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澤的整體大戰略或許能稱爲如意算盤,但是僅僅從戰争本身的策劃角度來看,整個戰略本身并沒有什麽奇思妙想。歸根結底就是原材料産地與新的國土兩個要素。現在中國人口衆多,人多地少,新國土都是能夠支撐大量移民的地盤。
“我曾經覺得都督好戰,現在我不這麽認爲了。與那種内部問題外部解決相比,都督其實更注重的是國内生産力發展,戰争與其說的目的,不如說是都督的一種解決問題的手段。如果都督真的是個好戰之人,他就不會接受英國人在荷屬東印度上的立場與調停。那是一定要打的。”韋昌榮也替韋澤做了些辯解。
王明山身爲男性,他很認同韋昌榮的觀點,好戰就是打了再說。韋澤是達成底線之後就避免戰争,這絕非好戰之人才有的選擇。
龐聰聰想法就不一樣了,韋澤現在不打,可以後還是要打的。早也是打,晚也是打。既然打已經是必然結果,這不就是好戰麽?鐵杆與非鐵杆的不同就在于,龐聰聰坦率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韋昌榮毫不在意龐聰聰的質疑,他答道:“未來打,那是我們與英國人的力量對比有利于我方,我們打了之後能夠得到的更多。這是先計算了利益之後才選擇了戰争,并不是先選擇了戰争再去計算利益,出發點是完全不同的。而且都督說了一些有關戰略的問題,我聽不懂,所以也沒辦法給你們講。大概的意思是,工業社會講的是生産力,當生産力過剩之後,就需要釋放,就跟水庫的水滿了之後就要放水一樣。還有些淘汰落後,就如同水庫要清淤。總之是個挺複雜的内容。大概意思就是對外戰争是解決國内問題的手段,但是整個國家絕非是爲了戰争而存在的。”
這套戰略理論對于19世紀的人未免太先進了,對于工業化認知水平比較低的中國高級官員更是理解不能。落後産能淘汰,新技術優先用于戰争,以促進産業發展,這些理論構架都是在二戰才有了比較系統的讨論。對于現在剛開始工業化的中國來說太先進太超前,連韋昌榮都沒辦法完全理解。在一個幾乎能稱爲絕對匮乏的時代去讨論産能過剩,能真正理解的絕非是天才,而是怪人才行。
在火車上的幾天,王明山與龐聰聰都受益匪淺,知識的增加隻是很小的一部分,戰略視野的寬廣與提升才是最關鍵的。一個人從整個國家的角度看問題,原本的大問題往往變成了不是問題,原本的小問題又會成了極大問題。
黑社會問題僅僅從當地角度看得話,其實不過是地方上的一個麻煩的糾紛而已。可從國家高度來看,就是個搶奪市場的大問題。國家主導權在地方上遭到了侵蝕,地方政府或許可以接受,國家是絕不可能接受的。
韋昌榮在廣東也待過好幾年,他的到來更讓整個廣東黨政部門都是一震。他接掌了政法委書記之職後在省委委員會議上就做了“決不允許任何有組織犯罪份子對抗國家經濟秩序”的發言。
人事調動并非隻有廣東一地,湖南省的副處級幹部左宗棠也被調到廣東省負責起了宣傳部門的工作,級别也提升到了正處級。一位正處級幹部成爲常委的一員,這也算是震動了廣東政壇,大家都認爲他升到副廳級幹部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廳局級幹部正職爲行政五級,副職爲行政六級,正廳局級及其以上級别爲國家高級幹部。
一名降将竟然有機會成爲高級幹部,無疑是件非常令人震驚的事情。除了左宗棠之外,降将能夠成爲新政府一員的大概就是在安徽當了科長的李鴻章。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前滿清的官員能夠成爲新政府公務員體系的一員,更别說成爲光複黨黨員。左處長和李科長盡管地位不高,可名聲卻是遠遠超出他們的行政等級。
左宗棠倒是很有今亮的傲氣,給他這個官當,他也就大大方方放手工作。與黨校的同志們開了幾次會議,做了具體調查,機關報《廣東日報》上刊登出連載的《市場經濟不容黑社會壟斷》的署名文章。
文章以翔實的數據把最近五年來的廣州四季菜價進行了分析,又把菜市場欺行霸市的介入時間列清楚。數據對比之後菜價明顯出現了提高的迹象。随着黑社會在廣州農貿市場的壟斷程度提高,菜價也持續提高。随着地下秩序的穩定,菜價就穩定在一個最高點,并且維持下來。
