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在政見上與女婿韋澤大不相同,可祁玉昌不得不承認,韋澤即便是一直和他的那幫泥腿子兄弟們到處野,可在文治武功上都有上佳表現。能執掌國家大圖書館,建立中國曆代圖書總目錄,這項浩大的工程隻怕沒辦法在祁玉昌生前完成。但是隻要這項工程能夠真的延續下去,祁玉昌這個名字就能成爲中國文化史上絕對不會被忽略的存在。
所以祁玉昌專門請教韋澤,到底什麽書能留名,什麽書要不留名。韋澤告訴祁玉昌,所有書都要留名,藏着掖着太小氣。甚至連一些宗教經書也得有專門的部分。而且祁玉昌馬上就要帶隊去北京,攻克北京之後有太多的書籍、資料要保護。
談着談着,就談到了一些宗教問題,而韋澤緻力于消滅一部分宗教的事情就被提及。這就牽扯到一些非常麻煩的問題在裏面,韋澤某些手段看着毒辣的過份了。
對他老丈人的問題,韋澤沒有不高興。他正色說道:“新中國是一個現代民族國家,現代民族國家的底線就是所有人民都得認識到,他自己首先是中國人。他是個中國的唯物主義者,中國的佛教徒,中國的道家信徒。但是當佛教與道家起沖突的時候,他要站在哪一邊?肯定是站在他是中國這邊。我并不愛殺人,但是我有保衛中國根本利益的責任與義務。這是每一個中國人都要承擔的責任與義務。任何宗教宣傳該宗教淩駕在中國之上,我就隻能把它消滅掉。這是個根本性的敵我矛盾,這是個你死我活的問題。”
祁玉昌最不習慣韋澤的地方其實就在于此,韋澤從不談他身爲一位皇帝,要以皇帝爲核心來做什麽,韋澤從來都是談基于某種理念而要做什麽。對于皇權來說這種态度非常危險,因爲按照這種态度,皇帝本人也是可以根據某種理念而推翻的。而改朝換代從來不是基于理念,推翻皇帝基于一個最簡單的邏輯關系,造反者不推翻皇帝就活不下去。若是如同滿清現在這樣在血與火的狂潮中覆滅倒也罷了,可韋澤更更是開啓了一個全新的推翻皇帝的可能性。
男人天生就是這麽無可救藥的生物,如果是韋澤的兩個老婆,聽韋澤這麽大大的發表了一番政治理念之後,她們如果心情不好,就根本不接茬。如果心情比較好,大概就會笑一笑。要是她們有點不耐煩,大概就會說“咱們吃飯吧”。
祁玉昌這種有文化,也自覺的有理念有品味的人,在面對韋澤這種還算是能讨論乃至争執的對象的時候,他是不肯單純聽完就當沒事的。他問道:“陛下,曆朝曆代對宗教也沒有如此苛刻吧。”
韋澤很不爽的答道:“宗教本身就是謊言,真正的道教不講來生,這個還好些。其他宗教都講來生,下地獄,上天堂。政治上的謊言已經太多,新中國要成爲一個說實話的國家,不要再被謊言愚弄。我怎麽可能支持宗教繼續瞎bb呢?”
身爲讀聖賢書的人,祁玉昌對神鬼也沒什麽興趣,中國真正崇拜的是祖上的在天之靈,而韋澤也談過這個問題,隻要個人活下來了,就一定有祖宗。韋澤一定拿出了反宗教的姿态,祁玉昌也不覺得反感。但是祁玉昌依舊有自己的觀點,“教化百姓卻是難事,聖人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連有教無類的聖人尚且如此,陛下真覺得自己能夠比聖人更能幹麽?”
“我當然比他更能幹!”韋澤翻了翻眼睛。提到孔子,韋澤的态度就比較激烈一點,倒不是說孔子本人有什麽值得韋澤不爽的,而是韋澤見識過比孔子更強大的理論者。
“我舉孔融讓梨的例子。孔融本人讓梨,是出于他自己真不想吃梨。在我看來,他當時所說的是顧全别人的面子,于是給别人吃梨找幾個好聽的理由。歸根結底,是孔融自己不想吃。若是他想吃的要命,那就會是别的局面了。我承認的确有不愛吃的人存在,這應該是事實。但是這件事流傳開來,無數的謊言就被加諸其上。有些人圖名圖利,就編造出一番對他們有利的道理出來四處傳播,要麽是想吃梨,就說别人應該讓,他們就該接受别人的讓。要麽就是說他們本性多良善,讓了本來該他們吃的梨給别人。本來一件很正常很普通的事情就被這群王八蛋們給糟蹋的不正常不普通了。”
聽完了韋澤這番話,祁玉昌倒是樂了。身爲一個五十歲的成年人,雖然自己說不出這樣的實話,祁玉昌完全能理解韋澤的确在說實話。他笑道:“陛下所說的沒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可人心不足,若是真的都說實話,那些無能之輩以何立足?若是連自己騙自己的道理都沒有的時候,他們是生不如死啊!”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有樂趣,韋澤笑道:“這種事情當然要靠發展生産力,推動社會進步來解決。我雖然自視甚高,卻也不至于覺得我就是神仙,能解決所有問題。所以回到前面所說的話,對于那幫不信瞎話就覺得生無樂趣的人,我就給他死!”
