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夏日陽光幾乎能把人給烤熟,嶽漣漪喝完了水,坐在鋪着涼席的木闆床上,用毛巾一個勁的擦着額頭上的汗水。她問并沒有直接回答問題的丈夫尹曉峰,“你覺得哪個好一些?”
江門與廣州較起來,尹曉峰自然是傾向于到廣州來上學。隻是這等事卻不是那麽容易的,想把孩子弄到廣州中間隻怕要托不少人才行。至少尹曉峰覺得沒有這麽容易。他看着在陽光下工作,皮膚曬成小麥色的妻子,有點不自信的說道:“怎麽能到廣州來上學?”
嶽漣漪放下茶碗,喘了口氣後答道:“我們部門這邊已經說的清楚,凡是在廣州工作的,都可以把孩子帶到廣州來上學。我符合條件,當然能帶飛飛來廣州。”
聽着妻子自信的話,尹曉峰心裏面覺得不太是滋味。得到了黨委的指示,尹曉峰負責起了聯絡自梳女們的工作。這些女性對結婚的态度很是暧昧。可不管是同意還是不同意,至少這些女性們完全以自己的立場來看待問題。男性們的立場對經濟獨立的女性們毫無意義。
如果是以前的婚姻,妻子手裏面沒有經濟來源,沒有社會關系,更沒有能夠依賴的社會組織。那妻子們自然而然就得服從丈夫的意志。在這個新的中國,嶽漣漪讨論尹曉峰的女兒飛飛怎麽安排怎麽照顧,告訴尹曉峰知道僅僅是出于對家庭的一個最基本的通告而已。尹曉峰若是反對,要麽就得說服嶽漣漪,要麽就得壓服嶽漣漪。但是嶽漣漪真的不顧一切的做了決定,尹曉峰又能如何?與經濟能力與社會工作兩方面都勢均力敵的妻子來一場你死我活的鬥争麽?尹孝峰很清楚,那是最糟糕的選擇了。
“你能在廣州待多久?不是說在這邊也有進修的任務麽?”尹曉峰選擇了說服的方式。
“就是有進修啊。進修的話可以上技校,也是半工半讀。畢業之後還能拿到學分和學曆。聽說學分與學曆都拿夠之後就可以去考大學!”嶽漣漪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市政公司是隸屬工程兵的單位,在民間的學校還沒有人擁有高中學曆的當下,向整個社會招生的大學僅僅是理論上存在。然而軍隊興辦的大學已經有了,陸軍學院、海軍學院、鐵路學院、軍事工程學院、測繪學院,這些大學都已經有人入學。
一旦成爲大學生,就能夠提幹。提幹就意味成爲國家優先委以重任的人員。嶽漣漪現在是江門市政一公司技術部門的二把手。這可不是因爲嶽漣漪的“革命資曆”有多深厚,而是因爲她在上初中,其他人現在都在上小學課程。如果嶽漣漪能夠上到大學,憑這個本錢,她是大有可能坐上江門市政一公司技術部一把手的地位的。
嶽漣漪态度強硬的說道:“我的進修名額已經也通過了,估計在廣州會待上四五年。那時候飛飛小學都上完。即便是我那時候畢業去其他地方,飛飛那時候也都十來歲,學校會給安排住宿。她一定能夠靠自己在廣州繼續上學。”
聽着自己的老婆描述着一條全新的道路,尹曉峰臉色漸漸變得不好看起來。他沉默了一陣,突然問道:“那你準備在廣州分房麽?”
“分房?”嶽漣漪眼睛一亮,“如果能申請到的話,我定然是要申請的!”
尹曉峰看着妻子那興奮的模樣,内心的沮喪無法言喻。他本以爲妻子會詢問作爲丈夫的尹曉峰,沒想到嶽漣漪根本就是考慮着自己怎麽解決分房的問題。尹曉峰在這件事上的價值貌似在說了有分房可能之後就到此爲止了。
再也不想在提及這類問題,尹曉峰說道:“我們今天去住招待所?”
