着五六個人,因爲京城到處是皇族和大臣們的府邸,柴火的需求特别大,附近樵夫砍的柴往往還沒運進京城,在城門口就被各府的下人搶購一空,因此很難買到現成的柴火,府上又急着用,到東門外的蔣山上砍柴便成了家常便飯,人手肯定是不夠的,要不然作爲小頭目的李尚也不用親自早起砍柴。
“小看人,我砍柴肯定不比你慢,”華安說着拿起一旁的斧頭在柴火堆旁砍了起來,不一會兒就将十幾根粗大的樹枝砍成了可供直接使用的柴火。
“小家夥,好樣的,”李尚豎起大拇指誇贊道:“昨天我姑姑還說你年紀小,讓我把你當半個人用,現在看來當一個人用也沒什麽問題啊!”
“我叫華安,不叫小家夥,我當然不是半個人,”華安擡起頭自信的看着李尚。對于從小在鄉間長大的華安來說砍點柴火根本不算什麽,況且還可以鍛煉身體,增加力氣。
李尚自然也很喜歡能幹的人,尤其是華安還這麽小卻像成年人一樣沒有一點奶氣,更讓李尚覺得難能可貴。
“好,華安,這裏剩下的柴火都讓你一個人劈,我帶剩下的人去東門外的蔣山再砍些回來。”李尚将繩子挂在肩上,看着華安點了點頭說道:“砍完要是累了就歇着,不累可以去東門外找我,記得帶上柴刀、斧頭、還有繩子。”
“知道了”華安頭也不擡,依舊砍着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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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府正門外,平北将軍韓潛急匆匆的胯下戰馬對着門口的幾個下人說道:“本将有急事求見司徒大人,還請幾位速速通報。”
“将軍請到前院等候,小人立刻去通報老爺。”一個看門的下人見來的是一位威風凜凜的大将軍,不敢怠慢,說完趕緊小跑着去通報。
韓潛将戰馬交給随行的親兵,信步走進司徒府的大門。司徒府的前院用院牆分成了錯綜複雜的很多塊,通向正堂的路也不止一條。
韓潛在司徒府前院随意踱着步子,等待着王導的召見,不知不覺走進了一處堆放柴火的小院子,見到正在揮汗劈柴的華安,不禁腳步一頓,随即欣慰的點了點頭,感慨道:“小小年紀竟如此賣力,居然能砍出一股殺氣來,若是我大晉的少年都能如此強悍,将來何愁胡虜不滅、中原不興。”
“韓将軍,老爺在正堂等候将軍,将軍請随我來。”剛才跑去通報的下人打斷了韓潛的思路。
“有勞了”韓潛客氣了一句跟在後面來到了正堂。
正堂中,當朝司徒王導雙手放在身後,背對着門站立。
韓潛走進正堂大門,雙手抱拳深深一揖,朗聲道:“末将平北将軍韓潛參見司徒大人,”
王導轉過身來上前幾步扶起韓潛,眼神中透露着驚喜,微笑着說道:“韓潛将軍快快請起,将軍是第一次到老夫的府邸,來上座、看茶。”
王導說完便拉着韓潛走向正堂的尊位。
經過幾年前的王敦之亂,王導的地位已經大不如前了,雖然王導一向反對王敦的所作所爲,但王敦畢竟是王導的同祖父大哥,難免受到些許牽連,隻是鑒于王導以及琅琊王氏對東晉王朝的建立有着巨大的貢獻,所以仍保留着司徒的名号而已。
此時的皇帝是晉成帝司馬衍,年紀隻有六歲,朝中大權主要掌握在國舅中書令庾亮的手中,庾亮才是朝中掌握實權的大臣。
韓潛有些不知所措,忙客氣道:“司徒乃朝廷大臣,韓潛乃邊軍一将,禮數豈敢僭越。”
王導輕輕将韓潛按在尊位的右側,自己坐在左側,微笑着說道:“左爲尊,将軍豈有僭越,況且老夫年過半百,老朽而已,将軍正值壯年乃國之棟梁,老夫敬将軍是仰慕将軍乃北伐名将,與将軍官職無關。”
