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澤在會議召開的第一天,就公開要求将三大理念放入光複會的綱領中去。第一、土地國有,人民獲得土地使用權。第二、以工農聯盟爲光複會社會基礎。第三、确定黨内民主集中制原則。
其實韋澤自己在最終制定這個政策的時候都覺得挺可笑的,在他之前的想象中,這些玩意都是虛的,不過是口号而已。展的道路其實可以看着很簡單,韋澤利用在科技上的穿越優勢展工業,建起一支強大的軍事力量,然後征服世界。他韋澤韋都督成爲中國空前偉大的人,後世人等頂禮膜拜。
等到韋澤親自成爲軍事力量的一把手之後,他才知道自己實在是錯的離譜。先就是土地問題,在中國這個國家,土地問題級複雜。關于土地的最簡化理論模型,出租土地的是地主,租賃土地的是佃農。隻要抑制住了地主,拉着佃農,一切事情都迎刃而解。
問題就在于這等簡化模型看着很有說服力,卻僅僅是“看着”而已。先就是出租土地的其實未必是地主,南方這樣的地區山地多,平地少,土地經過幾百年的買賣之後,産權與所有權錯綜複雜。一個人可能出租自己的小塊土地給地主,然後再從地主哪裏租佃面積較大的土地出來耕種。至于各種長佃、短佃,甚至是季節性的租用土地。都是極爲常見的局面。
而且私有土地也不是一個簡單的私人所有,以家族爲單位,還存在“族田”“公地”“塾田”(該土地上産出的東西,用以供養私塾先生,保證家族子弟都能受到文化教育)。一定要形容的話,這些倒是頗爲類似于後世的“信托投資”。
土地被一張複雜的大網罩在其中,同一塊土地若是加上各種抵押局面,可能同時屬于十幾個人、家族、商團所有,同樣,又不歸屬于任何一個人、不歸屬任何一個家族、也不歸屬任何一個商團。
韋澤考驗的時候背誦以及讀過一些比較經典的文章,其中有一段話讓韋澤印象深刻。“在過去的各個曆史時代,我們幾乎到處都可以看到社會完全劃分爲各個不同的等級,看到社會地位分成多種多樣的層次。在古羅馬,有貴族、騎士、平民、奴隸,在中世紀,有封建主、臣仆、行會師傅、幫工、農奴,而且幾乎在每一個階級内部又有一些特殊的階層。
但是,我們的時代,資産階級時代,卻有一個特點:它使階級對立簡單化了。整個社會日益分裂爲兩大敵對的陣營,分裂爲兩大相互直接對立的階級:資産階級和無産階級。”
現實永遠都比任何溫情脈脈的幻想給能教育人,21世紀的中國,社會結構越來越簡單,社會關系越來越簡單,社會矛盾同樣越來越簡單。雖然這種根本的社會矛盾看着難以解決,但是這好歹是一個還能夠去解決的矛盾。而在這個時代,土地矛盾和關系已經複雜到了除了徹底推翻重來,就根本沒有解決可能的地步。
在中國,土地被賦予了太多太多,同時承載了太多太多。如果韋澤以“絕對正義者”自居,認爲自己能夠完美無缺的理順一切關系,解決一切問題,那麽韋澤就可以爽快的去自殺。因爲這種看法本身無疑極端錯誤。
韋澤不想死,所以他不得不沿用老前輩們的知識和解決辦法,組建起有着統一政治觀點的政黨,以強硬的手段去摧毀,然後重建。
此時韋澤卻有一個非常有利的條件,因爲出身太平軍,這些農民出身的太平軍裏面支持均分土地的人大把,大夥也很容易能夠理解到土地國才能保障土地分配。問題在于,這幫兄弟們沒見過工業,所以根本無法理解靠工業反哺來保證“土地作爲生産資料”這個概念。但是韋澤隻是簡單的介紹了一下,算是埋下伏筆。光複會全體會議幾乎是全票通過了第一項綱領。
至于第二項綱領,相對就容易些。工農聯盟是什麽,韋澤的說法很簡單,農民種地,交公糧。這就是對光複會的支持,這就是自己人。光複會沒有任何理由不和自己人站在一起。至于工業,光複會興辦的軍工企業,以及不少賺錢的工廠,這些企業的人員更是光複會的人。這就是工農聯盟。
第二項綱領是全票通過。
至于第三項,更沒有什麽反對者。光複會的會員擁有言權,這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連大夥公認的領袖韋都督都這麽說,下面的人怎麽可能公開反對呢?
