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杭州口音的普通話很清爽,當過浙江巡撫的左宗棠感覺頗爲親切。不過親切感歸親切感,秘書不能透露黨務政務,更不用說左宗棠能當上這麽大的官,自然清楚亂說話會有什麽下場。所以左宗棠反問道:“陛下心情不好麽?”
李儀芳隻是笑了笑,她什麽也沒回答。這個交談就到此爲止。
左宗棠給韋澤送去文件,卻見韋澤在飯廳裏面舒舒服服的坐在布藝沙發上。旁邊的案幾上放了些肉幹、水果罐頭,一瓶打開的朗姆酒已經喝掉了四分之一。這到底是放松,或者是有心事?左宗棠并不清楚。他說道:“陛下,這是最新的文件。”
韋澤揮揮手,示意左宗棠坐下,他問道:“老左,你這會兒想不想喝兩杯?”
左宗棠答道:“我啊……頂多一杯。”
“我是覺得喝酒就是自己舒服就好,一杯兩杯看個人的意思了。”韋澤邊說邊坐起身,去給左宗棠拿了杯子與筷子。
等韋澤回來坐的時候,左宗棠已經搬了沙發的軟凳在桌邊,穩穩當當的坐下,左宗棠笑道:“和上官說話,能這麽穩穩當當坐下。也就是我性子惡劣,滿清那邊的其他人還真不敢呢。”
韋澤沒心思開玩笑,他給左宗棠倒上酒,自己端起自己的酒杯盤腿坐回沙發上,“老左,你有沒有過單純的想殺人?我不是指生氣,而是覺得理論上實在是找不到不殺的理由?”
左宗棠聽了這個問題,端着酒杯的手頓住了。想了一陣,左宗棠喝了一口酒,試探着問道:“都督是覺得心裏不忍麽?”
韋澤喝了一口,慢慢答道:“嗯。我的确心裏不忍,不過有些時候我竟然是找不到不殺的理由。若是漢人,頂多是爲自己或者家族的利益。壯人、傣人、苗人、瑤人,這些都是爲了生活而已。隻要社會接納,這些中華民族的一份子也會很欣喜的融入這個社會。不過有些人卻不是如此。在這個殺人如草芥的時代,殺人成本其實很低,所以我忍不住起了殺心。不過那總是人命,我心中自然是不忍的。”
左宗棠并不知道韋澤爲什麽不爽,但是這話聽着平緩,卻有另外的驚心動魄在裏頭。身爲滿清的大臣,殺人從來不會讓左宗棠有什麽遲疑。所以左宗棠很是想不透韋澤,他不知道是該稱贊韋澤的仁心,或者該批評韋澤的優柔寡斷。
想了一陣,左宗棠順着韋澤的話說了下去,“入華爲華,入夷爲夷。這乃是至理。都督反複宣傳中華,認爲要建立一個民族國家。那誰反中華就殺誰遍好。”
韋澤聽了這話,突然笑起來,“這也是個道理。我隻是不想讓子孫後代麻煩,所以起了想斬草除根的心思。不過現在看,或者是我想太多。”
“都督還是以仁心爲本麽?”左宗棠問。
韋澤哈哈一笑,“對抗中華者殺無赦。”
左宗棠對這個答案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是韋澤不給他繼續談論的機會,又給左宗棠滿上酒,韋澤問道:“老左,你對李鴻章怎麽看?”
“陛下準備招降他麽?”左宗棠敏銳的問道。
韋澤很是看不上李鴻章的爲人,沒有能力可以培養,但是人品這玩意基本沒有改變的可能。李中堂讓韋澤最看不上的就是沒骨氣,馬關條約的時候李鴻章遇刺,這厮竟然能夠忍耐下來。那時候李鴻章都快死的人了,辭職不幹撂挑子,就是堅決不簽署《馬關條約》又能如,何慈禧還敢殺了李鴻章不成?若是慈禧真的殺了李鴻章,反倒成就了李鴻章的後世評價。
所以韋澤答道:“我沒這個打算。這又不是收破爛,什麽阿貓阿狗的都弄過來。短期内淮軍能夠繼續存在也不是壞事。”
左宗棠也不喜歡李鴻章,他笑道:“此人倒是聰明。”
韋澤冷笑道:“聰明沒什麽用,聰明人多了,可真的建功立業的人,大家記得的可從來不是他們的聰明,而是他們堅韌不拔的品質。”
“阿嚏!”李鴻章在夜風中打了個短小精悍的噴嚏,秋天的淮河空氣又濕又涼,而秋後的小飛蟲或許是感受到了自己的死期降臨,不管不顧的亂飛,一個不知道是什麽的蟲子飛進了李鴻章的鼻腔,讓他忍不住打起了噴嚏。用手抹了抹從鼻腔中的液體,李鴻章隻覺得手掌濕漉漉的。也不知道那是鼻涕或者是冷汗。
遠處擎着火把的人停下來步伐,李鴻章緊緊捂住自己的口鼻,心中祈禱着自己方才的聲音沒有被那邊的人聽到。可鼻腔裏頭酸溜溜的,讓李鴻章忍不住涕淚橫流。
白天的時候,五千淮軍做好了渡河準備,船隻搭成了浮橋,淮軍沿着浮橋開始渡河。李鴻章就站在河邊看着大隊從容過河,心中頗爲得意。船隻用鐵鏈固定,上面鋪設了木闆。長長的浮橋看着穩如平地。
等淮軍渡河過了一多半人,下遊卻出現了船隻的身影。爲首的是一艘大船,煙囪中噴塗着煙霧。淮軍們登時緊張起來。光複軍在淮河上有巡邏船隊,沒想到這船隊來的如此之快。
