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一直趕路,累的夠嗆。這位十幾年來寫日記,反複錘煉自己品行的人也顧不上體面,在江忠源對面坐下之後,曾國藩催促道:“給我倒些水!”
江忠源連忙給曾國藩沏茶,曾國藩口幹舌燥,他率直的說道:“涼水!涼水!”
看曾國藩渴成這樣,江忠源隻好給他倒了些涼水。連喝兩盞,曾國藩才緩過勁來。也不等江忠源問,曾國藩就把京城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對江忠源講了。
聽到京城的王爺與八旗軍如此不堪,江忠源氣的都有些咬牙切齒起來。聽到光複軍有可能在與朝廷做買賣,江忠源又緊皺眉頭。在敗退到淮河以北之後,曾國真曾經預言過,光複軍短期内不會繼續北上。形勢發展果然如曾國藩所言,光複軍在淮河以南休生養息,養精蓄銳。
這可不是光複軍胸無大志,不思進取,安逸的享受着南朝的富貴。在光複軍陰險毒辣的調動下,名面上,太平天國與撚軍毫無顧忌的在河北、河南、山東、山西肆虐。暗地裏,光複軍的買賣都做到了京城。
光複軍這麽做自然有自己的盤算,現在看整個天下的态勢也正在按照光複軍的劇本演下去。無論四省亂戰由誰勝出,這四省定然會打得一塌糊塗。江忠源懊惱的問道:“我們難道不能現在南下,擊破淮南的光複軍麽!”
曾國藩無奈的搖搖頭,對于這麽有骨氣的建議,他實在是不想去批判了。江忠源說這話也僅僅是爲了發洩,他自己很清楚,如果他真的這麽做了,極大可能就是渡過淮河的淮軍與湘軍全軍覆沒,整個局面立刻全面惡化。當下能夠維持滿清存在的辦法隻有擊破四省的所有逆賊,先解了燃眉之急,重整這四省。
隻是朝廷即便消除了燃眉之急,被戰火糟蹋到一片狼藉的四省之地難道真的能擋住養精蓄銳的光複軍雷霆一擊麽?江忠源絲毫沒有這樣樂觀的想法。所以現在就成了一個令人絕望的局面,朝廷若是不竭盡全力取勝,那就是現在死。可撐過眼前的危機之後,還是個死。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爲了從這沉重的壓力下掙脫出來,江忠源就與曾國藩談論起左宗棠來。楚軍先是敗給了撚軍,遭到苗沛霖的出賣的同時,老巢徐州又被光複軍攻克。現在再也沒有楚軍的名号了。三支湘軍的主力如此徹底的覆滅了一支,這讓江忠源感到非常不安。
無論是江忠源或者曾國藩,都認爲左宗棠已經“殉國”。兩人也沒有避諱這個問題,江忠源性格剛烈,對死早就看淡。曾國藩是要堅守自己的忠誠,死或者投降之間他是不會苟且偷生的。
但是整體來看也不是沒有好消息,曾國藩本人被任命爲河南巡撫,這讓江忠源覺得慈安太後倒也英明。湘軍與淮軍都擠在狹小的淮北根本施展不開,如果曾國藩能夠成爲河南巡撫,光複軍又放任各方亂戰,那淮北的淮軍就能與河南的湘軍聯手作戰。
江忠源談起了最近的大勝。不久前在河南的撚軍想回渦陽老家,就從河南那邊南下。撚軍行動再飄忽,可進入到淮北之後就遇到了麻煩,遍地都是圍子,堡壘。撚軍的攻堅能力沒辦法短期内硬攻下這些據點。在他們試圖稍作停留準備攻堅的時候,湘軍與淮軍就猛撲過來。
撚軍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老家渦陽的幾十萬人口就這麽無聲無息的消失了。他們按照以前的作戰策略,避開淮軍與湘軍的主力,繼續向南挺進,試圖回到撚軍的核心地區。可無論撚軍怎麽突進,怎麽巧妙的甩掉湘軍與淮軍的逼近,卻找不到自己的親人,找不到任何可以讓他們落腳的地方。
湘軍淮軍從容進軍,他們依靠圍子駐紮,休息,補充糧草。最後在野外人困馬乏的撚軍被迫與湘軍與淮軍正面作戰,最終大敗。
斬首三千是第一波統計出來的戰功,之後的追殺戰中,陸陸續續斬首五千。加上被圍子裏面的守備隊殺掉的撚軍,還有死在野地裏頭的撚軍,估計撚軍的精銳死掉了一萬到一萬三千之間。這可是近幾年最大的戰功。而且撚軍在河南的兵力硬生生損失了這麽一萬多人,在整個河南的兵力也被削弱了不少。
有了這次與撚軍正面作戰的經曆,江忠源對撚軍的戰鬥力評價不高。他對曾國藩堅壁清野的保甲制度評價自然是一路水漲船高。曾國藩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在淮北與河南都如此行事,定然能夠誅滅撚匪。”
