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重回人間之後,李維斯早就忘記了身份,他吆喝道:“老韋,要不要和我一起開鐮收割?”
韋昌榮哈哈大笑,“省省吧,我從小摸的就是槍杆子,可不是鋤頭杆子。不過我倒是見過我們那邊苗人收割時候的樣子,他們可是要在田地前先跳一段祈福的舞蹈。懇求上天來年也能給大家更好收成。要不,讓我先跳一段,跳完你再割。”
這番話讓一衆參與收成的技術人員中不少人哈哈大笑起來,技術人員中有來自陝西等西北地區的年輕人,他笑道:“領導,我們聽說我們西北老家以前也是這麽幹的。”
有人表示支持,韋昌榮連連點頭,“看看!看看!什麽叫中華民族,從西北到西南,大家面對收成的時候,都是要先慶祝一下,表示對明年好收成的幸福期待。”
李維斯根本不想和韋昌榮一起扯淡,他面臉是笑的喝道:“行了,别瞎bb。同志們,準備幹活。”
聰明伶俐的秘書已經找到了适合下地幹活的衣服,李維斯也不管有沒人在看,反正一衆人員都是男的。他把漂亮的制服脫下,換上一身深藍色的工作服。大家一聲吆喝,就開始下地勞動。
韋昌榮并不是個矯情的人,既然不懂怎麽收糧食,他就不去幹。拉着韋震和韋坤,韋昌榮問道:“小子,給我老實說。你們爹什麽時候立項的?”
“大哥,我爹四五年前就開始立項。不過這項目最初不是農業項目,是從軍工項目裏面開始的。”韋震解釋着。合成氨項目的要點是高溫高壓的反應釜,還有高溫高壓的管道技術。這些是從軍工企業的炮鋼開始的。火炮炮膛要承受幾千度的火藥氣高溫和巨大的壓力,這才能把上百上千的公斤的炮彈發射到幾千上萬米之外。所以韋澤秘密立項之前,沒人能想到這項目還有如此妙用。當炮鋼技術得到突破之後,後面的問題就順利成章的進行下去。
而好種子并不難,難的是讓好種子順利成長的肥沃土壤。好地和爛地之間的價格差距能有十倍之多,就是因爲好地能夠穩定的維持高産。所以農業部門投資巨大的良種培養,之前選擇的都是比較耐不太好環境下的種子。對養料要求高的種子很多,但是都沒能普及。
“合成氨可以直接加工,生産硝酸。大哥,你也知道新式火藥對硝酸的需求有多大吧?”韋坤問老行伍出身的韋昌榮。
韋昌榮當然知道,新式的硝基發she藥比黑huo藥要好太多太多,問題就在于沒有那麽多硝酸鹽。而且傳統制備硝酸工藝裏頭還需要大量硫酸,這可是耗資巨大。爲了滿足中國的新式子彈與炮彈,這錢花的可是老鼻子了。可合成氨直接生成氧化氮,經過水吸收生成硝酸。雖然過程中也得用到一定的硫酸來進行處理,不過那個需求量和之前的技術相比,那真的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軍工上的事情,你們自己知道就行了。不是該說的人,你們就什麽都不知道。明白了麽?”韋昌榮低聲對兩個弟弟說道。
韋坤和韋震先是一愣,然後連連點頭,他們壓低聲音說道:“大哥,我爹反複強調過此事。你放心好了。”
見兩個弟弟明白事理,韋昌榮才繼續問道:“那這塊地上隻用了合……”
韋坤見自家大哥根本沒記住名詞,他說道:“除了合成氨之外,還有北美的鉀肥,還有南海的磷肥,就是那個鳥糞。現在我們從南美也開始大量進口鳥糞,這些供應量沒問題。”
“哦?”韋昌榮來了興趣,他笑道:“合着咱們中國處處是寶啊。那些地盤還有這等妙用?”
