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阮希浩他們到底怎麽看待自己的重要性,我也不知道阮希浩他們是不是認爲他們自己往地上一坐,地球就停轉了。我隻知道中國必須向前走。再過三年,這幫鬧騰的人裏面得有一半以上就退休了。作爲老兄弟,當年誰肯咱們走,咱們就帶上誰。現在時代不同了,誰不肯跟着時代走,誰不肯參加到推動時代進步的行列裏面,他們就可以老老實實的等着國家兜底吧。”韋澤的語氣倒也冷靜,不過所說的内容頗爲辛辣。
韋昌榮當然是屬于跟着時代向前的人群,緊跟着韋澤這麽多年,親眼看着中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韋昌榮隻是歎道:“這些兄弟真是想不開啊!”
“想得開也好,想不開也罷,中央委員會已經陪他們鬧過了。接下來中央委員會就該讨論中央委員會要讨論的事情。誰不履行中央委員會委員的義務,誰就可以把位置讓出來,交給那些願意履行義務的同志,中央委員會隻會變得更好。”韋澤慢條斯理的說道。
韋昌榮建議道:“四叔,我倒是覺得你不妨把這話給那些委員們直說吧。明天開會的時候,你上台之後就直說。前一段你爲了兄弟們忍耐的太久,現在也到了該說的時候了。”
“哦?”韋澤對這個建議有些意外。
看韋澤露出那種“純真”的表情,韋昌榮忍不住歎口氣,“哎!四叔,你能耐大,心也軟。總覺得兄弟們出了什麽事情,你都能兜住。不願意讓這幫人過的太不開心。不過四叔,到這時候他們還哪裏有心思來辦正事。有些人氣血上頭,想的大概都是怎麽掙回這個場子。你要是再不出來管管,他們就會變本加厲,不依不饒。雖然兄弟們到了這個年紀,不能沒了結果。可你不出來說話,這幫人自己隻怕意識不到。”
韋澤覺得這話的确有道理,不過他卻總覺得好像距離出來這麽幹還差點時機。具體差點什麽,韋澤還真有點說不出來。
見韋澤繼續沉默,韋昌榮繼續勸道:“四叔,你别的都好,就是對兄弟們未免太軟。不到必須動手的時候,你從來不會動手。我總覺得這有些不合适。”
“昌榮,李世民殺兄弟,立了一個榜樣。然後唐朝後來宮廷内鬥無比激烈。任何一個朝代的開國者所做的就代表了傳統。我不是說心軟,而且有些事情若是死非其罪,這口子一開,後面就沒辦法糾正了。若是後面的人要糾正這做法,首先就得把前面的人給從排位上掀下去再說。牌位給掀了,旗就倒了。這大旗一倒,這還有什麽根基?”韋澤自己有自己的的堅持。蘇聯倒掉,就是因爲赫魯曉夫種的根子。斯大林同志有諸多問題,斯大林同志距離完美差距太多。但是清算斯大林同志,就等于是清算蘇聯自己。蘇聯文化底蘊薄,中國的文化底蘊遠勝過俄國毛子。韋澤可不願意最終幹出那等蠢事。
而且韋澤自有自己的傲慢,當年他看過一個報道。檔案館副館長說,太祖老人家的事情沒什麽不可以公布于衆的,之所以不能公布,那不是擔心影響老人家的形象,而是擔心影響其他領導人的形象。
韋澤那時候還很年輕,他覺得這麽做簡直是豈有此理麽。潑黑太祖的人的那麽多,在這樣的情況下怎麽能夠這麽做?等到韋澤現在五十多歲了,他終于明白這麽做是必須的。如果太祖還在世,他隻怕也不會反對這樣的做法。既然太祖自己光明磊落,不怕後世議論。那麽太祖爲同志們多承擔一些有什麽問題?那種不依不饒的做法,那種我一點都不容污蔑的做法,不是一個真正胸懷天下的人應該有的做法。這不是因爲要向錯誤妥協,而是社會要進步,就算是把某些人鬥倒鬥臭,對社會進步有什麽意義呢?
