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祁睿就不認爲自己是個非常聰明的人。那種讀一遍書就幾乎能背誦下來的天才,他真的見識過。比不了就是比不了。所以祁睿從他爹韋澤那裏學到的是另外的方法,那就是先學會書上講述的證明方法,然後把所有書上講述的例題反複做,直到能夠真正靠自己的記憶來完整做下。考試就是在考這些内容,祁睿上尉的考試成績從來都很好。
此時終于有了時間,除了把報告寫完之外。祁睿上尉主要是去圖書館,盡可能把他進入軍校之後所學的内容再給完整的理一遍。北美軍校圖書館沒啥人,所有軍校教科書在圖書館裏面應有盡有。在空蕩蕩的圖書館裏面,祁睿借了書之後就在閱覽室裏面看書,做筆記。
有了這麽幾年的實戰經驗,祁睿發現自己讀書的時候隻能稱爲不求甚解,教科書裏面真的是微言大義。看似簡單的話裏面,包含着真正的實踐者才能看懂的那些細節。
對于自己立刻能夠回到一線部隊,祁睿已經不抱什麽期待了。他現在想做的就是他曾經設想過的有關戰役級别的鐵路、公路、火車、汽車的組合運輸。此次的北美大建設中這恰好有了配合的經驗,祁睿上尉就以此爲基礎,準備寫他的課題内容。而此時又把最近本的那些教程拿出來一看,祁睿上尉發現這些理論其實在戰争原理中早就存在,隻是基于不同的技術水平,才有不同因地制宜的“模式”。不同的是表象,本質上沒有絲毫不同。
冬天的北美也沒什麽特别的事情,年輕的上尉每天按時起床,按時到圖書館讀書,按時根據圖書館閉館的時間回宿舍。就這麽過了一個多禮拜的時間,祁睿上尉正在讀書做筆記的時候突然感覺到有人站在他背後。
扭頭一看,卻是一位他完全不認識的上校。上校身材健壯,穿着冬裝,一看就給人一種很強的壓迫感。站在祁睿身邊,上校随手拿起祁睿在旁邊攤開來的筆記本看了一陣,又把筆記本放回桌上。上校評價道:“字寫得不錯。”
字寫得不錯是大家對祁睿一貫的評價,在他父母的督導下,祁睿上尉兩隻手都能寫出很不錯的字來。看上校的架勢,明顯是針對自己的。祁睿站起身對上校經曆,“上校同志,您是專門來找我的麽?”
上校舉手還禮,然後呲牙一樂,“我來了幾次,都見到你在這裏。是在準備去軍校進修考試麽?”
“不,我隻是複習一下功課。很久沒看過這些内容,現在抽空再看一遍。”祁睿答道。
上校聽了之後稍微沉默了片刻,然後才開口說道:“我如果沒弄錯的話,你應該叫祁睿吧?”
“是的。”祁睿答道。
“我是軍法處的處長呂定生,我正好有事想找你。你明天上午八點鍾到我辦公室來。”呂定生說出了他的想法。
“是!”祁睿答道。
呂定生說完之後就離開了閱覽室,祁睿坐回位置上也沒多想什麽。不管呂定生打的是什麽主意,明天見面之後就見了分曉。而呂定生并沒有直接離開,走到閱覽室門口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卻見祁睿居然已經坐回了位置上開始繼續自己手頭的事情。這讓他頗有點意外,一般來說,遭到這樣的突然襲擊之後,一個上尉應該目送呂定生離開才對。有點意思啊。呂定生心想。
第二天7點55分,祁睿就出現在呂定生辦公室外,八點鍾上班鈴一想,祁睿就敲響了呂定生辦公室的門。
“報告,祁睿上尉奉命前來。”祁睿見到呂定生之後邊敬禮,邊說道。
“我想讓你寫個證詞,有關你在安排李光祖休假時候是怎麽做出的決定。”呂定生說了他的目的。
“是!”祁睿答道。
見祁睿不辯解,不申訴,隻是單純的服從命令。呂定生忍不住問道:“還有個問題,是我想現在問你的。你對部隊對你的處置有什麽看法?”
