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的噪音混雜着地底的回響,在城市上空飄蕩。
空氣中的惡臭聞起來像一頭巨獸在嘔吐……
我意識到,也許自己并不是住在人間,而是身在地獄。
我瘋了嗎?”
……
有英國文藝作者在對霧都倫敦的諷刺文章如此描述着倫敦的風景,除了對地獄的聯想之外,其他的内容基本符合現實情況。李新到過地球上所有工業國,參觀過這些工業國的首都和主要工業中心。見識過這廣大的世界之後,李新對韋澤的敬仰是越來越強。
中國的工業城市也有這些問題,曾經名噪一時的“長江毒水事件”就是上海江邊工業區的一次大洩漏,上百噸劇毒污水随着一次暴雨以及暴雨引發的電線故障和爆炸滾滾入江,不僅導緻江面上出現了大量的死魚,還引發了大量的生病乃至近百的死亡。這讓中國的中心之一上海市好長一段時間弄到人心惶惶,世面不安。最後的事件總結,這次事件導緻的直接和間接間接經濟損失居然上億。
從那次之後,全國範圍内早就出現的諸多污染問題終于被提上了台面,韋澤陛下也順勢推出了環境保護法和工業廢水處理辦法草案。中國不可能因爲污染而放棄工業,至少也開始直面工業污染問題。
當然,該污染還得污染,該破壞的也不見停止。不過能不能直接指出問題,并且針對性解決最突出的問題,這是根本性的态度問題。态度決定一切,至少中國在《劇毒工業管理辦法》中很實質性的引入了這些考量。至于同樣重度污染的倫敦麽,隻能說倫敦人民實在是有着超強的抗毒性。或許倫敦政府基于英國人民自身的卓越能力,根本不認爲這是回事兒。
與城鄉結合部的德國相比,倫敦在中國大概屬于“老城區”。中國普遍是六層樓,倫敦砍一半,以三層樓房居多。街道的寬度普遍不及中國的一半乃至三分之一,可好歹在超級擁堵的百萬人大城市,倫敦也不得不面對公共交通的窘境,并且有那麽一點點的改進。
霧都此時又是大霧彌漫,李新在海上享受了清新的海風,鑽進汽車的時候忍不住用手絹捂住口鼻。中國産的汽車尾部排氣管冒着濃濃的煙霧,然後啓動了,這些煙霧很快就融入倫敦的濃霧中顯不出蹤影。
此次見到了英國外長之後,李新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閣下,看來您完全把英國與其他國家的會面當做是一次公開的國際會議呢。”
英國外長知道李新這是在算舊帳,他回答的頗爲爽快,“我們的确認爲中國和英國在保加利亞問題上的立場可以與其他國家商談的時候進行讨論,我要是沒猜錯的話,閣下在未來的國際會議上也會持同樣的立場。”
被英國佬吃的死死的,李新是非常不爽。不過他卻有一種出于惰性的想法,讓英國佬幫助中國宣傳一下中國的立場也不是壞事。如果英國人希望的國際會議真的能召開的話,中國也不用再費口舌,更不會成爲其他國家的焦點。畢竟在保加利亞問題上,中國隻是個一個單純的醬油黨。
這件事本并非李新到英國的核心問題,他随即提出了要求,“之前說過的請閣下幫助我們召集英國金融界人物的事情,不知道外長閣下也會有自己的想法。”
賺錢的事情上英國政府是不會視而不見滴,英國外長爽快的說道:“我們的金融家早就等着外長閣下莅臨倫敦,如果您再不來的話,我可就會被他們給煩死。”
事實也的确是如此,第二天上午11點,這幫金融家,至少是全權代表就到了倫敦港。會議約定的時間是召開一周,這幫金融家帶着家眷與仆役,有一部分英國佬開汽車,還有一部分則是乘坐着私家馬車。到了碼頭後不用專門指,這幫人就看到了停泊在港口的一艘純白色的美麗遊輪。英國人很懂得船,一看這艘造型優雅體積龐大的船,英國金融家們精神一爽。他們的家眷更是對這艘美麗的船隻指指點點起來。