翻舊賬的目的是前車之鑒後事之師,是爲了讓社會進步的過程更加順暢。若是糾纏在過去不放,或者一廂情願的把過去用繩子捆着硬給拽到現在,拽到未來,那隻是犯下一個更糟糕的錯誤而已。
韋昌榮比韋澤還大了幾歲,聽了韋澤的話之後很明顯不能完全理解。這也不能怪韋昌榮,21世紀工業化時代的中國,人們所見到的,接受的教育,都是“革命”“改革”,總的來說都是向前看。就如韋澤認爲太宗有諸多問題,但是他本人的确是個唯物主義者,是太祖的繼承人。雖然這态度未必能被21世紀很多人接受,但是韋澤堅信這點。至少有一件事,太宗在台上的時候,太祖的旗幟沒有倒。太宗下台的時候,太祖的旗幟也是交給了繼任者。在同時期,蘇聯的旗那是真倒了。而且倒了之後,就沒見能夠再扶起來。
“四叔,你讓道這個地步,我覺得不合适了。你說要立規矩,那容忍到如此地步,也算是規矩吧。以後再出這等事,那該怎麽辦?”韋昌榮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昌榮,你的工作非常重要。我想問你,你們組織部新選出的人,有和這幫老兄弟現在這個水平的麽?”韋澤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韋昌榮想了想,他有些明白過來了,“你要是這麽說的話,還真沒有。”
“時代在進步,年輕一代就是比老一波的強。你可以說老家夥們經曆過戰争,經曆過生死考驗。他們個人的堅定,個人的勇武,個人的果斷,這種戰争時代特有的東西,年輕人大概是缺乏的。不過換一個角度,他們的知識,他們的見識,他們接受教育而得到的東西,都比老一波的多太多。現在随便找個初中生,都會牛頓三定律。咱們三十幾年前,爲了教授這玩意,你也知道費了多大勁。那時候誰能真的懂得這些,那可就是寶貝了。”韋澤提起以前,忍不住帶了笑意。韋昌榮已經是很出色的人了,可是進入科學的大門,也曾經讓他痛苦不堪。
“老家夥們要學會新的東西,首先就得打破他們已經學的精熟的舊東西。可新一代的人從一開始學到的就是全新的東西,同樣的錯誤,他們肯定要犯。這對任何時代的人都一樣,不過他們犯的錯誤,至少會比較高級一點點。就像現在,誰都不會認爲太陽繞着地球轉。現在已經沒多少人認爲我們生活在一個水平的大地上。現在誰說‘天圓地方’,這就是開玩笑了。”
時代變化之快,韋昌榮回想起來也忍不住沉默了。短短的三十年,中國每一年的變化都可以說有限。不過站在經曆過這三十年兩端的人,韋昌榮一時找不到評價的言語。這種變化的确是全方位的,曾經蒙在中國人眼前的濃厚的黑暗與混沌,在這三十年中已驚人的速度消散了。韋昌榮這種走過幾萬裏路,坐着火車跑了十幾萬裏路的人,世界在他眼中逐漸展現出真實的模樣。那些一生活動範圍不過幾百裏的人,通過文化教育,通過報紙,以及最新出現的收音機,這個世界也在他們眼前逐漸展開。韋澤曾經把那些“飽讀詩書”的人通過《賤民法》打進了無盡深淵。可随之出現的可不是文化的衰落,相反,在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人被抛入垃圾堆之後,曾經沒文化的百姓們已經變成了曾經的文化人更有知識的存在。
三十年前還不知道到哪裏尋口活命糧食的人民,馬上就要面對糧食吃都吃不完的局面。站在曆史兩端看世界的時候,真有種目眩神迷的感覺。這種天山地下的區别,讓人很難明白,到底是革命之前的中國身處無盡的噩夢中,還是革命之後的中國在前所未有的美夢中沉醉不醒。
“我不管中央委員會的那幫人怎麽想。中央委員會就是要讨論問題。上一個議題已經結束了,下一個議題就要開始。不管上一個議題對他們來說到底有多重要,他們覺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或者覺得自己沒達成目的,所以死了都不肯放手。結束的東西就是結束了,過一天少兩晌。該往下走的就往下走。”韋澤對韋昌榮說道。
“他們要是死活不肯往下走呢?”韋昌榮問。
“不肯走,咱們拉着也得往下走。而且我是這麽覺得,這幫老兄弟們能走到現在,最起碼的東西不至于缺乏。他們若是真看到死活不走就會被抛棄的話,他們還是肯往前走的。另外,他們就算是不走,你覺得那些沒有開國經曆的這幫年輕人真的會對他們的資曆感興趣麽?對年輕人來說,開國老家夥們的資曆,是老家夥欺壓年輕人的手段。他們對此可是深惡痛絕的。”韋澤給了韋昌榮一個答案。
聽了這話,韋昌榮覺得眼前一亮。除了有能力之外,在耍陰謀詭計,在看透人心黑暗面的方面,韋澤不比任何人差。一個單純的好人,是沒辦法把皇帝的帽子穩穩戴在腦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