“還有收割機呢。不過這次大家都不敢用,怕收割機的那點損失影響産量。”韋震看着一衆彎着腰撅着腚埋頭收割的技術人員和國家總理,用很低的聲音說着他的小看法。
韋昌榮不懂農活,也不幹農活。聽了這話之後,他看着揮鐮猛割的李維斯,連連點頭。
收割是按畝進行的,這方便統計不同田畝的收成。李維斯等不了收完所有的糧食,各收了一畝地,他就開始催促脫粒。
站在通身大汗用毛巾一個勁擦腦門的初入老年的近秃微胖總理身邊,韋昌榮笑道:“這也不知道能收多少斤。”
“切!沒見識!”李維斯給勞動過程中袖手旁觀的韋昌榮一個白眼,“谷物計算是按鬥來計算的。因爲牽扯到幹燥,谷物的重量可算不了數。現在就更别說了,若是曬幹的谷物有八百斤,剛收獲之後裏面水份很多,重量超過一千斤也不是啥稀奇事。老韋,你挺聰明一個人,怎麽到這時候淨說傻話呢?”
這種抨擊根本動不了韋昌榮分毫,韋昌榮笑道:“我從小就是刀頭舔血混日子,和你這種大鬥進,小鬥出的職業商人可不同。”
“呸!我家從不做糧食買賣。”李維斯也和韋昌榮調侃着。
輕松愉快的交談在老戰友老夥計之間往來着,也讓勞動現場的氣氛輕松了不少。
說歸說,到了此時,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些金燦燦的麥子和稻谷上。麥子和谷粒被仔細的收起來,連麸皮都被仔細收集。等了一陣,稱量開始。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現場隻有三副算牌劈啪作響的聲音。
計算、複算、核算。每一個人員都算了三次。最終的結果出來了,剛收獲的濕糧食的重量都超過了1100斤,按照30%水份計算,完全幹燥的畝産量都在八百斤以上。
沒人說話,本該是歡呼的場景卻靜悄悄的。突然之間,有一個四十多歲的農業技術人員身子一軟,他慢慢彎下腰,竟然坐在了地上。然後一聲凄厲的哭喊聲從他嘴裏發了出來,“老天爺!你終于開眼了!”這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坐在地上竟然嚎啕大哭起來。
試驗田這邊的一衆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伺候田地盡心無比,雖然收成好,大家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辛勞,那股子喜悅盡暫時沒能發作。不過這四十幾歲的大叔哭的有點肝腸寸斷的意思,讓年輕人登時都傻了眼。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都是詫異。有人連忙過去安撫,不過人過去了,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韋昌榮和李維斯雖然不認識這位技術人員,不過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神色中看到了一些戚戚然的表情。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大概能算是民朝的同齡人吧,進入民朝時代之後,餓死已經是一件很震動的事情。現在一個地方說因爲營養不了餓死人,地方官是要背負大責任的。但是對一個四十多歲的人來說,他們頭二十幾極少有沒餓過肚子的。而且民朝的“政治賤民法”把那些舊時代的統治者排除在民朝核心體系之外,所以可以說大家都知道吃不飽是什麽滋味,那種長久饑餓帶來的心理上的恐懼感深深刻在很多的行動中。當然,向大家講述這種心理狀态,以及這種心理狀态帶來的行動性影響的,也是韋澤陛下同志。
走到那技術人員面前,韋昌榮蹲下身,拍着那中年漢子的肩頭,“老弟,怎麽了?你家以前有人因爲吃不飽飯……過去了?”
被觸及到的傷心處,那漢子抓住韋昌榮的手,“領導!我家兄弟姐妹五個,四年饑荒,四年打仗,五個人和我父母最後隻剩下我一個,還有一個賣給别人的妹妹也不知道現在是不是活着。看着這糧食,我知道應該高興……,可是……可是我心裏就是堵的很。就差幾口糧食,要是能多出這麽一畝地的收成,我家就不會死那麽多人!嗚嗚……”
中年漢子的哭訴讓一衆年輕人再也沒有喜色,他們的确聽過太多的這種故事。但是從他們記事開始,生活頂多也就是吃不太飽而已。吃飯和死亡之間的直接聯系,大概就是誤食了什麽有毒的東西。但是他們能感受到的是巨大的悲傷,是這種可怕生活給他們的長輩們帶來的深刻的悲傷。
韋昌榮并沒有非得把中年漢子拉起來,他站起身,對着一衆年輕人說道:“同志們,我要給大家說的是,這位同志經曆過很悲慘的生活。但是,那個時代并不是簡單的土地産出高了,大家就有活路。在那時代的滿清政府眼裏沒有人民,人民隻是他們榨取财富的工具,而沒有被當人看。糧食産出的越多,越會剝奪得一幹二淨。這裏面有産量問題,更多的卻是和産量無關的政治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