在寬闊的舷梯前登記,金融家以及年長的貴婦們還能有足夠的矜持。那些年輕、年少的乘客們則是有些急不可耐起來。這幫人都是大佬或者很有名望的後起之秀,人數不算太多。等舷梯上橫挂的紅色繩子被取下,由舷梯隻上大船的道路敞開之後,船上突然響起了樂隊的奏樂聲。這排場在倫敦港并非常見,倫敦港上奏樂作爲送别或者歡迎的助興形式已經算是頗有年頭,不過一艘船上專門請了一支樂隊,這得大富大貴才能幹辦的起。
李新從奧地利專門請了一支樂隊上船做音樂表演,和那種單打獨鬥或者兩三人組合的音樂從業者不同,維ye納的樂隊一出手就展現了久經訓練的專業素養。悠揚的音樂聲中登船,就算是最古闆的老家夥臉上的表情也柔和起來。
後起之秀們則更加靈活,得知了船隻在下午六點起航,他們立刻請求增加他們攜帶的人員數量。既然中國外長拿出了如此大手筆,在這個娛樂匮乏的年代,乘船一周在海上遊玩也的确是非常不錯的經曆。
六點三十分,接上了最後一波匆匆趕來的人員,中國這艘一萬五千噸的遊輪拉響汽笛,在港口上衆多羨慕嫉妒的視線裏拔錨起航,離開港口駛向溫暖的南方。
當晚的宴會上,占地超過五百平方米的大廳裏人頭攢動。李新可不止請了樂隊,更請了意大利的歌劇名家以及奧地利的著名鋼琴演奏家。先是一場小型音樂會,接着就是自助餐形式的舞會。
達官顯要們都是正裝,他們的女性家眷則穿着自己最漂亮的晚禮服,或者在沙發圍成的沙龍裏面邊啜飲美酒邊聊天,或者在樂隊的伴奏聲中開始翩翩起舞。雖然人多,靠了優良的通風系統,屋内空氣并沒有顯得污濁,反倒是那些香水、香粉的誘人氣息混合在清新的空氣裏頭,讓大廳中散發着歐洲上流社會特有的氣息。
宴會的氣氛越來越濃,就在舞會第一個停歇開始之後,此次會議的召集人李新終于登場了。他身材偏瘦,穿了一身合體的深色西服,氣派十足中又顯出了文雅。先用馬馬虎虎的英語和衆人打了招呼,李新對衆人能夠來參加會議表示了感謝。中國外長的登場讓會議氣氛更加熱烈起來。
和主要與會者們握手、問好、碰杯,然後李新就請這幫正主到了另外的會議室開會。在離開會場的時候李新對其他跟來的人員笑着說道:“先生們、女士們。我希望我們這些習慣闆着臉的人離場,能讓大家更開心的玩樂。”
在一陣哄笑聲中,樂隊再次開始奏樂。甚至沒等這些家主走出大廳,那些年輕人就已經急不可耐的跟着自己看中的同伴一起跳起舞來。
會議室裏面的位置以中央的長條桌爲中心編了三個環,金融家們在會議室按照姓名牌子坐下。主位上自然是李新,上桌的則是一衆最有實力的金融家。其他人有沙發可坐。每個人的位置上都放了一份寫上了姓名的文件,文件内容是此次會議的議題以及日程大緻安排。
不用李新說話,金融家們就已經開始閱讀起來。倫敦股票交易所的董事自然是上桌的一位,他以很快的速度讀完之後微微皺着眉頭說道:“閣下希望完全按照這套流程來進行讨論麽?”
李新用手指輕輕敲了敲在他面前的那份文件,“第一項安排就是讨論此次會議的流程安排。你有什麽意見麽?”
倫敦股票交易所的董事并沒有因爲李新的地位而有絲毫的畏縮,他問道:“閣下可以代表中國zheng府的意見,但是閣下可以代表中國金融界的意見麽?我對這點比較好奇。”
英國金融家們的目光都落在談話的兩人身上,一些金融家們還忍不住微微點頭。英國政府現在最大的權力大概就是宣戰,如果戰争并不是決定性的而是地方上的小沖突,那麽英國各個殖民地都有權力打一些戰争。至于金融界更不是政府能夠操縱的對象,英國金融界即便談不上完全淩駕政府之上,至少也是能夠極大左右政府意見的強大力量。
一場金融談判,中國一方居然派出了外長作爲代表,這在歐洲大概隻有俄國人才幹的出。在這種場合下,派出對等的中國金融業代表,至少也得是商務部或者央行代表才行。
李新也基本清楚英國這幫金融家的想法,他笑道:“各位應該很清楚,國際上的事情無論如何都有國家的介入。即便是各位在歐洲各國和美國呼風喚雨,可最終還是避免不了與各國的政府打交道。我現在代表的就是中國zheng府,由我和各位談些基本性的問題,也代表了中國的法律與法規的底線。當這些内容被彙總并且确定爲以後金融交流的底線,諸位不覺得這省下了很多麻煩麽?”
