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例會上稅務局黨委書記透露了一個消息,剛草拟出來的購房政策允許大家以退休金支付房款。這消息讓大夥一片歡騰。退休金的概念每個人都被反複教育,不過得幾十年後才支付的退休金怎麽看都怪怪的。大家當然不懷疑韋澤都督的信用,隻是新政府的人員出身于普通人家,大家幾乎時時刻刻刻都在掙紮求存,幾十年實在是一個完全超出大家想象的時間。
現在這筆退休金終于能夠拿出來變成現實的房産,大夥不僅能夠切實的置辦下自己的房産,退休金的可信性也空前提高。從一無所有變成擁有恒産,心境上的變化是天翻地覆的。
當然,黨委書記還根據政策學習的條例,反複強調了其他幾件事。各級幹部可以爲家人購買住宅,而且房子也不可能無限制的讓大家購買。一個人賣十幾套住宅是完全不用想。
能在廣州這樣的大城市裏面購買一套住宅就已經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購買好幾套乃至十幾套住宅,那真的是做夢都夢不到的事情。肖碧宇對此毫無興趣。他已經陷入對未來房子的憧憬中去了。
現在廣州城裏面最好的房子莫過于軍政區裏面的樓房。肖碧宇去看老領導的時候見識過,從外面看,那三層的樓房也未必能稱上豪華。但是進到屋裏面之後就完全不同了,自來水,煤爐,抽水馬桶,還有洗澡用的熱水供應。所有的這一切都讓生活變的極爲方便。而且最近一次的時候,小樓裏面竟然裝上了電燈。拉動開關,玻璃燈泡就亮了起來。簡直跟變戲法一樣。
一樓二樓倒還沒什麽特别的地方,一旦到了三樓,打開窗戶就能居高臨下的看到外面的風景。南北兩邊的窗戶打開之後,通透的風穿堂而過,那種涼爽的确是舒服。
然而這種令人羨慕的房子不過是這麽幾年過去就落後了。不久前修建的省委與省政府的大樓已經竣工,省委省政府附近的省委住宅大院中也有一部分樓房完工。這兩座建築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設計的時候就有了電井以及管線通道的概念。
肖碧宇對此到沒有什麽了解,他看到的乃是水磨石的地闆。這種地闆光滑結實,那種碎石形成的花紋更是漂亮。在這個大家對泥地無比習慣的時代,水泥地面本來就讓大家感覺極爲了不起了,而水磨石地面帶來的這種全新的居住的沖擊感,更是超出了無數倍。
想到自己所見到的房子,因爲激動,肖碧宇覺得胸前的傷口都在隐隐作痛。這是佛山戰役留給肖碧宇的紀念之一,那場與英國人的浴血厮殺,打出了光複軍的軍威。從此之後,英國再也不敢吆喝在陸地上與光複軍争雄。
那時候肖碧宇在四營服役,他拎着步槍與戰友們跟着吳遼團長一起沖鋒,一起與英國人對射,一起與英國人進行了殘酷的刺刀戰。肖碧宇身中兩彈,左臂,右腿都被刺刀劃傷。最重的傷是右胸口上被英國人的刺刀留下了一個巨大的傷口。差點死在戰場上。而在奮戰的時候,一個英國佬被肖碧宇刺死,他手中的步槍掉落下來,向下的刺刀切斷了肖碧宇右腳上的兩根腳趾。這兩根腳趾無法接上,隻能截除。
光複軍的軍醫隊伍拼命的工作,好不容易把一大批包括肖碧宇在内的官兵從死亡線上搶救下來。那些傷口即便是痊愈之後,變天時節依舊會隐隐作痛。而當情緒激動的時候也會偶爾感覺到痛楚。右腳少了兩根腳趾,走起路來并不穩當,這就是戰争留給肖碧宇的永久紀念。
當然,紀念也不至于此。參加了佛山戰役的官兵們得到了一枚紀念臂章,這不是統一的臂章,而是針對每場重大戰役的臂章。這個臂章是絲綢制作的環形,上面秀了“佛山戰役紀念臂章”等文字。不僅僅是參與的軍人可以在服役時的日常可以佩戴,退役之後這個臂章也是可以佩戴。
