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田家鎮不遠的清軍軍大帳,湘軍的四大頭子,曾國藩、曾國荃、胡林翼、塔其布正在商讨未來的戰争。
接到了鹹豐皇帝的聖旨之後,曾國藩立刻寫信給左宗棠,再次言辭懇切的請再次成爲湖南巡撫幕僚的左宗棠出山相助。這信是以八百裏加急的書發出去的,左宗棠倒也爽快,同樣以八百裏加急的快件把回信發給了曾國藩。
聽了胡林翼頗爲焦急的詢問,曾國藩把左宗棠的信交給了胡林翼,曾國荃也湊過來一起觀看。與以往一樣,左宗棠在信的開頭依舊以“滌生”稱呼曾國藩,左宗棠在信告訴曾國藩,鹹豐下令讓左宗棠去浙江當練兵大臣,左宗棠欣然接旨,準備上任去了。
看到左宗棠如此幹淨利落的拒絕了曾國藩的邀請,胡林翼是相當的失望。如果送信的速度能夠達到八百裏的話,從田家鎮前線到湖南,寫信回信樂多兩天就能完成。不過以滿清的通訊系統,這信件往返花了整整天。天,曾國藩等人已經充分讨論了鹹豐皇帝下達的命令。對于湘軍最有利的局面莫過于左宗棠加入湘軍,獨領一軍。以左宗棠的能力,定然能讓湘軍如虎添翼。而鹹豐皇帝任命左宗棠爲浙江練兵大臣,徹底斷絕了這個可能性。胡林翼自然感到極爲失望。
與胡林翼的失望相比,曾國荃則是臉色大變。他急切的說道:“這可糟了!”
胡林翼疑惑的皺了皺眉頭,雖然對不能請左宗棠出山頗爲遺憾,卻遠沒有達到認爲要出大事的程度,所以他問曾國荃,“爲何?”
曾國荃負責征召湘軍,對湖南的局面極爲熟悉,他焦急的說道:“左宗棠可不是任人擺布之輩,若是他孤身一人前往浙江,沒有他自己的兵馬,到了浙江之後有何用處?現在湖南巡撫駱秉章對左宗棠言聽計從,定然優先讓左宗棠招兵,我等率軍與粵匪連番苦戰,急需補充人馬,這麽一來……”
湘軍的大頭子都是聰明之輩,接下的話根本無須曾國荃繼續說明。這麽一來湘軍補充部隊的計劃就會全盤落空。不用說,湖南巡撫駱秉章一定會借此機會狠狠打擊湘軍。
一年多前曾國藩征集兵馬組建湘軍,那時候曾國藩練兵的時候讓綠營與湘軍一起操練,他自己就對着士兵們發表演說,試圖以君臣大義說服綠營,讓軍機散漫,整日裏騷擾百姓的綠營不要再自甘堕落,而是要努力練兵,爲國效力。
曾國藩的手伸的太長,直接觸動了湖南綠營的利益。看似忠君愛國的行動,從面子的角度來說,等于是在指責綠營的是壞人,更被視爲暗示綠營的将領們縱容屬下,乃是惡首!
對這種攻擊,綠營立馬就采取了還擊,帶頭鬧事的,是長沙副将清德。他在太平軍進攻湖南時曾臨陣脫逃,此時面對曾國藩卻很勇敢。他不僅帶頭抵制會操,“操演之期,該将從不一至”,而且搖唇鼓舌,四處鼓動各軍不要受曾國藩的擺弄。
自認爲所作所爲上對得起鹹豐,下對得起良心的曾國藩立刻給鹹豐上了個折子,彈劾清德,并猛烈抨擊湖南駐軍“将士畏葸,疲玩已成痼習,勸之不聽,威之不懼,竟無可以激勵之術”。尚方寶劍很快顯示了威力。鹹豐皇帝立刻将清德革職拿辦。
清德的上司、湖南提督,也就是駐湖南最高軍事長官鮑起豹更伺機報複,而機會也很快就來了。綠營兵聽不懂曾國藩的大道理,卻有着自己的審美觀。他們看着曾國藩招來的這些湘勇土包子怎麽看怎麽不順眼,經常借故與湘勇發生械鬥。1853年8月初四,鮑起豹的衛隊又尋釁攻打湘勇,雙方各有負傷。
軍隊沒有紀律,何以平賊,何以安民?曾國藩向鮑起豹發去書,要求他逮捕帶頭鬧事的綠營兵,以杜私鬥之風。
鮑起豹決意要借這個機會好好教訓教訓曾國藩。他故意将幾名肇事士兵五花大綁捆起來,大張旗鼓地押送到曾國藩的公館,同時派人散布曾國藩要嚴懲這幾個綠營兵的消息,鼓動軍人鬧事。綠營一傳二、二傳三,越聚越多,群情激憤,紛紛上街,遊行示威,要求曾國藩釋放綠營兵。長沙城一時大亂。
張亮基調走之後,湖南通省官員都和曾國藩氣味不投。出了這個事,滿城官員都關起大門,袖手旁觀,心暗喜。“營兵既日夜遊聚城,武官閉門不肯誰何。”等着要看曾國藩的笑話。綠營兵見狀,膽子更大,居然開始公然圍攻曾國藩的公館。
曾國藩的公館就臨時設在巡撫衙門的射圃裏,與巡撫駱秉章的辦公室僅一牆之隔。曾國藩以爲綠營兵膽子再大,也絕不敢武裝攻擊他這個二品大員。所以被綠營兵包圍後,他還若無其事地處理公。不料綠營兵竟然破門而入,連傷了他的幾個随從。連曾國藩自己都差讀挨刀。曾國藩奪門而逃,幾步竄到隔壁巡撫辦公室門前,連連急叩。
綠營在門外鬧事,巡撫駱秉章聽得一清二楚,但是卻裝聾作啞,暗暗發笑。他早應該出來調停,卻一直假做不知。直到曾國藩來叩門,他才故作驚訝,出來調停。綠營兵一見巡撫駕到,馬上規矩下來。
駱秉章的調處辦法是命人把鮑起豹捆送來的那幾個綠營兵帶過來,他親自上前松綁,還連連向他們道歉,說讓兄弟們受委屈了!
