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的舉動不太容易引發别人的警覺,故意的行動可就不一樣。蝦夷共和國的國防部裏頭軍官人人帶刀,有些東西就開始傳染起來。
周新華好歹和日本人待了這麽久,他也慢慢理解了一些事情。看到大家把日本刀抄在手裏,有些人幹脆就開始摸腰間的手槍。也不管是出于什麽目的,周新華騰的站起身來。“我有個建議,以後開會的時候誰也不要帶武器,坐在椅子上别着刀槍,太難受。現在我們就把武器交到管理室,離開的時候帶走。”
作爲現在國防軍裏面幾乎是最有發言權的人,周新華的建議很快就被遵守了。現在沒有專門的儲物櫃以及登記系統,那就臨時寫紙片。經過一番折騰,大家也能活動一下身體,緊張的氣氛總算是得到了疏解。
等會議重開的時候,周新華繼續說道:“現在的問題不是要在日本推翻天皇,現在的問題是建立蝦夷共和國的目的是什麽。最初的時候大家的目的是反抗倒幕軍,大家不願意接受那幫逆賊的統治。可現在的蝦夷共和國已經不同了。我們必須重新決定蝦夷共和國建國的目的。我個人是這樣想的,建立這個國家的目的不是要伺候什麽高高在上的統治者,這個國家建立的目的是要保護人民幸福生活的權力!”
那些在最近的戰争中提拔起來的軍官們聽了周新華的發言,一個個都忍不住努力點頭。他們逃到蝦夷共和國來就是爲了開始新的生活,最初的想法就是在蝦夷共和國的仁政下安安分分當個順民。直到明治政府軍殺上了北海道,把大家逼到不反抗就會死的地步,這些人才開始奮力反擊。
周新華已經中國派遣軍早就不止一次的和這些新人說過這些話,他們也是慢慢才理解了這話的意思。人好歹有點記性,在日本三島活不下去,在蝦夷共和國又險些活不下去。一個國家必須從制度上保護人民,人民才有好好生活下去的可能。日本傳統的制度裏面,國家的人民存在的目的就是要侍奉在上位的人,這種制度決定了人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得到幸福生活的。這些新人曾經覺得政治和制度理他們很遠,經曆了明治維新與蝦夷共和國的建立,經曆了這麽多的戰亂,新人才終于明白,不管他們有沒有認識到,政治與制度始終決定了他們的生活。
新人們的覺悟很新,而蝦夷共和國的開創者們其實很清楚這些。周新華所說的一切都圍繞一個目的,到底要建立一個什麽樣的國家。開創者們其實是希望建立起一個對立明治政府的國家,而周新華卻在向前看,要決定現在的蝦夷共和國要往哪裏走的問題。
讨論的第一天就是找到問題,明确問題。晚上休會之後,榎本武揚、土方歲三等蝦夷共和國上層開了個内部會議。榎本武揚首先表達了自己的态度,“我認爲天皇陛下是日本的元首,也是我們蝦夷共和國的元首。這點絕不能動搖。”
說完之後,他又補充了一句,“我還是希望天皇可以允許德川家遷到蝦夷共和國來。”
現任國防部長大鳥圭介立刻表示了贊同,“我也覺得應該如此。”
好幾名高官随即發表了相同的看法。然後大家的目光落在軍部實力派土方歲三的身上。土方歲三卻沒有立即說話,他的神色凝重,看來是在思考着什麽。
“土方君,你怎麽看?”榎本武揚等不及了,隻能開口問道。
土方歲三慢悠悠的說道:“我們剛到這裏的時候,榎本君曾經要在這裏收重稅。那時候我就不同意。我覺得武士應該貫徹自己的理念,我們到這裏是爲了和倒幕軍決一死戰。收重稅隻是徒然讓百姓受苦。”
這話勾起了大家的回憶,剛到蝦夷共和國的時候,這些元老們都抱着必死的決心。在悲壯的情緒下,隻要能堅持下去不管做什麽抵抗都可以。可在那時候還沒有失去冷靜,依舊能夠依照道義做出判斷的就是土方歲三。他明确表示“這麽做,和窮兵黩武的明治政府作法還有什麽不同!即使軍政府未必能再支持下去,也不能巧立名目訛詐市民!我們絕不能讓如此的污名長留青史,受人唾罵!”因爲土方歲三的表态,榎本武揚最終還是決定不收稅了。
土方歲三繼續說道:“現在的局面我覺得隻是一個,我等到底是要堅持舊時的傳統,高高在上的實施仁政。還是真的去建立一個周君所說的,以維持百姓安泰生活的國家。我覺得把這個先定下,再說其他。”
說完之後,土方歲三又補充了一句,“這件事若是想太多隻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糾結,所以我隻想問問諸君們對蝦夷共和國本身存在理念的想法。”
這話說的太過于出人意料,榎本武揚、大鳥圭介等人都愣住了。道理從來都是越辯越明,談不下去,其實并非對方不明白,而是對方明白的認識到有些事情他不能接受。蝦夷共和國的上層們最初建立起共和選舉制,是因爲當時沒有能夠獲得穩定支持的法理,隻能通過選舉得到令團隊承認其合理性的結果。後來公民制度的擴張,也不是他們對民主有什麽興趣,純粹是因爲舊時代的那套根本沒用。
平心而論,這幫人隻是不希望幕府腐朽的制度重演,全新希望建立一個開明專制的傳統日本社會。然而整個局面的變化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想象,面對明治政府軍的強大壓力,開明專制都頂不住了。被認爲開明有能的專制階層人數太少,面對數量龐大的敵人,他們抵擋不住。此時奮起的就是底層的蝦夷共和國百姓。這些百姓從數量到能力已經開始壓倒舊上層,這些百姓們凝聚起力量挽救了蝦夷共和國的時候,也開始尋求他們應該得到的權力與報償。