不信瞎話就覺得生無樂趣的人的确有,但是完全活在現實裏面的人也是有的。接到了屠盡白帽軍以及家屬的報告,陳玉成立刻收攏軍隊。若是有人熱血上頭的認爲自己能夠與光複軍敵對,試圖奪取洛陽,那可是無比愚蠢的行徑。陳玉成絕不允許自己的手下幹出這等危害全軍的事情。仇既然報了,那就該回到三門峽去防禦。
臨走之前,陳玉成又去見了光複軍的政委和軍長,“就我所知,賴文光兄弟現在還在河南,卻不知道光複軍準備怎麽對他們?”
政委正色說道:“他們若是想回陝西,我們絕不阻攔。撚軍兄弟多是淮北、山東、河南人,他們若是肯留在家鄉好好生活,我們也不會難爲他們。不過我們也先給英王說清楚,若是他們兩者都不選,我們光複軍也自然不可能任由他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陳玉成也知道撚軍想在河南割據一方絕無希望,光複軍絕不會放棄河南。他很想試探着問問光複軍到底準備怎麽對付在西北的太平軍,可話到嘴邊,陳玉成又把話給咽回去了。若是面對韋澤,陳玉成自然會老老實實的以更年輕、地位更低的現實身份詢問。而對面的光複軍将領根本就是普通的将領,讓陳玉成對這等小人物露怯低頭也實在是做不到。
所以陳玉成隻能說道:“還望看在大家都是從廣西出來的份上,寬容些。”
政委笑道:“這個還請英王放心,我們此時的大敵是滿清,對于反清的兄弟當然不會不講道理。”
陳玉成知道政委态度和氣,可這話裏面的意思卻是一點都不和氣。隻是此時局面已經如此,陳玉成也隻能告辭。
差不多在此時,賴文光面對一衆撚軍的首領,極爲勉強的笑道:“諸家兄弟跟着我打了這麽久的仗,若沒有諸家兄弟幫忙,我斷然是無法封王的。在此我謝過大家,以後咱們各走一邊,我隻能祝願大家都安好。”
在陳州南邊休整的撚軍最初還是不太能确定下一步怎麽辦,曾經負責與光複軍聯絡的溫悅薇自顧自的回渦陽老家,若不是撚軍最近損失極大,那些小山頭幾乎傷亡殆盡,隻怕當時就會有相當一部分人立刻選擇與溫悅薇一起走。
即便沒有出現雪崩式的效應,可人心的變化也相當明顯起來。之後光複軍的部隊開始進入河南南部,南陽、魯山等地紛紛落入光複軍手中,光複軍距離撚軍越來越近,撚軍也不得不公開讨論了一次。
此時的撚軍分爲兩部分,一部分自然是撚軍,另一部分則是賴文光爲首的太平軍。對于接下來的行動,雙方的立場全然不同。賴文光自然是極力邀請撚軍一起去陝西,撚軍若是真的有這個打算,也不用在之前數次會議都極力避開太平軍出身的将領。
張宗禹不是特别愛說話,他闆着臉說道:“我們準備去投靠光複軍。”說完之後他就閉口不言。
這話已經把所有問題都給說盡,若是張宗禹說自己要回老家,賴文光自然得盡力勸說一番,張宗禹表明自己要去投奔光複軍,其他一切都不用再提。老撚軍與太平軍的合作就到此爲止。
就現在這局面,搞不好雙方未來還會在戰場上交戰。賴文光除了在分别之前祝福大家安好,别的話根本就沒有意義。也有少量撚軍選擇跟随賴文光,共兩千多騎兵最終跟着賴文光向西去陝西。剩下的近萬撚軍則直奔渦陽,前去投靠當地的光複軍。
北方四省曾經糾結的局面也就此變得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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