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這位前浙江巡撫來說,開始吃新政府的饷是件感覺很奇妙的事情。遲疑了一陣,左宗棠鼓起勇氣撕開了信封,裏面是一疊花花綠綠的錢,印鈔的紙張非常特别,捏在指尖覺得有些發澀。卻又一點都不起毛。工資大部分都是十元面額的,以兌換的角度,十元的錢相當于一兩銀子。
正反兩面都有圖案,正面是工農兵三個人物并肩站在一起的圖案。象征意義是工農兵團結在一起争取勝利。所以這錢的也被稱爲“大團結”。除了工資之外,信封裏面還有工資單,寫了左宗棠的基本工資,津貼。
拿到将近一百二十元的工資,左宗棠也不知道自己這薪水該算是多還算是少。康熙九年(1670年)三月規定:京旗前鋒、護軍、領催(撥庫什,相當于軍士)月饷4兩,馬兵月饷3兩。每年饷米均46斛(合23石);步兵領催月饷3兩,步兵月饷1兩5錢,每年饷米均22斛(合11石)。清代一個七品官員的俸祿是每年銀45兩、米22石5鬥,八品官是銀40兩、米20石。也就是說一個普通的八旗騎兵,其收入與一個十年寒窗的科甲進士基本相同。
新政府不發糧食,糧食自行去國營糧店購買。一斤米定價五毛,滿清時代一石米大概是180斤,20石米3600斤,大概是1800塊錢,再加40兩銀子,就是2200元人民币。按照左宗棠一個月120元錢的工資,一年1440元的收入,倒是比滿清官員低不少。
但是換一個角度,滿清官員有火耗,他們養幕僚需要錢。新政府沒有幕僚,所有收入都是歸個人所有。至少左宗棠本人一年無論如何都吃不下3600斤糧食。這省下的錢倒也不能算少。
“今亮”非常本能的就開始考慮起新政府的财政特點,新政府對于地主那種看似無比殘酷的消滅政策,放在整個新政府的财政制度下,左宗棠反倒開始能夠理解這殘酷的理由。
韋澤提出的“農業人口”與“非農業人口”的理念,農業人口除了自己吃飽飯之外,還得拿出糧食來提供喂飽非農業人口。地主們弄到糧食之後要用糧食牟利,這就與韋澤的制度出現了全面矛盾。新政府對糧食有真正的需求。糧食不是新政府用來牟利的手段,而是新政府維持現行制度的手段。
從新政府的角度,地主拿糧食牟利就是在挖新政府的肉。手裏有兵有槍,左宗棠實在是看不出新政府有任何讓地主階級牟利的理由。韋澤的态度很簡單,既然光複黨不靠地主士紳階層來維持中華民朝的政權,那就沒有理由維持地主階級的存在。
身爲官僚階層,左宗棠對地主士紳也未必有什麽真感情。所以左宗棠對韋澤越來越佩服,韋澤不僅有理念,還有與之配套的制度和政策。地主士紳是文化階層的母體,韋澤抛棄地主士紳的同時,強制性的讓追随着光複黨的軍人與工人全面接受義務教育,這批人出身軍工集團,是光複黨的絕對支持者。有這麽一批可靠的人出來當官,韋澤的确不怕江山再被地主士紳控制。
想到這裏,左宗棠突然覺得手裏這疊“大團節”的名字非常好。工農兵大團結,工人與士兵都是光複黨的人,再通過土改釋放的紅利讓農民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于是工農兵都團結在以韋澤爲核心的光複黨周圍。在光複軍面前隊,地主士紳就是個渣。比工業,軍工集團掌握着投資巨大,複雜先進的技術和設備,地主士紳無力抵抗。比人數,農民數量比地主士紳多出去幾十倍,一挑幾十,那不是擺明了找死麽。被淘汰的地主士紳再不服,卻也拿光複黨無可奈何。
就在左宗棠感歎之時,會計卻來找左宗棠了。“左秘書,你要辦理社會養老保險麽?”
“社會養老保險?”左宗棠很是不解。
會計遞上來一份紅頭文件,上面寫着《社會養老保險》辦理辦法。這個保險是每個月繳納一部分錢,男性55歲,女性50歲之後,就可以向國家社會養老保險部門領取退休金。
文件上寫的清楚,如果沒到退休前人就死亡,那麽繳納的退休金會全額給繳納人員的直系親屬。如果領了退休金之後死亡,領取的金額比繳納的金額少,那麽國家也會把退休金剩餘部分交給繳納人員的直系親屬。當然,如果能夠活的更久,這些錢就都是大家賺到的了。
原本對于這個男性55歲,女性50歲的年齡規定,左宗棠感到有點苛刻。這個平均年齡勉強40歲的時代,55歲和50歲就是一道門檻。可有了退還退休金的規定,這個退休金就顯得很人性化了。
“哪些人可以參與這個……”左宗棠看了一眼文件頭,“參與這個社會養老保險。”
“既然是社會養老保險,那就是所有人都可以繳納的。不過原則上,城市裏頭的人,特别是政府、企業、事業單位的人都要參保!”會計對左宗棠這位新兵解釋道。
如果在普通百姓眼中,政府的會計也是官員之一。在當過大官僚的左宗棠眼中,會計不過是一個小吏而已。即便新政府裏面所有人都是公務員,沒有官吏的區分。左宗棠也不會不會像百姓那樣對于會計有什麽天然敬畏的感覺。他從容問道:“一定要參與不成?”