綠營兵面子掙足,興高采烈擁着這幾人而去。
隻剩下駱曾二人了,駱秉章一句安慰的話也沒對曾國藩說,隻淡淡地說了一句:“将來打仗,還要靠他們啊!”就轉身走了。
曾國藩被氣的差讀吐血,可他也明白的看到湖南官府完全支持綠營,不得已,曾國藩隻能帶着湘軍跑去衡陽,避開湖南官府。這才算是順利的繼續練兵。
現在曾國荃簡單的讀了一下,湘軍四位首領都很清楚,有了皇帝的命令,早就想繼續整湘軍的駱秉章絕不可能放過此次機會。湘軍短期内想補充兵力的想法完全落空了。
塔其布看曾國藩眉頭緊皺的模樣,忍不住說道:“曾帥,不如末将向萬歲爺上個折子,說說此事?”
塔其布乃是旗人,曾國藩讓他當副手,也大有向皇帝表示自己忠誠的意思。而塔其布并沒有因爲自己是旗人就覺得高人一等,他極爲支持曾國藩。在這種時候,塔其布上奏折比曾國藩上奏折更有效果。
曾國藩隻是思忖了片刻就說道:“不必了。雖然我軍需要補充,可真正的對手乃是韋澤。那韋澤屢戰屢勝,手下盡是精銳。靠征召來的兵,隻怕不是他的對手。”
挺曾國藩這麽一說,塔其布也沒辦法繼續說下去。
幾日來湘軍大頭目們一直在研究鹹豐的聖旨,以及當下的局面。鹹豐皇帝急令曾國藩派遣水軍順江東進,進攻天京城。不用結合戰局,僅僅從聖旨上的行就能看出鹹豐的急迫。結合了戰局之後,曾國藩更是能理解此時江南局面的危急。
曾國藩與好基友江忠源之間保持着高密度的情報往來,對安徽的局面非常清楚。太平軍占據了皖地區,大量的糧食順流而下供應天京城的需求。這讓曾國藩曾經設想的扼住兩湖地區後,掐斷太平軍糧饷供應的計劃完全落空。
盡管著名的粵匪頭子韋澤離開了安徽,太平天國并沒有放松對皖的控制。江忠源告訴曾國藩,粵匪現在固守着壽州與鳳台,與在宿州的淮軍針鋒相對。如果沒有特别的變故,江忠源短期内依舊處于兵力的劣勢地位,無法揮軍南下。
曾國藩在湘潭大勝,趁勢反擊,打到了田家鎮附近。如果曾國藩率軍東進,對面的太平軍大敗之餘,未必是曾國藩的對手。攻克田家鎮之後,湘軍再拿下湖口,就能順江而下。太平軍爲了确保天京城不失,定然要調動機動兵力前去協助防衛天京城。根本不用想,太平軍這支機動兵力自然是韋澤的部隊。曾國藩的湘軍無論如何都要與名聲赫赫的韋澤部隊正面交手。
曾國藩并非是一個狂妄之輩,韋澤面對清軍屢戰屢勝,和這樣的敵人作戰,曾國藩絕不認爲自己能夠輕易獲勝。
曾國荃、胡林翼、塔其布的視線都落在了曾國藩身上,曾國藩當然可以拒絕鹹豐皇帝的命令,至少可以陽奉陰違。湘軍是否服從鹹豐皇帝的命令實施東征,就看曾國藩的意見。
“萬歲所慮甚是,我等早就說過多次,此時必須東征!”曾國藩咬咬牙,終于下了決心。
“爲何?”曾國荃忍不住問道,“既然左宗棠要去浙江做練兵大臣,我等不妨讓他去。左宗棠自比今亮,想來他定然能夠在浙江擊潰粵匪!”
曾國藩歎口氣,“國荃,若是我軍不東進,韋澤必然東進。就江蘇官軍新敗,根本抵擋不住韋澤的兵鋒。韋澤一旦攻克蘇州,與上海小刀會的逆賊們合兵一處,那整個江南局勢就真的會糜爛。萬歲所慮的正在于此!”
曾國荃并沒有被他哥哥說服,江浙的官軍無能,憑什麽讓湖南的湘軍承擔?雖然想說這話,可曾國荃卻沒直接說出口,他旁敲側擊的說道:“據說江南江北大營還剩下五萬人馬,就算是無法剿滅韋澤,好歹也能抵擋一陣,那時候我軍修正完畢,就能從容進兵。早幾日晚幾日又有何妨?”
曾國藩沒說話,胡林翼已經明白了曾國藩的意思,他說道:“沅浦兄,我軍此次重創粵匪水軍,這些水軍主要是粵匪從鄱陽湖弄到的大量船隻與水手。那韋澤并不用占據浙江,隻需控制太湖,他就可以如法炮制,重建粵匪水軍。我軍現在水軍大戰優勢,若不在此時動手,以後可就麻煩了!”
聽了胡林翼的話,曾國荃立刻就明白了。就江浙那些人的德行,韋澤定然能夠短期内控制太湖,若是讓太平軍重建水軍,湘軍現在的優勢就蕩然無存。想到這裏,曾國荃也放棄了阻止湘軍出兵的努力,他沉默下來。
見沒人反對,曾國藩命道:“我軍抓緊休整,能補充多少就先補充多少。三日後兵發田家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