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乎是廣東所有地主們共同的怒吼。授田令并非是韋澤的創舉,從春秋戰國時代,很多新王朝都有過類似的舉動。在唐初,有着同樣的授田制度。而且地主們的說法也并非正确,授田令當中規定根據土地占有數量不同,稅收比例也不同。更重要的是,滿清搞的是稅銀制度,光複都督府則恢複了針對農村的實物稅制度。
地主都不是傻瓜,光複都督府也是個非常注重政策宣傳的組織,授田令把政策說明的很清楚。地主們發現,隻要加入了光複都督府的授田體制之後,普通農民的稅收就被固定爲三成。光複軍控制了大片的土地,這些土地大多數還都是連接在一起的,那些分散的土地在珠江三角洲上也呈現出小塊區域上的優勢。各種消息都在證明,光複軍正在利用軍事力量,以及這種局部區域的土地比例優勢,逼迫這些優勢地區的其他百姓把土地轉讓給光複軍,再加入授田制度,從而使這些犬牙交錯的地{頂+點}小說區能夠實現統一管理。
最能認識到土地連片的大地主們到底擁有何等優勢和力量的,自然是這幫地主。這意味着能夠把外部力量有效的排除在外,意味着能以地方爲核心征召軍隊。而這些政策在授田令中同樣明明白白的寫的清楚。國民有義務服兵役。
所以,光複都督府也敢毫不客氣的向中小地主征收四成稅收,對于大地主們則征收四成五,甚至是五成的稅收。這不僅僅是因爲光複都督府的手深深伸到了社會基層,更重要的是,光複都督府正在按照自己的意願創造了一個全新的社會基層。
江門是廣東一個比較普通的地區,在廣東各地都有的說法,江門也不會少。在一衆地主、民團頭子參與的聚會裏面,幾乎所有人都在猛烈抨擊這個制度。
在江門排第四的民團頭子尹曉峰卻微微低着頭,神色顯得頗爲黯淡,這在群情激奮的這些廣東的社會中堅份子中很是醒目。
“曉風!光複軍抓走了你弟弟,把你弟弟給活活累死,我們可不能和光複軍善罷甘休!”江門相當著名的商團頭子兼大煙商人嶽壽松态度激昂的對尹曉峰說道。
尹曉峰隻是苦笑一下,卻沒有絲毫被煽動的迹象。雖然臉上看着平淡,可尹曉峰心中卻是大罵嶽壽松。若是不是嶽壽松這等人開設大煙館,尹曉峰的弟弟尹曉嶺怎麽可能抽起了大煙?自己弟弟死了,尹曉峰自然是覺得傷心,可他也忍不住有些安心,因爲家裏面再也沒有人會偷了家裏的錢,甚至是偷了家裏值錢東西出去變賣,然後一頭紮進大煙館裏面把錢花的精光。
尹曉峰的弟弟尹曉嶺原本也有二十幾畝地,這些地已經被賣了精光,在他被抓走之前,更是家徒四壁。與這大煙一比,授田令即便是要奪了土地,可還會按照裏面所講的給大家再分一部分土地。這遠不至于到了弄到家破人亡的地步。推行授田令的光複軍是實實在在的禁煙,至少現在的江門,再也沒人敢公開抽大煙。抽大煙的人都被抓走勞動改造,從根子上鏟除了需求者之後,做大煙生意的那幫人再也沒了生意。
嶽壽松并不知道尹曉峰心中的想法,不過他即便是知道了隻怕也不敢生氣。他順着地主們已經很激動的情緒開始煽風點火,“諸位!光複都督府那幫人都是些什麽人,都是些反賊!他們都是些什麽出身,他們出身都是地痞、流氓、連地都沒有的窮鬼。他們和咱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
這敵我分明的話,充分的激發了與會這幫人的認同,地主、民團、商團,這些人紛紛破口大罵,甚至有人詛咒光複都督府的都督韋澤遭到天打雷劈。雖然這幫人說的熱鬧,尹曉峰卻也發現了一件事,大家義憤填膺,表示絕對不會聽從光複都督府的話,更不會與光複都督府有任何合作。除此之外,卻沒有一個人敢宣稱用自己的力量去挑戰光複都督府。這絕非是這群人是絕對不是以非暴力自居的佛教徒,他們在激動時候的的自持,在言語亢奮時生硬或者順暢的轉換,都證明這是他們自己非常清醒的選擇不觸及武力對抗的話題。
在江門駐紮了光複軍一個團的部隊,這一個團的部隊曾經輕易的将十三行在江門的勢力一掃而空。十三行手中擁有相當程度的武裝力量,是其他民團都惹不起的武裝力量。可十三行手中那些火qiang面對光複軍手中的步qiang,就跟燒火棍般無用。雙方戰鬥力相差懸殊,見到這些戰鬥之後,再也沒有民團敢再說自己會打仗,能打仗。
即便如此,這場面也算是夠激烈了。所謂千夫所指無疾而終,會場裏面凝結起來的負面情緒也有很大的鼓動性,即便是本來就沒有對抗光複軍的尹曉峰都覺得自己此時對光複軍的怨怼之情越來越強。
會議最後讓與會者原本不敢完全公開說的話被激發出來,這幫滿清的社會中堅最終達成了共識,無論光複都督府采取什麽樣的遊說手段,他們都不會與光複都督府合作。在這等時候,大夥必須團結起來,與光複都督府對抗。
等到會議結束之後,嶽壽松找上了尹曉峰,“曉風,我哥哥說你也大了,該成親的時候總要成親,你可否願意了?”
