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成外号四眼,是因爲他兩眼下有痣,遠望如四眼。不過近看的話,陳玉成是個身材矮小,相貌秀美的男子。如果隻看外表,無論都想不到這個男子是以悍将聞名。他手下原本有三萬精銳,卻在安慶折損了兩萬餘人,現在手下的部隊不足八千。
林鳳祥前來拜訪陳玉成的時候,陳玉成卻沒有大敗後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用林鳳祥多開口,陳玉成自己就主動說道:“彰王,你若是想讓我與你合兵,我自然沒有意見。不過我卻有些想法要對彰王講。”
陳玉成是陳承瑢的侄子,按輩分來說是林鳳祥的子侄輩,所以他不敢像别人一樣稱呼林鳳祥爲林大哥,而是用了彰王來稱呼林鳳祥。
林鳳祥點點頭,“直說無妨。”
陳玉成秀美的臉上表情鄭重,他慢慢說道:“今天聽了彰王所講的總參謀部制度,我是恍然大悟。原來我也是學齊王,現在才知道我比起齊王差的太多。不過除了這總參謀部制度之外,我們比齊王還有一個最大差距。齊王火器犀利,齊王七年前就用上了火帽槍,而我等現在還在用火帽槍。至于火炮,我等比齊王更是差的遠。所以齊王作戰從來是正面迎擊,不管是什麽樣的敵人,他都是正面一舉擊破。遠了用槍打,近了刺刀戳。可我軍若是想突襲敵人,就隻能用長槍兵,或者刀盾手。齊王的戰法我軍可未必能用的上。”
林鳳祥聽了之後微微點頭,他手下有幾個從韋澤那裏“受委屈”之後跑來投奔的中級軍官,根據他們所說,韋澤現在的部隊已經淘汰了“先進”的火帽槍,換裝了另外一種俗稱單打一的後裝步槍。據說這種步槍威力巨大,精準無比。射擊水平很好的士兵能夠在兩百米外準确擊殺敵人。以韋澤治軍水平之高,換上了這等武器之後,湘軍完全不堪一擊。在武器裝備上,林鳳祥沒有與韋澤一争高下的打算。
所以林鳳祥答道:“玉成,以湘軍的水準,火帽槍就已經足夠。齊王的戰術與我軍不同,他不管敵人怎麽來,他就是一路攻過去。而且總參謀部制定的作戰計劃裏頭,梯次配備的極好。部隊誰進攻,誰包抄,都是整體戰術中的一部分,所以齊王每一支部隊拉出來都是打硬仗。玉成,就算是你這樣極能打仗的,能打硬仗的部隊也隻是少數。齊王将這種部隊稱爲野戰軍。齊王離開的時候,手下就有至少三萬野戰軍。咱們太平軍現在全部四五十萬部隊,能有當年齊王野戰軍水準的,隻怕也沒有三萬。”
對這個評價,陳玉成一點都沒有反駁的打算。身爲太平軍公認的悍将,陳玉成其實手下能夠放排槍又能夠近身肉搏的部隊,總數一直不到五千。他的部隊尚且如此,其他部隊中這種水準的官兵自然更少。在太平軍在淮南遭到重創,損失了十幾萬兵馬的現在。野戰軍的數量不足三萬是個很公允的判斷。
“那彰王部下中,這種野戰軍到底有多少人?”李玉成問道。
“不足一萬。”林鳳祥答道。
“竟然有這麽多?”李玉成驚訝的說道。
林鳳祥認真的說道:“我提出組建總參謀部,主要是想把張應宸的禦林軍也給拉進來。張應宸一直是齊王手下,對齊王練兵的本事學的最多。我們三方聯手,湊出兩萬野戰軍還是能辦到的。有了這兩萬人正面作戰,其他部隊作爲輔助,擊敗湘軍并非沒有指望。若是我軍還是現在這般各自爲戰,與湘軍打仗,勝負不過是五五之數。齊王能縱橫天下,正是因爲他每戰都破軍殺将。聽說齊王打仗的要訣就是,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野戰軍數量越大,準備的越是充分,打仗時候傷亡反倒越小。敵人的精銳不斷損失,要麽就是兵力不足之下拆東牆補西牆,要麽就是大肆征召新兵,戰鬥力越來越差。”
陳玉成微微點頭,他對林鳳祥的看法非常贊同。韋澤離開太平天國之後,太平天國再也沒有如同韋澤這樣能夠輕松的破軍殺将的野戰軍,各個将領都把精銳當作寶貝疙瘩,當作在關鍵時刻定勝負的籌碼。更不可能把自己的精銳拿出來與其他将領聯合。這種畏首畏尾,隻懂得打如意算盤的态度反倒導緻很多原本有可能打赢的仗輸掉了。
林鳳祥勸說道:“玉成,張應宸的事情不會那麽順利,不過你我若是合兵,部隊重編之後我讓你來掌兵,我做參謀長。一切營運皆如齊王的總參謀部,我的部隊裏頭有專門負責練兵的作戰訓練處,野戰部隊有補充,隻會越戰越強。以前我不知道齊王練兵的訣竅,他的部隊是分士官與軍官。在部隊裏頭全面教人讀書認字,哪怕是士官也能讀懂軍令,甚至能寫軍令。有這些士官主持,部隊才是真正的如臂使指。與齊王一比,我等手下的士官們根本不合格,更不用說軍官了。齊王總是以以強帶弱,所以越戰越強。可我等有了強軍,恨不得藏着掖着,生怕有什麽閃失。反倒是越戰越弱。”