除了榮譽之外,這些忠勇的戰士們在退役後也得到了更多回報。他們作爲光複都督府的骨幹,支柱,在各個要害部門工作。就如肖碧宇就到了海關工作,
有些房子是單層的,還有一小部分是複式樓,一套房子占據了兩層樓,除了外面公用的樓梯之外,房子内部有自己的樓梯。當然,這種房子不賣,給大幹部們住。或許是因爲不賣的緣故,肖碧宇反倒更想買到這種房子。
正在考慮着房子的問題,就聽到門口有人敲門。肖碧宇擡頭一看,卻是他的手下胡正陽很禮貌的在門口。“進來!”肖碧宇說道。
“肖科長,今天晚上一起吃飯?”胡正陽走到肖碧宇面前說道。
“好啊!”肖碧宇答道。
“那咱們現在就去檢查。”胡正陽繼續說道。
肖碧宇站起身,海關的工作其實是非常辛苦的,每天出入港口的船隻可不是一般的多。整個珠江上幾乎塞滿了各種船隻,最近已經有傳聞,韋澤陛下規劃全新的九龍等地的港口,希望通過修建鐵路,在更靠海邊的地方建設工廠,還有在海邊開辟全新的港口。緩解珠江航道上的壓力。
現在光複軍最大的幾種出口商品裏面,傳統的茶葉、生絲、絲綢占據了極大的部分。剩下的産品中,橡膠制品占據了極大的比例。除此之外,就是朗姆酒以及自行車等在國内都極爲緊俏的貨物。
肖碧宇走路不快,身爲殘疾的退役軍人,他也知道最近要給大家介紹對象。有那麽多健康的退役軍人都沒找到老婆,他這等受過傷的軍人自然不會被看好。走路慢點不是問題,走路慢點恰恰能最大限度的遮掩住他腳上的殘疾。隻要女方看到肖碧宇行走如常,他就可以讓自己這個海關科長的好工作發揮出優勢來。
廣州的天氣就是如此,在盛夏是頭上太陽曬,腳下水汽蒸。這種苛刻的環境下,真正活躍的時候反倒是太陽下山之後。大量的城市人口催生了熱鬧的夜市,來自美國的小龍蝦以強悍的繁衍能力向夜市提供了充足的食材。
啤酒倒上,大盤的小龍蝦,海鮮,米粉上了桌。忙碌了一天的肖碧宇整個人也放松了。
“肖科長,我看已經裝修的房子,皇宮也不過這樣了!”胡正陽喝了口啤酒,興奮的說道,“你看那個浴室,竟然撲了瓷磚哦!據說那些瓷磚不透水,上面怎麽洗,水都不會滲下去。”
肖碧宇聽了之後忍不住連連點頭,傳統的房子因爲構架問題,房間無法修很大。用了鋼筋水泥結構的房子就沒這個問題,二十多平方的客廳,四個或者三個房間,都是光滑的水磨石的地面。雙衛浴間都鋪了瓷磚,爲了防滑,還有橡膠制成的拖鞋。
樓頂上用上了全新的太陽能熱水器。十幾根黑色的玻璃管并排排放,管子的頭部放進了一個鋁制水箱。據說水箱外層裏面還有什麽保溫層,從裏面出來的熱水都燙手,仿佛燒開了一樣。房間裏面還有台燈,就放在床邊的床頭櫃上,開關燈再也不用跑到門口,隻要扳一下開關就行。
見到了這種種配置,肖碧宇覺得胡正陽說的沒錯,皇宮也不過如此了。什麽掌燈、熄燈,所有要跑來跑去的麻煩統統沒有了。一切都是如此的方便,一切都是如此的舒适。想到這些,肖碧宇覺得自己仿佛已經住進了新房,他咧開嘴笑出聲來。或許是覺得這麽傻笑不太合适,肖碧宇端起酒杯一通猛灌。
看肖碧宇如此高興,胡正陽歎道:“肖科長,我真羨慕你們這些老軍人啊!你們有退休金可以用來買大房,我們這些人哪裏有那麽多錢啊。隻能買小房子喽。”
“小房子也不錯。好打掃。小房子的衛生間也是瓷磚啊。”肖碧宇聽着胡正陽的感歎,志得意滿的說着大度的話。
“那也是拖了新政府的福,若不是有新政府,若不是新政府能夠用那麽低的利息借錢給我,我哪裏能住小房子。”胡正陽說道。
