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固占據廣東好幾年了,光複軍的軍工部門終于能夠提供大量的橄榄綠染料,二十幾萬部隊全部是統一的綠色軍衣。周金國的軍衣顔色,質地,樣式,與戰士們别無二緻。除了他的胸前還有兩個口袋,裏面可以裝懷表、鋼筆等軍官們用得上的工具。所謂四個兜和兩個兜,就是光複軍官兵之間在服裝上的最大區别。
當然,這得靠的很近才能看清楚。遠遠看去,所有的軍官與士兵統一的綠軍裝,帶帽檐的八角帽,完全看不出這些戰士之間的區别。與湘軍或者其他清軍那種軍官與士兵鮮明分别的軍隊完全不同。
團長命令周金國的部隊沿河掃蕩拆除湘軍的設下的營寨,如果遇到湘軍抵抗,就盡可能采取全新的戰術解決湘軍。湘軍明顯沒有留下人等死的打算,周金國掃蕩了十幾個寨子,都是空空如也。最遠的那個寨子被點燃的時候,周金國站在那裏向家鄉的方向眺望了好一陣。
面前的那條路依稀熟悉,翻過兩座山,繞過三個大大的彎,隻用再走一天多,隻用再走八十幾裏路,周金國就能回到自己的家鄉,回到自己的家。周金國好不容易才壓制住了帶兵回家的沖動。首先,他作爲營長,沒有政委與參謀的同意,他完全不用考慮帶着部隊私下行動。團長出發前反複交代,部隊不允許跑遠。其次,即便是私下行動,一旦回到光複軍中,不死也得被剝奪軍職。幾個月前的大清洗中,别說是一個營長,以湖南人自居的師長都被免職之後送去軍校學習。
大家都不是傻瓜,更重要的是,光複軍也不隐瞞這些事情。反對“地方主義”并非是一個玩笑,粘上這個名聲,再能打的軍官也會被撤職。
向着故鄉的方向看了好久,周金國才垂頭喪氣的帶領部隊返回了郴州。
一來一回總共花了三天而已,到了郴州的營地,周金國立刻找到軍醫,開口就問道:“大夫,怎麽樣了?”
軍醫明顯記得周金國說過有關研究槍傷的話,他答道:“這些子彈很多都是一槍兩眼,留在敵人身體裏頭的反倒是不多。我仔細研究了一下貫穿的傷口,裏頭的殘留物……”
周金國最初還忍着,可聽着軍醫這麽長篇大論的讨論了光複軍子彈的特點,他終于忍不住,很客氣的對軍醫說道:“我給大夫你的那個湘軍傷員,有沒有好過來?”
聽了周金國的問題,軍醫想了想,“哦?哦!那個傷員啊!他運氣不錯,子彈打了個貫穿傷,沒有傷到要害與骨頭。隻是湘軍的治療水平太差,如果及時救治,隻怕失血量都會有限。卻不知道這小子是走了什麽運,傷不算太重,再過幾天,隻要傷口沒有化膿,他就能滿地亂跑了。”
周金國連忙問道:“我能和他說說話麽?”
“這個你得問看守,那人是湘軍又不是我們光複軍。自然有人看着他們,我說什麽都不算。”軍醫答道。
周金國先是聽得有些迷糊,轉瞬就明白過來了。光複軍軍中的軍醫發言權很大,但是對一幫湘軍俘虜,光複軍自然不可能用對待同志的方式去對待湘軍俘虜。所以周金國直接跑去見看守,很快就看到了病床上的呂尚陽正閉着眼睡覺。見過傷員,見過昏迷,見過死亡。周金國一眼就看出呂尚陽雖然很虛弱的躺在那裏,卻不是前幾天見到時候那種一堆破布般随扔在草席上的模樣,他現在舒舒服服的躺在病床上睡着了。
坐過去晃醒了呂尚陽,呂尚陽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盯着坐在身邊周金國看了好一陣,呂尚陽有氣無力的說道:“我有點記得你。”
“我是周金國。咱們以前在村裏頭打過。”周金國說完之後,停了一陣才補充道:“我認識你姐姐呂玉鳳。”
呂尚陽已經完全想起來以往的事情,他喘息着說道:“你……你是周家的老五!”
見到呂尚陽認出了自己,周金國心裏面倒是也輕松了不少,他接着問道:“咱們永興那邊有什麽變化麽?”
呂尚陽欲言又止,在周興國的催促下,過了好一陣才說道:“你自己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如此的回答讓周金國覺得事情很不對頭,他沉下臉說道:“難道我家出了什麽事情不成?”
呂尚陽沒想到周金國竟然能猜出不少事情,他隻能說道:“粵匪從永興走了之後,清軍就跟着粵匪來了。我們家回到原來的地方之後,隻知道官軍到處燒殺,後來就沒見到你家人。”
“什麽?”周金國怒吼起來。他當然想過自己家日子可未必會多好,卻沒想到自己家竟然沒人了。盛怒之下,周金國一把抓住呂尚陽的衣領,瞪着呂尚陽吼道:“你不要騙我,是不是你家人對我家下了毒手。”
“咳咳!”被周金國抓住衣領一晃,牽動了傷口,呂尚陽忍不住咳嗽起來,咳了一陣,呂尚陽總算是喘過了這口氣,他聲音虛弱的說道:“老周,咳咳!過兵的時候我家早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咳咳!咳咳咳!我們回家的時候,家裏頭被搶了個幹淨,也不知道誰放的火,燒了我家一半的宅子。咳咳!咱們鄉裏鄉親的,我們家被折騰的那麽慘,怎麽會去殺你家?”