聽了林鳳祥的講述,陳玉成心中大贊。不過想到自己的部隊從此就要與林鳳祥合并,且不說陳玉成自己心中就有疙瘩,即便是陳玉成已經同意,可他的部下們是否願意與林鳳祥合并,而且合并之後完全采取新的軍制,陳玉成心中一點都不樂觀。他也隻能表示自己先與部下商談此事,盡力促成。
陳玉成的答複并沒有超出林鳳祥的意料,若是陳玉成現在說他絕對能把事情辦好,林鳳祥才會覺得意外。韋澤的部隊在建立制度上有先天優勢,他們從九年前兵力不過數千的時候就建起了總參謀部制度。擴軍之時就有了制度,部隊是完全統一的。想到太平軍這些年來不僅沒有能統一起來,反倒是越來越分裂,林鳳祥心中隻覺得有些悲涼。
與陳玉成達成了協議之後,林鳳祥就繼續拜訪天京城中的其他文武。而張應宸并沒有接待林鳳祥,林鳳祥前去拜訪的時候吃了個閉門羹。張應宸“病了”。
就在林鳳祥正在努力的時候,天王洪秀全下了诏書。诏書中以天京城糧食不多爲理由,命林鳳祥前去東西梁山駐守。東西梁山距離蕪湖很近,诏書上寫的很客氣,林鳳祥部隊的糧草補給,由蕪湖方面負責。
林鳳祥又不是傻瓜,看了诏書就明白了洪秀全的想法。很明顯,洪秀全根本不希望建立起總參謀部制度,所以直接把林鳳祥打發到遠離天京城的東西梁山去。隻要沒人在京城内挑頭要搞總參謀部制度,這件事也就是到此爲止了。
正因爲理解了洪秀全的想法,林鳳祥立刻前去求見天王洪秀全。得到的回複是,“天王身體有恙,不能接見臣下!”這個理由可把林鳳祥給氣壞了,洪秀全若是不願意建立總參謀部制度,他大可公開反對麽。搞這等權術算什麽?
可洪秀全不見,林鳳祥也沒辦法直接沖進皇宮,抓住洪秀全逼問。而且洪秀全不上朝,卻還有充足的能力影響朝局。安王洪仁發、福王洪仁達此時就顯露出他們的價值來。兩人先是公開說了洪秀全下令讓林鳳祥去守東西梁山,接着就催促林鳳祥趕緊去,不要在天京城裏頭空耗時間。福王洪仁達甚至公開說道:“彰王,既然天王有令,我等就隻能停了你們在天京的糧食。隻要你到了東西梁山,自然就能從蕪湖得到糧食。”
林鳳祥對石達開有諸多不滿,可石達開強制逼着洪秀全奪了洪仁發、洪仁達王爵的事情,林鳳祥是無比贊同的。就是有這樣的混賬東西在天京城裏頭胡作非爲爲,才會逼得外面的将領們對太平天國的中央政府越來越絕望。
可不管怎麽不滿,林鳳祥也沒辦法逼着洪秀全按照林鳳祥的計劃行事。不得已,林鳳祥隻能先帶兵前往東西梁山。
就在林鳳祥帶兵離開的當天,有使者秘密的與林鳳祥接觸。晚上,部隊駐紮的時候,林鳳祥偷偷帶了衛隊出了營地。按照約定,林鳳祥與另外一支小隊伍會面了。夜色中雖然看不太清楚,林鳳祥還是能認出爲首的那人,他笑道:“張兄弟,沒想到你還是肯見我的。”
對面的張應宸歎口氣,“我若是公開見了林大哥,天王立刻就能知道。那我也隻能不見。還望林大哥不要怪罪兄弟。”
林鳳祥不想讨論天王洪秀全的反應,命部下警戒,他與張應宸單獨在一起,周圍的衛兵們聽不到兩人談話的内容,林鳳祥低聲問道:“那張兄弟這次來見,卻不知道爲了何事?”
張應宸坦然說道:“林大哥,統一軍令之事兄弟我自然是贊成的。我等真的聯合起來組建野戰軍與作戰訓練部門,最初三個月隻怕是難熬,熬過頭三個月,後面日子就能好過起來。不過這等好事隻怕是隻能想想,卻是做不成的。天王現在隻想着自己攬權,若是林大哥真的做成此事,天王隻會覺得又出了個東王。”
對張應宸如此直白的評價,林鳳祥隻能不說什麽,他說道:“可若不這麽做,天國還能撐多久?”
張應宸微微一笑,“林大哥若是想辦成此事,隻能如東王般讓天王在宮裏頭老老實實當傀儡。若非如此,天王就要發号施令。他現在隻怕别人掌握了大權,奪了他的天國。其他事情都在其次,林大哥指望借用天王的力量推動什麽,還是趁早息了這個心。”
“張兄弟你出來就是告訴我這個的麽?”林鳳祥還帶着一絲希望問道。
張應宸答道:“林大哥,我敬重你的爲人。到了此時,你還是想着天國。我給你講這個,就是把事情分說清楚,我是是在幫不上你的忙了。林大哥,你自己保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