等這三項綱領都得到了通過,韋澤就提出其他保證制度的條例。例如遵守光複會的決議,保證光複會的秘密不外洩。
有時候空對空的事情處理起來相對簡單,特别是沒有直接與現實結合的時候。根據不同的地區,光複會選出了各地的代表,選出了各地的執行機構。并且同意隻要有三名光複會成員,就要建立會議組織。
然後韋澤就提出了要求,針對英國人可能對廣東動的軍事進攻,光複會近期工作要轉入在廣東動群衆。盡可能保證在戰争期間,要讓廣東人民明白光複會禁煙行動的正義性,保證廣東人民在此時不能站到英國人一邊去。
“廣東人爲什麽要站到英國人那邊去?”立刻就有人提出了問題。
“英國人給他們好處了啊!”韋澤對着同志們笑道。而這個回答無疑是很正确的,憑什麽所有廣東人民要站到光複會這邊?爲什麽拿了英國人好處的一部分廣東人民要拒絕好處,堅定的和英國人展開鬥争?
正因爲這話直接戳到了要害上,一部分同志立刻就憤怒了,有人嚷嚷着,“這些人難道忘記了祖宗麽?”
“這麽說就不對啊!”韋澤反駁道,“那些人若是在這次戰争中賺到了大錢,他們可以購買更多土地,他們可以增加家族的田産。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啊。我倒是看不出來爲什麽人家會覺得忘記了祖宗!”
韋澤坦率的回答了這個問題之後,會場中先是安靜下來,過了一陣之後開始有人竊竊私語,沒多久會場裏面就開始人聲鼎沸了。有點見識的人試圖理出一個光複會正确性、正義性、權威性的理由。有些人則是罵罵咧咧的認爲對這些人必須殺了才行。還有些從未想過這種問題,而貧乏的知識無疑讓他們弄不明白這是個什麽問題。他們不僅找不到說服别人的道理,更重要的是,他們找不到說服自己的道理。
不僅僅是這幫會員,包括新當選的中央委員,以及中央委員會常委委員們對這個問題都有些束手無策。不過這些人卻明白一件事,韋澤敢于煽動起這樣的一個讨論,他也定然是有自己的應對思路的。
韋澤的确有思路,但是他此時更多的是陷入了一種感歎。現代民族國家的崛起,其實就是拿出了一個現代民族的理念。當年法國大革命真正的意義不僅僅是推翻了國王,建立起了共和國。更重要的是,法國大革命創造出了“法蘭西民族”的概念。
那時候的法國人提出的是“爲了法蘭西而戰,爲了法蘭西民族而戰”。正是這樣的理念,讓無論什麽出身的人都從各個階層中被解放出來,擁有了法蘭西民族這麽一個全新的旗幟,這樣一個共同的旗幟。
進入現代民族國家的法蘭西一度在歐洲大6縱橫無敵,其歐洲他國家不得不開始學習現代民族國家的理念。決定拿破侖命運的其實并非滑鐵盧之戰,而是之前的萊比錫戰役。萊比錫戰役又被稱爲萊比錫民族大會戰。
接受了現代民族國家理念的歐洲諸國打着本民族的旗号,以本民族爲宣傳、煽動戰争的理念和口号,投入萊比錫會戰的歐洲各民族除了傳統的戰争認知之外,都加入了全新的,認爲自己是在爲自己的國家和民族未來在進行戰争的認知。全新的現代民族國家開始在萊比錫進行了慘烈的厮殺。
作爲新現代民族國家的法國,終于失去了自己在歐洲的優勢。
現在韋澤無疑要借用這樣的現代民族國家的理念,隻有提出“炎黃子孫”“中華民族”的理念,才能把土家、客家,漢人、苗人、壯族人都納入到一個理念中來。隻有用“中華民族”才能合理的解釋爲什麽廣東乃至全中國所有人民都要天然的膺服在同一面旗幟之下。
所以韋澤心中是百感交集,在21世紀,一個英國社會學者提出了“想象的共同體”這麽一個關于關于民族的解釋。現代基因技術證明,中國父系有着高度的統一性。韋澤并不覺得中華民族這個說法有什麽問題。
不過現代民族國家的概念一旦在中國成爲主流思維,那麽現代民族國家所帶來的一些負面的東西也幾乎不可避免。韋澤即便曾經覺得這沒什麽了不起,等到他自己站在這個關口的時候,此時竟然忍不住也覺得有些心驚呢。
但是這種悲天憫人的感覺并沒有讓韋澤遲疑太久,物質第一性的基本原理決定了一切。如果韋澤不能夠在未來的戰争中獲取勝利,那麽他以及他所領導的光複會,都不會有明天。
所以韋澤高高的舉起手,示意大家靜下來。很快,在熱切争論甚至争吵中看到韋澤這個手勢的光複會會員們開始閉上嘴,轉向他們所信服的領袖。争論聲停止了,所有光複會會員們都等待着他們的領袖表觀點與态度。很大程度上,那也将是光複會的觀點與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