祁睿抿了抿嘴唇,這個問題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其實會被軍法處長叫來這裏,本來就是非常意外的事情。祁睿開口說道:“我當時也不是态度很堅定的反對李光祖去探親,之所以在連的會議裏面反對,是我覺得李光祖一旦和他弟弟見面,一定會起沖突。我隻是想避免沖突。事後我也不是很堅持的立刻要把李光祖帶回來,所以我認爲我自己有責任。部隊對我的處置,我沒有反對意見。”
呂定生在軍法處見過這麽多人,辦過太多的案子。漂亮話他也聽得多了,讓他感到意外的不是這番話,而是祁睿的态度。說了自己都不相信的大話,說話的人在态度上總會有一種期待别人認同的沖動感。而祁睿上尉說這話的時候可一點都沒有這種感覺,至少在呂定生的感覺中,祁睿上尉隻是在講述一個他自己的看法。而這個看法,是祁睿經過反思之後得出的。
這種事情并不常見,呂定生忍不住問了一句,“那麽你覺得以後會怎麽樣?”
祁睿這次沒有去想,他直率的答道:“既然部隊的決定已經下了,我就接受部隊的決定。對我來說這件事已經結束,我趁着這個時間複習一下以前在軍校裏面學的内容,等着部隊的安排。”
呂定生饒有興趣的看着祁睿,他問道:“對你來說,你覺得這件事情已經結束了,你現在隻是決定承認事實,接受事實喽?”
“是的。發生過的事情我就承認,部隊的決議我就接受。我個人隻想在部隊好好幹。”祁睿聽天由命的答道。
呂定生不再多說什麽,他安排辦公室人員帶着祁睿去寫報告。等祁睿出去之後,呂定生給人事部的丁有三撥了個電話。等丁有三接起電話,呂定生說道:“丁處長,你這會兒忙麽?”
“給你五分鍾。”丁有三的聲音混合着電波雜音從聽筒裏面傳了出來。
呂定生率直的說道:“我見到祁睿上尉了,讓他來我這裏寫個報告。咱們長話短說,我個人不建議讓祁睿上尉退役。”
丁有三沉默了十幾秒鍾,雖然通話質量不是很好,他語氣中的那種疑惑還是能聽的很明顯,“你這是準備公開表态麽?”
呂定生并沒有任何遲疑,他率直的說道:“我是不是要公開表态,那也得看吳師長準備弄到什麽地步了。如果說吳師長在公開場合要求祁睿上尉退役,那我就隻能在公開場合表示反對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丁有三對此非常在意。
呂定生答道:“我原本就不贊成吳師長的處置,我想你也知道。我這次見到了祁睿上尉之後,覺得這樣的同志被攆出軍隊也許是咱們部隊的損失。”
“他到底說了什麽,讓你這麽在意?”丁有三更感興趣了。
“他說了實話。”呂定生講述着自己的最大觀感。部隊的思想建設從來不是軍法處的工作,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三年的服役期,每年都有新兵加入,每年都有老兵服役。軍法處要管的不是未來,而是已經發生的過去。在剛加入軍法處的時候,呂定生倒也希望過自己能夠成爲看透人靈魂的試金石,這樣才能做出更好的判決。
然而這些年幹下來,呂定生對自己的能力并不滿意,對于那幫被送到軍法處來的人更不滿意。現在他在祁睿身上看到的是一種很透明的感覺,這并不是說呂定生覺得自己已經看透了祁睿,他中意的是祁睿的态度。不管結果是讓人欣喜或者失望,祁睿都坦然接受了這個結果,并且跟着時間的進步向前走。
如果被送到軍法處的人都能這麽面對現實,至少呂定生的工作就能減少太多的痛苦。可實際上呢,這些人所說的隻是過去和未來。呂定生聽到的話無外乎兩種,那些家夥認爲自己之所以做下那些行爲都是被逼的;如果放過他們一馬,他們以後絕對會成爲令人驚歎的大好人。軍法處的人必須把大部分精力用在讓這些人面對現實,先把思想放到當下。在承認他們當下已經是犯罪嫌疑人的基礎上來解決當下的問題。
在工作上受了這麽多折磨,祁睿上尉的态度讓軍法處呂處長很滿意。不過如此簡單的對話并沒有辦法讓人事處處長丁有三理解的清楚。但是丁有三也沒興趣和老同學讨論這個問題,他說道:“如果這麽搞的話,吳師長的要求隻怕……”
祁睿覺得這件事到此結束了,吳師長認爲那件事沒有完,他态度堅定的要盡快把祁睿攆出部隊去。事情到了現在,大家都明白怎麽回事。吳師長是吳遼那個山頭的,吳遼因爲東北部隊農場的事情不得不提前退休,吳師長想護住吳遼的次子,也就是祁睿那個連隊的吳指導員。這件事情想最後抹平,就得有人付出代價。隻要祁睿付出了終結軍事生涯的代價,這件事也就能混過去。
呂定生笑着對老同學說道:“呵呵,隻怕什麽?”