“那是自然。新政府就是和咱們一條心。”聽到胡正陽這種辦事員的感歎,肖碧宇更加開心了。新政府裏面的區分以群衆與幹部兩大類。同樣實在海關幹,這個幹部身份就意味着一切。早期入伍的革命功臣們自然獲得了幹部地位,新加入的這幫就得有出色的表現才能有機會評幹部。這可是一個極大門檻,不是那麽容易就能過去的。
胡正陽唉聲歎氣了一陣,然後問道:“肖科長,你準備買幾套房子?我聽人說,你們這些老功臣可以多買的。”
這個話題讓肖碧宇稍稍變了臉色。他是湖北人,東王楊秀清的部屬。楊秀清把張應宸的部隊拉走後,把肖碧宇所在的部隊分到了張應宸的部隊裏頭。韋澤在天京城突入軍營帶走了部隊,肖碧宇也糊裏糊塗的就跟着走了。因爲這層身份,加上肖碧宇沒有接受過總參謀部制度的訓練。雖然也是革命功臣,卻未免就有了分别。沒能得到重用。
這也影響到了肖碧宇的開國功臣的退休金。他若是想買大房子,把這些退休金全部拿出隻夠買兩套房子。肖碧宇父母已經被他接到了廣州,兩位此時想買套房子,他們又提出要肖碧宇給跟随父母一起來廣州的哥哥和弟弟也買套房子。
若是買兩套大房子,那他哥哥與弟弟就不用想了。肖碧宇還沒結婚,他哥哥弟弟都已經結婚有了孩子,這兩家人總不能跟着肖碧宇的父母住?若是給他們付了首付,肖碧宇就得按照按揭來走。肖碧宇也是好吃的人,他每個月薪水一大部分都花在每天晚上吃夜市上了。這的确是個大問題。
看着肖碧宇的神色,胡正陽壓低了聲音,“肖科長,現在有人能幫忙。隻要你肯幫他們一下,這些錢隻怕不是難事?”
“什麽人能拿出這麽多錢?”肖碧宇是個孝子,他最希望的就能讓父母滿意。當年參加太平軍,也是家裏面地不夠,他哥哥要成親,對方要他哥哥分家。肖碧宇就放棄了土地,參加了太平軍。隻要能給他哥哥與弟弟支付了小房子的按揭,肖碧宇就覺得自己盡到了義務。
胡正陽看了看周圍的食客們都在各顧各的高談闊論,他用隻有旁邊的肖碧宇能聽到的聲音說道:“韋都督有個侄子,他向洋鬼子賣那種處理鞋。這種事情上不了台面,也隻能由韋都督的侄子來做。現在這個出口管得嚴,隻要肖科長你能放他們的船出去,這些錢根本不是問題。”
“什麽?”肖碧宇大驚失色。這可是走私啊。海關最要打擊的就是走私,他沒想到胡正陽竟然膽大包天的敢談走私的事情,他更沒想到韋澤都督竟然也和走私有關系。
“肖科長,咱們一會兒再說這個,先吃。先吃。”胡正陽卻把這個話題給中斷了。
肖碧宇接下來的飯當然吃的不好,這幾年裏頭海關的确有些人私下弄點事情,他當然知道這些。不過那都是有關系的人小打小鬧而已,幫着多出口些商品。上頭其實也沒有管的太狠。可現在肖碧宇發現其實這裏面的水有多深早就超出了他的想象。竟然連韋澤都督都牽扯到這裏頭來了,這可是大事!
就這麽胡亂吃完,肖碧宇和胡正陽到了僻靜之處,肖碧宇聲音雖然低,态度卻極爲嚴厲,“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胡正陽一臉的惶恐,“肖科長,這也是我在橡膠廠工作的親戚來聯絡的我。他說韋都督的侄子韋昌壽也在橡膠廠工作,橡膠廠有些鞋都是處理貨。質量很差,也就是剛能用而已。賣到市面上其實不賺什麽錢。這些貨賣給洋鬼子掙得更多。所以就有人專門做和洋鬼子的生意。不過這些事情上不了台面,得有人在裏面幫忙。我專門去見了,反複确定之後,那邊的果然是韋都督的侄子。這等人物我們可招惹不起啊。所以我也隻能找科長你來談這件事。不然我也沒辦法交代。那可是韋都督的侄子。萬一我們不答應,他告倒韋都督那裏,我們絕對吃不了兜着走!”