與這個數據進行對比的則是全面披露黑社會組織也從強制阻攔農民進城,半途低價收購農民蔬菜,以及對各個攤位收取保護費的做法,以及各種收取的費用。這些費用的總數一計算,每年廣州居民們竟然要付出上千萬的額外支出。這些錢既沒有進入國家的國庫,也沒有便宜到廣州居民,而是被黑社會份子給拿到手了。
這個系列文章刊登完畢之後,在社會上引發了巨大的反響。上千萬的錢對與年收入不足千元的廣東普通百姓來說是個天文數字,這些錢若是在國家手中,大家倒也罷了,可這些錢流入了被國家定性爲黑社會的流氓組織手中,這是群衆絕不能接受的。
人大代表們作爲政府與民意的溝通者,在普通群衆眼中是能給官府說上話的人,群衆要求人大代表們去和政府說,一定要嚴懲這些壞人。人大代表現在是工人和農民代表,他們是光複黨和新政府的基石,雖然看着人輕言微,可他們中間相當一部分人都是軍隊出身。現在新政府裏面的幹部基本都是軍隊出身,即便沒有制度,人大代表們也是能夠與政府說上話的,而且他們的話被重視程度也不能小觑。
“左處長這麽幹,我覺得是在挑動矛盾啊。”廣州公安局局長在會議上氣鼓鼓的說道。
“何來此言?”左宗棠老神在在的問。他現在還不到五十七歲周歲,與光複軍那群年輕幹部一比絕對算是老家夥。老家夥自然有老家夥的派頭,左宗棠神定氣閑,從容不迫。
“你寫那文章什麽意思?你寫那文章裏面不就是在說政府裏面有人收了黑社會的錢,所以才對他們不聞不問。我們爲了農貿市場出警這麽多次,這就白出了?”公安局長三十多歲,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對于被人如此指責,哪怕是暗裏指責,他也完全不能接受。
王明山、龐聰聰、韋昌榮都一言不發,仿佛眼前的沖突隻是大家友好的談笑。身爲空降幹部,左宗棠看都不看三人,他語氣平和的說道:“是不是有人收了錢,我們調查的結果是有,還有名單。指責肯定是談不上,我們隻是做了一個調查,然後把調查寫成了一個報告……”
“寫報告你也不能胡寫啊!而且寫報告你不給省委看,卻發表出去讓群衆議論紛紛,你是何居心?”公安局長軍人出身,服從上級是軍隊的習慣,被上級罵了也就是罵了,屬于内部問題。可被民衆們質疑與批評,那是背上了壞名聲,左宗棠上來就給公安局扣上一個污水盆,這種做法不由他不怒。
“你的意思是我在胡編新聞喽?”左宗棠還是從容不迫的問。
“你肯定是在胡編!”公安局長毫不猶豫的大聲說道。
“那我請問你看過那個報道麽?”左宗棠接着問。
“怎麽?”公安局局長見左宗棠竟然沒有絲毫退讓,怒氣更盛,“你胡編亂造,還要我去看,我能看得下去麽!”
“你若是連看都沒看過,你怎麽知道我是胡編亂造。這不符合道理。”左宗棠依舊老神在在的繼續說道。
“你……”公安局長完全沒想到左宗棠竟然在玩這種言語上的小把戲,這麽一套邏輯推導下來,讓本來覺得自己渾身都是道理的堂堂公安局長變成了一個連看文章都沒看過就開始批評文章胡說八道的渾人。
左宗棠并沒有因爲巧妙的壓制了公安局長而高興,他繼續平靜的說道:“這次調查是宣傳部與黨校一起幹的工作,詢問的人員都有詳細記錄,而且還有簽字。對他們所說的内容,我們有核對,還有到公安局去求證,調閱了出警記錄和問詢記錄。裏面那些隻有孤證的說法,我們均沒有采信。你若是質疑我們在造假,那就指出我們造假的地方。請不要上來就先給我們扣帽子。滿清那邊才會幹這種鳥事!”
公安局長發覺自己言語上辯不過左宗棠,其實就已經想罵左宗棠是個滿清走狗。沒想到左宗棠竟然把自己細緻調查的工作過程給講的如此清楚,更把滿清的作風先拿出來說。這讓公安局長一時間完全沒有話說。
對左宗棠的不滿是局長的下屬先開始說的,當他們指着報紙上某段大罵左宗棠在編造事實,污蔑公安局的時候,工作繁忙的局長登時就來了怒氣。他本來就不喜歡看報紙,好些下屬前來這麽說,他怒氣勃發之下更不會去看報紙。知道有人在說公安局壞話,反擊的念頭就已經占據了他思維的絕大部分。
盡管此時更加認定了左宗棠是個奸詐之輩,可公安局長卻發現自己回去之後還是得先把報紙看看再說。左宗棠的很多話在沒看報紙之前,公安局長還真沒辦法立刻予以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