呂定生并沒有生出要和吳師長死磕到底的願望,問題在于呂定生的報告對吳師長的要求很不利。此時報告已經送到了軍長那邊,呂定生若是真的想讓吳師長滿意,他就得更改一些報告的内容。兩廂比較之下,呂定生隻能選擇保住他自己。吳師長高興不高興呂定生已經管不了。
電話聽筒裏面傳來了丁有三的歎氣聲,“唉……,這麽說吧,你要是敢公開反對,我就敢公開支持你。你要是什麽都不說,我也不能去得罪太多人。我就隻說到這裏,我挂了。”
呂定生和丁有三幾乎是同時挂了電話,丁有三覺得一陣頭痛。正常退役的手續很好辦,裏有明确的被軍隊攆走也很容易。就如剝奪李光祖軍籍的手續就以很高的效率完成了。祁睿沒有觸犯軍法,也沒有破壞軍紀,隻是一個工作上的錯誤。想把祁睿攆走就非常困難了。這得人事部作報告,好幾個部門作出結論,軍裏面審批才行。吳師長沒辦法完全做主,人事處也沒辦法完全做主。
這是當年猛烈打擊山頭主義時候開始形成的制度,當時的目的不是爲了讓手續繁瑣,而是要教育全軍。當然,如果有哪些部門不長眼,非得展現出他們和山頭主義站在一起的立場,這也是一個讓這幫人跳出來表現的舞台。接下來自然是一抓一窩,連鍋端掉。當然,吳師長的處置方法,也是當年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在執行層面上形成的應對手段。
丁有三當然知道自己的老同學所處的爲難地位,制度就在這裏擺着。軍法處自己寫出兩份前後不一幾乎完全對立的報告,一旦有人追究,軍法處就要背鍋。吳師長遠沒有這份能量。可是呢,這樣一來必然會出現一番激烈的鬥争。想到這番鬥争,丁有三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怨氣,幹脆把連長、指導員都給攆走算了。這下就徹底清靜了。不過這也隻能是個想法而已,吳師長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吳遼的次子吳指導員遭遇這樣的命運。
“唉……”長歎口氣,丁有三暫時把此時抛在腦後,開始用手頭的工作來來轉移注意力。年末了,人事部們正在處理大量的人事調動,要幹的工作多着呢。
祁睿上尉此時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也沒興趣去打聽。寫完了證詞之後,祁睿上尉完全擁護起他爹的會議記錄制度。即便是一直很尊敬他老爹韋澤,可祁睿上尉本人還是覺得那文書工作實在是令人不厭其煩。可現在看,若是在意見分歧的時候有一份會議記錄,所有問題都能得到解決。
當然,祁睿上尉也知道,他想把這些保護大家的制度給實踐起來,非得輪到他自己再帶兵才行。現在他隻能被動的接受各方的命令,上頭讓幹什麽,他就幹什麽。事情幹完了,祁睿上尉繼續做他的複習以及寫論文的工作。遇到這些事情,祁睿上尉心裏面的遠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麽穩定,他卻找到了最好的解憂愁的方式,那就是工作。工作自有其内在的規律,把自己的一切都忘記,置身于工作之中,就可以不去想那些自己無能爲力的事情。祁睿有些懷疑自己的父親韋澤是不是也是這樣處理問題的,從記事開始,他所看到的父親就是一個工作工作工作的男人。不管多麽辛苦,他從來沒有一天中斷過工作。祁睿上尉很清楚,若是讓他不工作,他在巨大的壓力下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自若。
就如他父親的工作總會被各種人的到訪打斷一樣,祁睿上尉也沒能真正的消停。在到了軍法處呂定生處長那裏寫了證詞後的第三天,曾經的團長派人來吧祁睿叫到了團部。雖然外表看着很強硬,祁睿卻覺得團長有種虛張聲勢的模樣。也不讓祁睿坐,團長問祁睿,“你下一步有什麽打算?”