一聽說對方背後的靠山是韋澤,肖碧宇也傻了眼。這樣的大人物的确不是他能招惹的起的。看到肖碧宇的神色,胡正陽繼續說道:“肖科長,你也去見見那人,再打聽一下。如果那人冒充韋都督的親戚,咱們就趕緊去告官。如果不是,也好知道下一步怎麽辦。”
想了片刻,肖碧宇答道:“你聯系那人,我和他見見面。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是韋都督的侄子。”
幾天後,肖碧宇終于确定,那邊從橡膠廠弄出鞋來的的确是韋澤都督的侄子韋昌壽。在胡正陽的聯絡下,雙方晚上又見了次面,在見面的時候,韋昌榮态度非常的鎮定。看到肖碧宇的膽怯,韋昌壽冷笑道:“肖科長,這批鞋本來就是處理貨,我們賣給洋鬼子是爲國家多賺點錢。你有什麽好怕的?隻要把這條線搭起來,那就能解決好多事情。到時候我四叔也高興。”
跟着韋昌壽在一起的是胡正陽的堂兄胡正泰。他跟着說道:“肖科長,船我們來裝,貨我們來運,你隻是在文件上蓋戳而已。你覺得我們把貨運出去就隻走你這一路?出場,還有海上的臨檢,這都得有人。可不是光你這一個人而已。你怕什麽。背後有韋都督在,咱們都沒事。”
見胡正泰說的氣勢十足,肖碧宇也不得不信。
會面結束之後,韋昌壽他們先走了。而走了片刻之後,胡正泰竟然又轉回來,他闆着臉對肖碧宇說道:“肖科長,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幹不幹由你。不過你要是出去亂說,當然不會有人承認。不過我想問你一下,你覺得是你和韋都督親近,還是韋都督的親侄子韋昌壽和韋都督親近?到時候你若是亂說話,會有什麽下場,你自己好好想想。我這可是爲你好才這麽說的!”
胡正泰的恐吓的确起了作用,肖碧宇因爲害怕還想向上級報告此事。聽了這番有關遠近親疏的說法之後,他又不敢去向上級彙報了。
等胡正泰離開之後,肖碧宇隻能問胡正陽,這件事該怎麽辦。胡正陽也是一臉的爲難,他說道:“肖科長,這一紮不如四指近啊。都督不讓他侄子當大官,那都督還不讓他侄子賺點錢麽?我覺得韋昌壽那邊隻怕是得到了都督的話。若是咱們不答應,都督知道了會不會生氣啊?”
說完之後,胡正陽看着肖碧宇那爲難的臉色,他帶着恐慌的表情問道,“肖科長,你覺得呢?”
肖碧宇這幾天也是越想越擔心,聽胡正陽這麽問,他連連搖頭。“要是都督放個話,我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都督怎麽能放話呢?我覺得都督就是看我們到底有沒有這個眼色了!”胡正陽勸道。
等和愁眉苦臉的肖碧宇分開,胡正陽立刻去僻靜之所。在那裏等了好久的胡正泰低聲抱怨道:“正陽,你勸他還怎麽勸了這麽久?”
胡正陽再沒有了和肖碧宇在一起時的那種愁眉苦臉,他冷笑道:“切,那家夥膽子小,不敢幹。不過就是他膽子小,才不會出去亂說。我好歹得把肖碧宇這邊給穩住才行。”
“正陽,咱們接下來要給這家夥這麽多錢,行麽?那可是幾千塊呢!”胡正泰問道。
“這些錢還不是我這幾年幫人辦事攢下來的?我都不可惜,你可惜什麽?”胡正陽不滿的說道。
胡正泰完全沒有方才恐吓肖碧宇的勁頭,被他堂弟搶白了也就這麽認了。胡正陽說道:“明天肖碧宇和處長一起當班,你讓韋昌壽去見處長。隻要能讓肖碧宇看到就行。隻要處長能送韋昌壽出門,這件事就能成。韋昌壽那家夥弄得人嫌狗不待見,你可要給他說清楚,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處長生氣。聽到了麽?”
胡正泰拍着胸脯說道:“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哪一件沒辦好?”
“那就散了!”胡正陽說道。
胡正泰也不多話,轉身就走。這兄弟兩人在夜色中各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