韓潛一聽,略微歎氣道:“司徒大人過譽了,末将身爲大晉的将領卻隻能眼睜睜的看着中原被胡虜占據,百姓被慘遭蹂躏,實在慚愧不已,豈敢以名将自居。”
自從接受祖逖的臨終遺願,韓潛無時無刻不忘北伐,日夜操練士兵、研讀兵法,隻希望能早日收複中原。
但六年過去了,卻沒有一點進展,眼下中原有變,北伐良機再次到來,隻是擔心朝廷不能抓住,這也是韓潛拜訪王導的原因。
王導捋了捋胡子,感歎道:“胡人禍亂中原的确是我大晉之恥,但胡人強悍不好對付啊!收複中原也不是将軍一個人就能辦到的,将軍不必過分自責。”
“相國大人,胡人雖然強悍,但我大晉将士也不是紙糊的,隻要抓住戰機揮師北伐,必能一戰而收複中原。”
韓潛激動的站起身來,看着王導朗聲說道:“眼下羯酋石勒派大将石虎率二十萬主力大軍西出函谷關,向匈奴首領劉曜的都城長安進發,中原必定空虛,此時隻要朝廷北伐必可一戰而收複中原,若是讓石勒從容占領關中,到那時中原關中連成一片,北伐就更加困難了,末将人微言輕,懇請司徒大人奏請皇上,出兵北伐吧!”
韓潛一口氣說完,焦急的看着王導。
王導緩緩站起,悠悠說道:“韓将軍忠心爲國,老夫甚爲感動,明日早朝,老夫就奏請皇上。隻是,能否促成北伐就不得而知了,将軍常年在軍中,朝廷的很多事将軍還不清楚。”
王導說完微微擡頭看着前方,對于大晉國的國情他是最清楚不過的了,眼下是世家大族當權,皇帝隻不過是傀儡而已,而世家大族又分爲江南士族和江北士族,江南士族以吳郡顧氏、陸氏,義興郡周氏、吳興沈氏爲首,江北士族以琅琊王氏、陳郡謝氏、太原王氏爲首,另外還有外戚庾氏,各州郡鎮将,各士族爲了自身的利益可謂矛盾重重,勢如水火,一盤散沙談何北伐。
“多謝司徒大人,既如此末将就先告退了。”韓潛說着雙手抱拳一揖。
“韓将軍不要急着走,将軍遠道而來本相豈能不盡地主之誼,府上客房已讓下人準備好了,留京這幾日,将軍就住在府上吧!”王導看着韓潛挽留道。
韓潛微微一怔,忙客氣道:“司徒大人如此擡愛,太折煞末将了,末将粗鄙不堪,住在驿館就可以了。”
“哈哈,韓将軍太客氣了,老夫留将軍在府中其實也是有私心的。”王導笑着說道:“犬子王恬生性頑劣,如今虛歲十六卻仍不好好讀書,整天舞槍弄棒還紙上談兵,自以爲有大将之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老夫想讓犬子見識一下什麽才是真正的将軍,也好讓他知道什麽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韓潛一聽,忙說道:“公子若是真心學武,将來也必定是國之棟梁啊!眼下我大晉正缺将軍呢?”
“哈哈哈,借将軍吉言,但願如此。”王導捋了捋胡子,笑着說道:“将軍請随我來,犬子就在前院的練武場,這會兒定在那耍兵器呢?”
王導說完便引着韓潛來到練武場。
練武場中,王導次子王恬正拿着一杆長槍和幾個下人在一起切磋。兵器相交不時傳出陣陣撞擊聲。
韓潛靜靜的看了半天,眼神中透露出喜悅,悠悠說道:“司徒大人,公子武藝着實不錯,不論力道還是技巧都是一流的,末将真沒想到大人府上居然有尚武之風。”
“哈哈,韓将軍過譽了,老夫六子,也就這個不肖子愛舞槍弄棒的,談何尚武之風。”王導謙遜道。
其實世家大族均以學文爲榮,學武爲恥,向王恬這般癡迷練武的世家子弟确實不多,而韓潛之所以會認爲司徒府有尚武之風,除了眼前的王恬,最主要的是剛進入府上便看到了揮汗劈柴的華安,那麽小的孩子劈柴時的狠勁居然在身體周圍形成了一股殺氣,這就是潛力,一個有可能成爲将領的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