“我等待組織上的安排。”祁睿上尉答道。
團長用非常不高興的語氣說道:“組織上現在有安排了,但是組織還是希望你能自己做出決定來。祁睿,你說呢?”
祁睿覺得這話裏面的意思非常不對,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該免職都已經免職了,祁睿還有什麽好害怕的呢?現在團長已經不是祁睿的團長了,祁睿已經重新歸人事處所有。更何況祁睿此時早已經想明白,事情過去了都快一個月了,他老爹韋澤無論如何都得到了消息。如果真的是要讓祁睿離開軍隊,那出來說話也得是他老爹韋澤,而不是其他人。他爹韋澤沒出來說話,那就說明韋澤不同意祁睿離開軍隊。
既然如此,一個隻有團長職務的人又有什麽好怕的呢?當然,祁睿能有這種覺悟,也是因爲他明顯感到自己有些害怕。如果他沒有背後泰山般可靠的老爹韋澤,面對這些大人物的一個小上尉自然會大大的害怕。即便有老爹韋澤當靠山,祁睿心裏面也是毛毛的。
壓抑住恐懼和不安,祁睿用沉穩的語氣說道:“團長,我自從參軍之後,就已經決定在部隊認真幹,好好幹。我早就已經決定過了,現在我更沒有改變這個決定的打算。”
“你好好幹,你看你都幹了什麽?嗯!”團長聲色俱厲的說道。
祁睿并沒有被團長的氣勢壓倒,他勇敢的答道:“我自打到了部隊之後,打過仗,立過功。到了北美軍區之後,我帶領的連隊每年的評價都是優秀。這些都是部隊對我的工作的評價。”
聽了祁睿的話,團長眉毛一挑,用諷刺的語氣說道:“立功,那是連隊的功勞,不是你一個人的功勞。就算是你有貢獻,但是你的錯誤也是很明确的。”
祁睿答道:“我犯了錯,所以我被解職了。在已經發生的事情上,我已經受到了懲罰。”
聽祁睿并沒有爲自己的錯誤辯護,團長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咋了一下舌,“祁睿,你怎麽看就不明白呢?你在部隊裏面耗下去,還能有什麽好結果麽?是!現在有些人在護着你,不過他們可不是真心在護着你,他們有他們自己的目的。他們是要利用你。這事情完了之後,你留在部隊了。你覺得還會有什麽好日子過不成?”
經過了這番交鋒,祁睿感覺越來越不害怕了。團長隻是在說服祁睿自己放棄,那就說明主動權此事根本不在團長手裏。所以祁睿反倒能夠平靜的看着團長,一言不發。
團長看祁睿擺出一副滾刀肉的模樣,他長他歎口氣,“祁睿,你不要覺得我這是要害你,我給你說個真心話,我這是在對你好。你現在就離開部隊吧,我保證你該有的待遇一樣不會少。而且那個處分我也會給你寫的明白。你到了地方上之後,地方上就算是調查此事,他們看到的也是你運氣不好,趕上了這攤事情。不是你自己幹出了什麽壞事。你還年輕,有大把的前途。你還是軍校的大學生,到了地方上之後一定會受到重用。你真的不要把自己的大好前程耽誤在這個小坎上啊。我給你講,這真的不值得。”<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