聽到這話,尹曉峰一愣。在他耳邊想起的卻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的聲音,雖然語氣急促,卻有着說不出的溫軟,“曉風哥哥,你别走那麽快,等等我啊!”
雖然還能記起那聲音,可那一身青衣的小女孩的模樣,尹曉峰卻已經記不太清,總之,是個胖乎乎的模樣。然而曉風卻沒有忘記她的名字,嶽漣漪。
嶽家是佛山大戶,家主嶽壽山老婆衆多,身體又格外健康,所以有七個女兒。尹曉峰的祖父在江門也是響當當的人物,不僅有錢,更是個出名的練家子。年輕時候也是好勇鬥狠,到過佛山與當地拳師有過廣泛的“交流”。就這麽個好勇鬥狠的家夥,卻與當時同樣年輕的嶽壽山的老爹打而相識,竟然成了朋友。到了尹曉峰父親這代,兩家結了兒女親家。
隻是尹家後來和英國人在生意上起了沖突,鬥争失敗之後賠了不少錢,元氣大傷。還是個少年的尹曉峰跟着父親和叔叔去呂宋做買賣,算是賺了些錢。而尹曉峰的父親卻在呂宋染病而亡。雖然穩住了家族搖搖欲墜的态勢,卻也再沒有祖父時期的風光。
尹曉峰是個很好面子的人,既然兩家已經不是同一級别的豪強,談婚論嫁的總是不對勁。可他幼年和少年時幾次被父親帶着去佛山,特别是十年前尹曉峰決定去呂宋時,那個嬌小的少女和可愛的笑容……,每次想起,尹曉峰都覺得有種莫名的惆怅。現在有了完成婚約的機會,這就不能不讓尹曉峰覺得心跳加速,
不過這等激動也就是片刻的事情,天下沒有白吃的宴席,嶽家在這個節骨眼上做出這等表态,很難說背後隐藏了什麽樣的考量。尹曉峰知道自己家的恢複,很大程度上是因爲借了剿滅天地會的機會,拉起了一支團練隊伍。加上尹曉峰自己在呂宋待過,也見過西班牙人的軍隊,總算是比其他團練強一些。
可理性的考慮并沒有維持太久,急切的想念讓尹曉峰覺得佛山距離江門畢竟有這麽遠的距離,其中還隔着一個廣州。就算是嶽家提出什麽超出常理的要求,尹曉峰頂多敷衍過去就行了。即便是當面答應,背後也能動太多手腳。可想見到嶽漣漪,沒有得到嶽家人的同意,那自然是想都别想。年輕人血氣一沖,尹曉峰忍不住說道:“那何時去佛山拜見嶽老爺?”
8月20日,尹曉峰終于帶了大批的禮物到了佛山。可嶽壽山仿佛是要讓尹曉峰晾一晾,在尹曉峰在客廳裏頭等了好一陣之後,嶽壽山嶽老爺才帶了一身香火的味道出現在客廳裏頭。曉風隐隐約約還記得嶽壽山的長相,他連忙上前施禮。
交談倒也沒什麽特别,就是很傳統的近期的情況,家裏面的情況,家裏面的經濟情況,生意做的如何。對于尹曉峰去了呂宋的事情,嶽壽山倒也沒有什麽特别的關注。隻是禮貌性的對此問了一番。
尹曉峰滿心期待的應對着嶽壽山的話,聽到前面的一番鋪墊之後,嶽壽山說道:“你年紀也不小了,這婚事不妨抓緊辦了!”尹曉峰隻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要忽悠忽悠的從腔子裏頭飛出去,他除了和雞叨米般猛點頭之外,其他的什麽都不會做了。
等安排了尹曉峰住下,同來的嶽壽松找到他哥哥,“大哥,爲何不直接對尹曉峰說一起起事的事情?”
“急什麽?現在說,他萬一不同意怎麽辦?事情還是得一步一步來。”嶽壽山滿滿的說道。說完就站起身,要出去的模樣。
嶽壽松一愣,連忙問:“大哥,你去哪裏?”
嶽壽山頭也不回的答道:“去給祖宗上柱香!”說完,就徑直去了。
嶽壽松一頭霧水的看着自家大哥,就他所見,所知,嶽壽山從來不是一個對祖宗之靈如此重視的一個人。現在他突然變了這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