這個道理是沒錯的,不過英國的金融家并沒有因此而歡欣鼓舞。他們看向李新的視線裏面反倒有着一部分不安與警覺。英國人采取的是“自由貿易”,這意味着政府根本沒有能力對資金、資本的流動進行任何幹涉。現在中國外長所表述的則是中國zheng府對金融業的強力介入,對于這些英國的金融家來講,他們要面對的對手可是一個強大的國家權力。這是他們并不樂于見到的局面。
又經過了一番詢問和回答,英國金融家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沒有錯。中國zheng府此次與英國金融家的談判就是一次國家行爲。國家公權力出面率先确定兩國金融在哪些方面可以合作,在哪些方面禁止合作。對這種強有力的政府介入經濟的行爲,英國金融家們并不喜歡。
喜歡不喜歡這生意都得做。中國是一個有着八億人口的大市場,歐洲國家近百年來都很希望能夠打開這個市場。軟弱無能的滿清存在的時候,中國有很多商人在于英國做生意,但是這個市場對英國其實是封閉的。現在中國皇帝韋澤當政,這個市場已經對歐洲開放了很多,當金融這個大市場終于有松動的迹象,英國金融家們即便不喜歡和強勢政府打交道,也沒有任何理由來反對。
會議的安排在讨論中一項項被通過。雙方此次會面隻談基本問題,不談技術問題。每一個議題的選擇都隻有同意或者否定兩個選項。
兩國企業是否允許在對方的國家開設企業,并且允許在對方市場發行股票?
兩國的銀行是否允許經營對方的貨币,并且發行以對方貨币結算的債券?
一條條一項項的内容都需要讨論。中國方面由國家背書,英國的制度決定了英國政府沒有資格直接出來讓國家承擔風險,進行金融往來業務的就是英國銀行以及金融企業了。
這種談判的内容不多,牽扯的問題很多。英國佬幾百年來全球擴張,建立起了一個爲英國體系服務的金融行業。而中國在這方面是個新手,國内現在連債券都很少發行,更不用說一個以金融交易爲核心的資本營運體系。
和李新一起來參加會議的有六個人,此事當然不可能讓李新自己來唱獨角戲。六人代表了央行、财政部、國資委、商務部、監察機構。這場艱苦的談判開端是一場艱苦的會議内容确定。頭天晚上都沒确定完,在豪華的客艙裏面休息了一夜,第二天繼續讨論。
“世界各國都在我們大英帝國的股票市場發行股票,籌集資金。中國的人民币并不是金本位制度,在這方面的股票發行上就做不到對等。貴國現在當然可以做出保證,說人民币不會貶值之類的話。可我們卻不能就此相信這樣的話。”英國倫敦股票市場的董事作爲英國金融界的代表,對于中國的貨币制度進行了很嚴厲的指責。
“人民币的發行依賴的是中國的國家信用,對我們中國來說,人民币的波動是不可接受的。這些年我們的貨币政策一直是這樣的。你們當然可以懷疑中國貨币政策,但是對我們來說,這種政策沒有任何可以懷疑的可能性。這是我們中國的國本!”李新也針鋒相對的做出了回應。
英國倫敦股票市場的董事表情嚴肅地說道:“你們的人民币除了是一張紙之外,它的價值何在呢?是等同于黃金,還是等同于白銀?如果隻是等同于國家信用,那麽請恕我說一句閣下或許根本不愛聽的話,在我們看來這種價值非常有限!非常非常的有限!”
在這場會談中有一位大胡子坐在角落裏面一聲不吭,從周圍的人對他有些好奇或者幹脆不理不睬的表情可以看出,這位大胡子不是金融圈裏面的人,至少不是互相認識或者聽說過的英國金融人士。
恩格斯大叔對這樣的待遇很滿意,他拿了個筆記本,把自己感興趣的話記下來。雖然會議準備的很充分,幾名速記員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把會談記錄下來,每天都會有會談記錄整理,并且發給這些與會者進行存檔。所以恩叔并不擔心自己的記錄不夠全面。
馬叔因爲太出名,所以沒能得到邀請,恩叔則是換了一個名字參加了會議。事後他對此次會議的評價是,“英國金融業者們大概知道了中國的立場,對中國的經濟政策,不知道這些金融業者是看到了上帝在海上行走,或者是看到活生生的撒旦正如履平地的悠然行走在火湖之上。當貨币完全被剝離了本身價值,而是以一般等價物的面目出現在歐洲最頂級的金融家面前的時候,這種颠覆性的立場讓他們感受到了東方帝國與衆不同的态度。在歐洲各國中都有傳聞說,中國是以馬克思的理論作爲指導經濟的基本理論。不過我相信他們經過此次會議之後會有更深刻的理解。就我個人來看,當英國人把貨币作爲财富的絕對象征之時,中國人則因爲他們的曆史而有着對貨币更加不同的觀點。而我個人也覺得中國的貨币直接與國家公權力的結合之早,之深,是曆史學家從未向歐洲做過傳播的内容。”
恩叔是在馬叔在倫敦的大平頂豪宅裏面講述這番話的,馬叔得知此次會議的最大的結果大概就是開創了中國與英國金融界的讨論,也營造了一個東方大帝國的排場。恩叔雖然在此次會議上很低調很低調,不過他那大胡子,以及身爲德國著名企業家曆練出來的風度,很是有些中年、青年乃至少年女性對他頗有興趣。
不過馬叔并沒有以此開玩笑,他認真的問道:“那麽中國的貨币政策真的如他們自己所說的那樣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