從誰付出,誰收益的道理上講,這是沒錯的。但是從傳統的道理上講,這不僅是大錯特錯,更屬于荒謬的地步。
“土方君……,你和周君已經談過這件事了吧?”榎本武揚突然從容的問道。
土方歲三并沒有否認,他認真的點點頭,“我已經和周君多次談過此事,我支持周君的看法。我等連死都不怕,爲何要害怕代表了百姓的利益?爲何要害怕建立一個以追求百姓福祉爲目的的國家。”
聽了如此慨而以慷的發言,支持土方歲三的人已經無需再說什麽,不支持土方的人甚至不想去反駁。上位者高高在上,百姓爲上位者效勞,這本就是日本的建國基礎所在。天皇如此,幕府如此。蝦夷共和國的創立者們最初的想法也是如此。
現在終于有人提出完全不同的社會理念,與這樣巨大沖擊相比,推翻明治政府,興複幕府,稱霸日本,都變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
看着土方歲三堅毅的神色,看着土方追随者們緊握刀鞘的動作。榎本武揚冷冷的開口了,“此次大戰完結,我就會辭去統領之職。”
其他人沒有接腔,蝦夷共和國的開國者之所以屈服,很大程度上因爲知道在當下的局面再來一次内部的火并,土方等人絕不會輸。更重要的是,榎本武揚對這樣的制度很失望。
繼7月16日白天與晚上的較量,7月17日,7月18日,兩天的會議進行的非常順利。蝦夷共和國公開确定了自己的建國理念,從恢複幕府變成了維護蝦夷共和國人民幸福生活爲目的。這個核心是蝦夷共和國的根本理念所在。等此次戰争結束,蝦夷共和國将制定新憲法,重新進行選舉。
7月19日,各部隊回到函館開會的指揮官返回前線部隊,把這個消息帶回正在準備給士族軍隊最後一擊的蝦夷軍隊。
蝦夷國防軍将士族軍隊緊緊包圍,雙方的陣地相距沒多遠。士族軍隊能夠清楚的聽到對面陣地上震天的歡呼聲。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是蝦夷國防軍震天的歡呼絕非是士族軍隊的好事。
宮城良太大隊長就在前線,他參加過去年進攻函館的戰鬥,今年春天又調到北海道東部作戰。因爲屢立戰功,已經從中隊長升職成爲大隊長。然而士族軍卻沒有如同宮城大隊長的職務晉升一樣膨脹。
最近兩個月連續不斷的戰鬥與失敗,一度打到北海道西部的這支士族軍隊兵力從7萬減少到了不足四萬,還被近20萬敵人包圍在東部無險可守的平原上。正如宮城大隊長所想,對面的蝦夷國防軍歡呼之後開始唱歌了。最近兩三個月以來,這首歌在蝦夷國防軍中唱的越來越多。士族軍隊也逐漸聽熟了。宮城大隊長格外的厭惡這首歌。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爲真理而鬥争!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奴隸們起來,起來!不要說我們一無所有,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
遠處的歌聲傳到了士族軍隊的陣地上,每次聽到這首歌,宮城大隊長都覺得自己被極大的冒犯了。一群甯肯逃亡到北海道也不肯老老實實在家種地的窮棒子也想當天下的主人?他們一定是瘋了。
“……是誰創造了人類世界?是我們勞動群衆!一切歸勞動者所有,哪能容得寄生蟲?最可恨那些毒蛇猛獸,吃盡了我們的血肉!一旦把它們消滅幹淨,鮮紅的太陽照遍日本……”
這段是宮城大隊長最恨的一段,他非常清楚這段裏面的意思。窮鬼們相信創造日本的是窮鬼,而不是宮城大隊長所歸屬的勢力。就因爲完全明白這段歌詞的意思,以前處決逆賊的時候,宮城大隊長圖方便,采取槍斃的辦法。現在宮城大隊長采取的是砍頭的方式。隻有把逆賊的腦袋親手砍下,才能讓他感覺出了一口惡氣。
隻是在逆賊們學會這首歌之前,士族部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當逆賊們學會這首歌之後,士族軍隊就開始屢戰屢敗。宮城大隊長要竭盡全力才能讓自己的部隊損失少一些,親手砍下逆賊腦袋來洩憤的機會越來越少。
宮城大隊長很想用手堵住耳朵,不讓這令人厭惡到惡心的歌聲傳進他的耳朵,可現在卻不是這麽做的時候。根據經驗,每次大戰之前,蝦夷國防軍都會大規模的唱起這首歌。在包圍圈完成之後,二十萬軍隊鐵桶般将不到四萬的士族軍隊圍困起來。戰鬥早就該打響,可他們居然按兵不動了好幾天。
現在這首歌再次響起,那就意味着總攻馬上就要開始。怎麽打都死不光的敵人馬上就會潮水般的湧上來,士族部隊會被這潮水無情的吞下,淹沒。
明白這點的不僅僅是宮城大隊長,他的部下們一個個臉色慘白,緊握武器。有些士兵因爲害怕,甚至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
看着這群不中用的部下,宮城大隊長憤然起身罵道:“不許哭,你們這樣子還像是武士麽?”
正在斥罵部下的時候,宮城大隊長突然聽到了熟悉的炮聲,蝦夷國防軍的炮兵開火了!接下來就是炮彈劃破空氣的尖銳呼嘯,宮城大隊長聽得出,那呼嘯聲正是向自己的位置而來的。
在被炮彈爆炸的氣浪掀飛到半空中的時候,宮城大隊長天旋地轉的大腦裏面隻有一個想法,“這世界到底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