李鴻章下令淮軍趕緊在河岸兩邊布陣,同時讓部隊加緊渡河。既然要與光複軍打這一仗,淮軍怎麽都得過河才行。而且淮南這麽大,可以渡過淮河的地方頗多,隻要淮軍快速機動,總是能夠找到返回的機會。
可半個時辰之後,光複軍的大船靠近,李鴻章就真的傻了眼。那船隻逆流而上,速度絲毫不減。靠近之後,淮軍愕然發現除了船樓等位置之外,這艘船竟然通體鐵鑄。此時淮軍部下的陣列已經開始向這艘船猛烈開火。
淮軍在浮橋上也有放置兵力。鉛子打在船上被鐵殼全部彈開,炮彈始終沒能直接命中這艘船。在淮軍驚愕的目光中,就見這艘船絲毫沒有停頓,就這麽一腦袋撞上了浮橋。鐵船的船頭微微翹起,然後重重的壓下來。在令人牙酸的聲音中,浮橋上的淮軍或者站立不穩掉進水裏,或者是爲了逃生跳進水裏。
雖然撞上了浮橋之後速度稍微緩了下來,可那艘鐵殼的大船依舊向前行動,木船、木闆跟麥稈一樣折斷,在河兩邊打下的粗壯的木樁被從土裏面連根拔起,整個浮橋在極短時間裏面就被毀掉了。
看着這噩夢般的場景,李鴻章瞠目結舌。可這噩夢明顯沒有結束。大船停下來了,而船上的火炮開始轟鳴。隆隆的炮聲中還夾雜着一種怪異的聲音。那聲音極爲清脆,仿佛是鐵器猛烈相撞後産生的聲音。
但是距離河岸邊沒有多遠的李鴻章并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聽到這聲音,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船上的可怕火炮給吸引過去了。
淮軍已經覺得自己的炮兵十分厲害,可與大船上的火炮相比,那根本不算什麽。也不知道那艘船上到底有多少火炮,李鴻章知道的是,半刻鍾的時間裏頭,那艘船就根本沒有停下來射擊。
首先遭殃的是淮軍的炮兵,那艘大鐵船的火炮打得又快又準,李鴻章親眼看到淮軍的一個炮位被一發炮彈命中,炮車被炸的粉碎,火炮與炮手們被炮彈爆炸的氣浪掀飛到半空。
幾分鍾後,或許是大鐵船上的炮兵見到淮軍的火炮都啞巴了,就把目标轉向步兵。隻要視野中能夠見到的湘軍隊伍,無一例外的遭到了火炮的猛烈射擊。看到淮軍的陣列被炸的七零八落,李鴻章突然明白過來,他也顧不上給隊伍下命令,帶上親兵扭頭就跑。在李鴻章逃走之前,淮軍也整個如同在雷聲中受驚的羊群般四散逃開了。他們此時隻想趕緊脫離光複軍大船上頭那些可怕的火炮的射擊範圍。
李鴻章也是撒丫子就跑,騎着馬一氣跑出四五裏地,炮聲越來越遠,李鴻章覺得自己總算是安全了。如果這麽這麽灰頭土臉的回去,李鴻章知道自己沒辦法向江忠源交代。鼓起勇氣,李鴻章開始着手收攏淮軍。就在李鴻章剛彙集起四五百人的驚魂未定的淮軍。不遠處突然響起了密集的槍聲。光複軍的部隊不知何時已經逼上來了。
見到自己前後左右的淮軍被一個個打倒,雖然能夠影影綽綽的看到光複軍的身影,可怎麽都看不清敵人到底有多少人。淮軍被徹底吓破了膽子,他們哀号着,哭喊着,卻被無情的子彈一個個打倒。
淮軍繼續開始逃散,可光複軍沒有放過淮軍的打算,他們一面射擊,一面追擊。在這樣的死亡追擊中,不停有淮軍雙膝跪地,乖乖的按照在淮軍中流傳的投降辦法向光複軍投降了。
李鴻章原本騎着馬,眼看着就能脫離光複軍的追擊。可他的馬匹身體突然一震,然後就摔倒了。李鴻章猝不及防,從馬上滾落下來。親兵還算是忠勇,立刻架起李鴻章繼續逃跑。
李鴻章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親兵的攙扶下跑向何方,更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他能知道的就是跑啊跑啊!天色黑下來之後,李鴻章和親兵躲進了一塊田地。此時田地已經收割,他們隻能躲在田壟邊,期待着不被發現。
可光複軍舉着火把在搜索着,竟然沒有放過李鴻章的意思。看着前面那些舉着火把的人越走越遠,李鴻章心裏面的大石頭總算暫時放下。
可就在此時,他們背後突然傳來了大喝,“那邊的人,我們已經看到你們了!你們舉起手來!”
月光不算明亮,卻也不是伸手不見五指。在京城待了那麽久,聽到那種怪異的北方口音,李鴻章先是一哆嗦,扭頭一看背後那十幾條黑影,李鴻章好不抵抗的高高舉起了雙手。
第三天,當韋澤一早抵達了辦公室,秘書送來了簡報。“全殲五千淮軍,抓獲指揮官李鴻章。”
韋澤對此感到非常意外,這還真有說曹操曹操到的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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