嶽漣漪想了想,抱歉的說道:“不行,我那個來了……”
一個人躺在招待所的床上,尹曉峰隻覺得情緒低落。最近一個多月時間裏,他是跑遍了整個江門的工廠,想方設法的與工廠負責人談了給自梳女或者單身女性介紹對象的工作。此時工廠裏頭都是以勞動爲核心目的,提起這個組織介紹對象之事。工廠裏面基本上清一色的男性負責人都是一臉茫然。他們也都幹不了這項工作。
尹曉峰的努力遭遇到了挫敗,他也沒有完全放棄,而是換了一個思路。如果工廠的男性負責人無法承擔起這方面的努力,那就找女性光複黨黨員來幹這個。結果想通過黨委組織部調取女性光複黨黨員的申請提交上去就沒了下文。尹曉峰數次去追問,都得不到結果。當尹曉峰在黨委會議上公開提出自己請求的時候,一衆黨委成員都沒有任何支持的意思。
面對這情況,作爲尹曉峰臨時師爺白旭陽都勸尹曉峰,他這麽積極的推動此事,看來是惹了哪個大人物不高興。或者是激起了衆怒。畢竟,白旭陽認爲光複黨的婦女政策簡直是天方夜譚。三綱五常,父爲子綱,夫爲妻綱。那種所謂男女平等的事情就是大逆人倫的事情。
尹曉峰并沒有放棄自己的努力,畢竟在這個時候他唯一還算是有點實權的工作就是這個婦女工作了。若是這項工作完全可有可無,這就意味着尹曉峰本人在江門市也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作爲男人就自然要講面子,尹曉峰的面子實在是挂不住。
如果真的無法推動,那就幹脆奮力一搏好了!尹曉峰下了決心。大不了不幹這個副市長而已,事情還能糟糕到哪裏去呢?所以他索性跑來廣州,向廣州婦聯聽取指示,順道彙報工作。在見領導之前,尹曉峰先來見見他老婆。沒想到在他老婆這裏竟然也是得到了很不爽的結果。此時尹曉峰的情緒低落到極點。
第二天,尹曉峰到廣東省婦聯報道。在各地主管婦聯工作的同志們齊聚一堂。尹曉峰也不知道這是自己的偏見,或者是真的如此。反正這些同志們一個個看看蔫的很,完全沒有其他部門負責同志那種掌握權力者特有的氣勢。
随便交流了一下,尹曉峰确定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各個地區婦女工作都基本沒什麽進展,不管負責人何等出身,這項工作無疑是冷門中的冷門。
就在大家都心生敷衍,覺得随便開個會然後回去熬日子的時候,此次會議的領導們進來了。尹曉峰并不認識爲首那人,但是其他同志中已經有人驚叫起來,“畢總理!你來了?”
爲首那個消瘦筆挺的男子向大家招招手,大聲說道:“同志們,這次婦女工作由我來主持。有些同志不認識我,我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畢慶山,是現任國務院總理。黨主席韋澤同志任命我來主持這次會議,所以希望同志們能夠把地方上的情況告訴我。有什麽說什麽,不用怕。韋澤主席說了,他非常重視婦女解放的問題!”
這鼓勵的話本該讓這幫幹部們感到激動,可大家或許是太激動了,所以一個個目瞪口呆的看着畢慶山,都說不出話來。
尹曉峰的臉色忽紅忽白,他的臨時師爺白旭陽說過的話,此時清晰的回響在尹曉峰腦海裏。“很多人都覺得幸進是運氣。其實這絕非運氣,幸進是當大官的需要有人幹一些大多數官員都不支持的事情,他若是自己強行推動,得罪的人未免太多。所以此時需要有那麽一個人出來承擔所有責任。所以幸進者隻要能夠瞅住一次機會就行。所以你看幸進者一時間呼風喚雨,可下場都不太好。就是因爲當上面的眷顧弱了,上面開始眷顧其他人的時候,那時候其他人可就要報複。曉風老弟,你若是想幸進,可就得想明白這一節才行。”
尹曉峰對此是完全明白的,他若是想讓上頭對他有非常好的印象,那就得讓上頭覺得他能幹,肯幹。而且被打壓了,所以才完不成上頭委派的任務。當然,如果這麽做了之後,無疑是得罪了市委的其他幹部。畢竟,在現在能打壓尹曉峰的無疑是市委的人麽。
而尹曉峰最初還是做了這樣的心理準備的,哪怕是得罪了人,他也不想這麽窩窩囊囊的繼續混下去了。可現在情況變了,出來召開會議的是國務院總理畢慶山,那此時幸進已經不是最好選擇,尹曉峰要努力立功才行。
在一衆負責婦女工作的同志們還在瞎激動的時候,尹曉峰已經趕緊說道:“畢總理,我什麽時候開始向您彙報工作?”
“哦?”畢慶山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他先讓大家都做下,然後指了指尹曉峰,“這位同志,你可以來彙報一下你那邊的婦女工作。”
尹曉峰站起身,盡量遏止住激動的情緒,用盡可能平穩的語氣說道:“我叫尹曉峰,是江門負責婦女工作的副市長。我們江門結合了江門的情況,想從自梳女這類女性入手,推行結婚方面的工作。經過市委調查,我們得到了以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