周金國聽了呂尚陽的解釋,倒也覺得有些道理。他放開了呂尚陽的衣領,繼續追問道:“這都七八年了,難道我家人還沒回來麽?你都當了湘軍,竟然什麽都不知道麽?”
“咱們永興過了幾茬的兵,太平軍走了,來了廣西兵、湖北兵、廣東兵、貴州兵,我們家回永興之後還過了一茬貴州兵。我家爲什麽要當湘軍,不當湘軍的話,外地兵這麽一茬一茬的過,過一茬搶一茬。沒有咱們湖南兵守着湖南,誰頂得住啊!”呂尚陽解釋着自己當湘軍的原因,說着說着也想起了以前的日子,他竟然忍不住哭起來。
看着呂尚陽那真誠的淚水,周金國倒也信了七八成。即便如此,他依舊威脅道:“我們要不了多久就能打回永興,若是讓我知道我家是你們呂家下的手,到時候我殺你們全家。”
這威脅并沒有把呂尚陽吓住,呂尚陽喘着氣說道:“我二哥哥在撫州被你們光複軍殺了,三哥在三河被粵匪給殺了。咳咳,你們差點把我也給殺了。你們欠我們家多少人命。你要殺就殺,别找什麽理由。”
看呂尚陽這模樣,周金國哼了一聲,轉身離開了軍醫院。
回到營地,周金國先跑去找團長,請求團長下令攻克永興。如果不能攻克永興,周金國就沒辦法對自家的去向進行調查。按照呂尚陽所說,周家在1853年的時候沒人在老家,家裏人到底去了哪裏?當時周家選擇加入太平軍的隻有周金國一個人,那時候周家男男女女還有十三口人。這十三口人說沒有就沒有了?周金國完全不信。
團長并沒有答應周金國的請求,哪怕是周金國哭着請求也沒用。“現在部隊沒有接到北上的命令。沒有命令,我們就不能出動。”
“團長,我求您了,就算是不打永興,咱們能不能派點人去調查一下?”周金國哀求道。
聽了這個請求,團長歎口氣,“我隻能去問問師長。不過周營長,沒有命令,誰都不許擅自行動。現在抓紀律抓得很嚴,你要注意遵守紀律。”
周金國知道這點,從團長那裏出來之後,他又給都督韋澤寫了封信。上一封信就沒有得到回複,周金國對這封信也沒有什麽信心。
和周金國想的不一樣,他的信與其他人的信一起寄到了廣州,這些信經由專門人員審查之後,變成了各種彙總。周金國是11月9日寫信給韋澤,信任的政治部主任沈心在11月16日拿了一份報告前去找韋澤彙報情況。
将統計數據和相應的内容分類交給韋澤,沈心就介紹道:“都督,現在部隊裏面不少湖南籍的同志都請求盡快解放他們的家鄉。有些是尋人的,有些是隻想回家。同志們的信寫的可是很動情,特别是距離家裏頭不過一步之遙,卻隻能服從命令,不繼續前進的同志。寫的信我看着都想掉淚。”
韋澤無奈的搖搖頭,他能想象這些同志的情緒。解放廣西的時候,包括韋昌榮在内的大量廣西當地的同志都想盡辦法試圖弄清楚家裏頭的情況。對發往前線的信件進行檢查的時候,發現裏頭很多都是拜托進軍廣西部隊的相熟同志幫着打聽消息的。
廣西還好說,拿下來之後對整個戰略局面沒什麽影響。湖南就完全不同。湖南是湘軍大本營,韋澤部隊裏面湖南籍的官兵來自大半個湖南。若是滿足了大家的需求,那就隻能拿下整個湖南了。
可現在恰恰不是拿下整個湖南的時候。光複軍裏頭太多兄弟都出身自太平軍,所以沒人想承擔起滅了太平天國的名聲。而且最新情報裏頭湘軍已經圍困安慶大半年,看來是鐵了心要攻克安慶。即便是光複軍奪取郴州,湘軍也沒有回師的意思。
讓滿清與洪天王死磕,滿清幹掉了洪天王的時候也定然是元氣大傷,那時候準備齊備的光複軍殺将出去一舉蕩平清軍。這是光複軍上層的如意算盤,所以沈心也沒敢勸說出兵,他隻是說道:“都督,既然咱們已經進了湖南,也不能這麽幹看着。我倒是覺得咱們不妨在湖南搞政治宣傳吧。把咱們耕者有其田的政策在湖南宣傳一番。這樣總是能先分化一下湖南。等咱們正式進兵的時候,湖南當地的百姓也知道爲什麽要跟着咱們光複軍走。”
沒人催促韋澤進兵,韋澤覺得心裏頭好受了不少。對于沈心的這個計策,韋澤突然想起了另外一個問題,“正好也可以調查一下湖南同志家裏面的情況麽?”
“是的!”沈心爽快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