會計笑道:“堅決不參與是可以的,不過有什麽能比國家更長壽?滿清這麽渣的政權也維持了一百多年呢。民朝政府以百姓爲本,難道還比不上滿清政權不成?”
左宗棠臉色登時就變了,這不僅僅是因爲中華民朝政府實施的養老金制度的确在努力實踐老有所養的觀念,更是因爲一個會計竟然能夠用國家生命來解釋問題。左宗棠在新政府這裏固然接受過太多的震撼,而基層人員表現出的認識水平無疑是震撼中的震撼。左宗棠見過的人才不多,可他見過的新政府裏頭,幾乎随便拉一個人出來都是滿清朝廷裏頭罕見的人才。左宗棠覺得自己簡直是井底之蛙,現在突然間看到了大海。
見到韋澤的時候,左宗棠忍不住請教起這個問題來。韋澤自豪的答道:“有經世濟國的理想,也得有經世濟國的手段。這玩意隻能靠制度。”
在21世紀的那個時空,韋澤的母親大人是銀行的經理。給韋澤留下深刻印象的事情中,銀行要求各個部門對服務條款要有熟練的掌握程度當爲第一。看着老媽拿着厚厚的文件在研究背誦,韋澤當時還是頗爲奇怪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固然是從小就學過的口号,但是看到自家老娘竟然在實踐了這個口号,韋澤依舊覺得很怪。
等韋澤領着一群人馬幹起一番事業來,他發現其實行政就是這回事,有意識形态,有權力機關依照意識形态來制定法律,行政機關制定制度,工作人員熟記制度,能夠解答、解釋、解決行政執行問題。這中間的門道雖然多,但是基本理念和基本執行流程反倒是容易理解的。即便是工作人員不理解政策,但是他們得背會如何解釋這種政策的内容。所以韋澤就在新政府裏頭把這個給實踐了。
左宗棠仔細詢問着韋澤對于政府的理念,不管他的問題如何簡單或者刁鑽,韋澤都能清晰明了的對其做出解釋。這種工業時代解決問題的方式靠的是幾百年積累,有數億條性命作爲代價。左宗棠哪裏見識過這些東西,他這位聰明人越是看清韋澤建立起的制度,越是有種頂禮膜拜的沖動。
當聽到韋澤談論現代國家的核心理念,通過讓每個人都成爲勞動者,通過勞動提升自己的能力,最終有可能得到自身解放的時候。左宗棠愣愣的呆在那裏。過了好一陣,他突然起身給韋澤跪下了。左宗棠激動的說道:“陛下,我是識人不明。竟然沒能早投奔到陛下這裏,想起我之前的日子,實在是荒廢光陰!”
韋澤把左宗棠給扶起來,他正色說道:“左宗棠同志,我們光複黨是非常重視同志這個稱呼的。我覺得一個人還是得有點志向,得有些精神。舊社會的那幫人學的就是率獸食人,他們就被培育成了吃人的人。我不贊成這個,我覺得我們還是要把社會向前推動一點的。我覺得人死的時候啊,拍拍胸脯,說我這輩子殺了多少人,禍害了多少人。有些人的确能從中感受到極大的快樂與滿足。但是如果扪心自問的時候,我這一輩子救了些人,幫助了社會進步。我覺得這樣會給人跟多的滿足感吧。按照咱們中國的老話,這輩子沒虧了良心啊。”
左宗棠雖然沒有激動到痛哭流涕的地步,此時也忍不住熱淚盈眶。“陛下有如此仁愛之心,左某想起以前竟然敢對抗陛下,實在是慚愧啊!”
韋澤讓左宗棠坐下,“左宗棠同志,我們談過《孫子兵法》,你也覺得兵聖其實看透了戰争,知道人做事定然要做錯,不是這裏錯,就是哪裏錯。哪怕是完全依照規律辦事,事實的結果與想象中的結果也是大相徑庭。你投奔滿清沒什麽不正常的,現在如果願意跟随光複黨也很正常。你到底追求的是個人顯達,還是在追随社會革命,這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左宗棠現在終于能夠理解黑成剛那樣的人才爲何對韋澤無比崇拜,他激動的說道:“左某現在已經什麽都不敢再談,左某隻願意追随陛下。能爲陛下效力,這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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