沒等江忠源說話,聞訊趕來的李鴻章聽了一陣,他起來提出了反對意見,“老師,此次大勝還有個緣故,撚匪到了他們的死地。天時地利人和,他們一個都沒占。而撚匪卻覺得他們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而已。”
這話一出,江忠源有豁然開朗的感覺。曾國藩也微微點頭,表示對李鴻章的看法非常贊賞。江忠源與曾國藩都是從自己的角度看問題,所以他們看到的都是他們自己到底做了什麽,付出了什麽準備。所以認爲隻要簡單的複制這種付出,就能成功。
李鴻章則是從撚軍,從整體的勝利角度來看,那高度立馬提升了一截。在撚軍的想法中,他們此時風頭正,此乃天時,渦陽乃是他們的老巢,這是地利。至于渦陽的百姓麽,定然是會堅定的支持這支打回老家的子弟兵,此爲人和。
而現實中,湘軍與淮軍準備停當,以逸待勞,這是天時。渦陽圍子提供了大量支撐湘軍淮軍作戰的據點,這是地利。殺光了渦陽百姓,建成了湘軍主導的保甲制度,這是人和。撚軍失去了天時地利人和,若是不失敗才是怪事。
講完了這些之後,李鴻章提出了自己這些天來的想法,“老師,若是你沒能當上河南巡撫,我這法子還施展不開,可既然老師當上了河南巡撫,就有了能在河南與淮北聚殲撚匪的機會。”
曾國藩知道自己的弟子李鴻章性格有些輕浮,卻是個極聰明的人。看李鴻章如此有自信,曾國藩示意李鴻章說下去。李鴻章眼睛發亮,大聲說道:“修建圍子,保甲制度固然得大力推行,可對付撚匪還是得以‘讓出險僻之地,一鼓圍殲’的法子。撚匪自以爲能跑,我們就讓出些不産糧的地方讓他們占領。撚匪沒見識,自然覺得奪了縣城之後,周圍都是窮人,容易受他們鼓動,拉起更多兵馬。可那恰恰是他們的死地。隻要撚匪在險僻之地彙集,官軍直接圍過去就行。再也不用追着撚匪跑。”
曾國藩與江忠源都打了這麽多年仗,李鴻章的看法立刻得到了兩人的贊同。一旦撚軍真的集結在險僻之地,天時地利人和,根本沒有一樣站在他們那邊。撚軍讓官軍最頭痛的是他們流動作戰,官軍經常會被撚軍利用機動能力殺個回馬槍。不久前的戰例證明,沒有了機動能力優勢的撚軍,湘軍與淮軍可一點都不怕他們。
“如此甚好!”曾國藩說道。
江忠源也贊道:“真是名師出高徒!”
曾國藩一路鞍馬勞頓,此時得到了辦法,解了心中重擔,他就去休息了。江忠源心中郁悶,就把李鴻章并沒聽到的有關京城的消息給李鴻章講了。李鴻章的神色越來越凝重,最後木然坐在那裏。
江忠源爲人俠義,從不是一個愛抱怨的人。隻是到了此時他也忍不住了,“京官逃散,八旗京營出兵時推三阻四。半壁江山不保,逆賊都禍害到了京城之下。這……這簡直是……”
正因爲性格俠義,所以江忠源硬生生把“亡國之相”四個字咽回肚子裏頭。可這番努力也讓江忠源憋了口氣在胸口,剩下來的話竟然說不出。
“這就是亡國之相吧。”李鴻章倒是把這層窗戶紙給捅破了。
江忠源恨恨的低下頭,不願意就此再多說什麽。可李鴻章卻沒有停下,他說道:“江公,我們派一支部隊過了淮河試探一下光複軍的虛實可好?”
“你也這麽想?”江忠源有些驚訝的問道。李鴻章這個人比較滑頭,江忠源對此深有體會。曾國藩那樣堅持己見。把定好的方略執行到底。例如曾國藩在渦陽屠戮地方百姓,江忠源其實也很是不以爲然,可真遇到撚軍試圖殺回渦陽老家,曾國藩之前的準備就顯出了威力。滑頭的李鴻章卻不會像他老師曾國藩,李鴻章是那種總是會想辦法盡可能收集到更全面的資料,找到一條相對輕松的道路的家夥。當下的危急已經是迫在眉睫,江忠源已經弄明白若是不能擊敗光複軍,滿清朝廷隻有死路一條。現在唯一可能就是确定光複軍的水準,若是光複軍現在不堪一擊,至少是淮軍能夠對付的,那以後朝廷才有希望。不然的話,就隻能等光複軍如同太平軍一樣自己鬧天京之變了。
“江公,若是不打一下,我實在是不甘心。既然光複軍此時準備坐山觀虎鬥,我們即便打過去,想來他們也不會一定要打過淮河。要是打過淮河,他們早就打過來了。所以我覺得打一下試試看,還是能行的。”李鴻章先把最後的算計拿了出來。
聽了李鴻章的分析,江忠源咬了咬牙,“好!就先打一次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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