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行軍完全按照上次的路線,行軍司馬張應宸早在2月14日那天就出發,提前兩天開始确定行軍路線、休息點與宿營點。不僅僅要做好路線準備,包括在哪裏搜集取暖做飯用的燃料,在哪裏取水,行軍司馬都要全部負起責任來。
張應宸自認比較機靈,在韋澤的老班底裏頭中又是第一個晉升司馬,分得的手盡管未必在戰場上比韋昌榮等老兄弟更加骁勇善戰,與辎重部隊的兄弟相比,皆能稱爲精銳。他心裏面自然是得意。
韋澤向他講述行軍司馬職責的時候,張應宸也覺得聽的很明白。但是真的一出來,張應宸在行軍第一天就鬧出了問題。他居然忘記了确定從哪裏弄來燃料。這不是二十幾個人行軍,随便整點枯枝幹草就行。二百多人有些部隊的火堆都燒的很好,而有些部隊的燃料不夠幹燥,還正在冒濃煙。這煙熏火燎的,對部隊休息影響很大。
“既然是走同樣的路,還要保持相同的行軍速度,這些看似很細節化的東西就顯出問題來了。若是某些倒黴的部隊每次休息的時候都受到一定影響,積少成多,會對整個部隊造成影響。”韋澤到沒有發火,他隻是就是論事的對張應宸說道。
張應宸對韋澤非常服氣,雖然還不能體會韋澤所說的問題“嚴重性”,可他自家明白自家事,确定燃料的事情的确是他給忘記了。因爲是第一次能夠指揮20餘人的部隊,這一路上張應宸意氣風發,結果把這些具體細節忘記了。正在覺得羞恥,張應宸就聽到韋澤說:“張司馬,你倒也對着那單子仔細看看。”
“那單子……”張應宸覺得更加羞愧起來。韋澤給張應宸的偵察部隊寫了個手冊,内容當然是草拟的。當時韋澤就告訴張應宸等人,先按照單子上列的規矩的辦,執行過程中若是遇到問題,就暫且把問題記下。這些内容都是不斷調整,不斷完善的。
張應宸覺得自己走過這條路,根本不用擔心那麽多。更重要的是,張應宸識字,卻認識的字不多。韋澤的單子上很多字張應宸認不太全,一些話韋澤講解的時候張應宸能夠聽明白,讓張應宸自己一讀,就稀裏糊塗不明所以了。所以張應宸努力之後幹脆放棄了按照單子上列的内容對照着做,而是按照自己的記憶以及經驗來辦。
現在韋澤一發問,張應宸喏喏了幾下,最終低聲答道:“韋卒長,我先是沒細看,然後就沒再看。”
“哦?”韋澤驚訝的應了一聲。張應宸覺得韋澤隻怕接下來就要一通大罵了,其他人遇到這等事沒有不罵的。張應宸是自己挺内疚,實在不願意編出什麽應付韋澤的話,他也就等着韋澤訓斥。
韋澤頗爲高興的說道:“應宸,我得說,你給我說實話,這真是做得好!”
張應宸愣了,韋澤完全異乎常人的反應也令張應宸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韋澤的欣喜當然不是裝腔作勢,他接着說道:“應宸,你沒辦法按照規矩辦事,定然是遇到什麽難處。來,你就把你爲什麽不能按規矩辦事中遇到的問題給我說說。”
既然韋澤如此體貼,張應宸倒也放開了,不識字,讀不懂韋澤的行文,對内容理解艱難。一開始張應宸還覺得不太好意思說,怕傷了韋澤的面子,但是看韋澤如此坦然,他所幸就把全部的東西都說了出來。
韋澤把張應宸的行軍條例拿過來,根據張應宸提出的内容,他與張應宸邊分析,邊修改。修改了個開頭之後,部隊就開始繼續行軍。韋澤與張應宸邊走邊談邊修改,到了晚上還繼續改,最後張應宸拿到了一份幾乎是全新的行軍條例。這行文自然是完全的大白話,一條條的讀下來,他算是基本能讀懂了。
“你自己先讀,然後讓其他的兄弟也跟着讀。若是還有不懂的,就來找我繼續改。”韋澤說道。
“韋卒長,不管他們能不能讀懂,我一定讓他們給背下來!”張應宸的态度非常堅決。
韋澤擺擺手,“應宸,寫東西給人看,就得讓人看懂才行。若是寫的東西十個人中有九個看不懂,那算是寫的什麽狗屁玩意。你不用在乎我,現在是得讓兄弟們讀懂才行。”
張應宸雖然很感動,卻又覺得韋澤未免太把别人看得重了,他提醒道:“韋卒長,兄弟們中十個裏頭有八九個不識字。”
“這不妨事,我會教大家認字。”韋澤笑道,“應宸,你記得麽,我對你說過,我會把我會的東西都教給你。不僅僅是你,我要把我會的東西都教給兄弟們,你們要給我學會才行!”
天亮之後繼續行軍,畢竟是走過的路,加上有專門的行軍隊伍與後勤隊伍,這次行軍速度遠比上次要快得多。然而整個隊伍胫骨兩天的行軍,有一部分兄弟逐漸開始頂不住了。
這年頭中國軍隊軍事訓練十分松弛,行軍尤其如此。太平軍的兄弟們打仗時候士氣很好,但是沒針對行軍進行過大量訓練。而且韋澤他們一個多月來一直行軍,他們現在的速度也不是一般兄弟們能夠輕松跟上的。
“咬牙堅持住,過來勁就好了!”韋澤除了這麽對大家說之外,也沒有别的更好辦法。
到了2月18日下午,精疲力竭的部隊終于抵達了官道附近。上一次,韋澤他們是花了六天的時間才走到這裏,這次隻用了上次三分之一的時間。
2月19日一早,張應宸就帶回了沿着官道偵查的消息,一隊兩百多人的清軍押糧隊正在沿着官道向韋澤這邊行進。
2月20日,清軍押糧官紅着眼睛等到了天亮。不久一支運糧隊在官道上被劫了一次,被搶了不少東西。自此,押運糧草的清軍都上了心。這次運糧時,押運隊伍人數增加到了250多人,警惕性也大大提高,始終有一部分火槍手時刻準備着開火。
從昨天開始,就有一隊土匪出現在官道附近。運糧隊很快就發現了土匪們的蹤迹,随即與土匪們打了一仗。土匪畢竟是土匪,在運糧隊猛烈的火槍射擊下很快就被打跑了。
押糧官卻不敢大意,根據出發前上司的交代,這幫土匪們頗爲悍勇,絕對不能小看。事情果然如此,土匪們被打跑之後并未放棄,而是陰魂不散的尾随着運糧隊。大有準備趁着運糧隊大意時候下手偷襲的意思。
按照清軍對運糧隊的方法,押糧官向着前面官道上的哨卡派人請求救兵。哨卡裏面還有四五百人,隻要能再派遣一百多人援助。将近四百人定然能讓土匪們知難而退。說不定還能殺傷些土匪,拿了人頭回去報功。
夜裏面,押糧官在官道上嚴加防範,數次用火槍射擊打退了土匪的進攻。這一晚上下來,已經是人人疲憊不堪。此時押糧官已經沒了立功的想法,滿心希望哨卡接應的隊伍趕緊來,好歹把運送的過年物資安全保住。若不是過年時候欽差大人已經到了新圩督戰,上司也不會如此逼迫着現在運這麽一批犒賞的東西到前線去。
“大人,咱們是不是動身往哨卡那邊去。”手下對着押糧官問道。一夜沒睡,不僅僅是押糧官雙眼通紅,運糧的部下們也是各個神情疲憊。土匪們數次騷擾,部隊打了一夜的槍,還有十幾名兄弟因爲火槍炸膛受了傷,眼下部隊的士氣已經跌落到谷底。
“就在這裏固守!說什麽都不能讓土匪們有可乘之機。”押糧官命道。
正說話間,突然聽到前方官道遠處傳來了槍聲。這下,運糧隊立刻驚懼起來。難道前面埋伏了土匪?若是埋伏了土匪,那又是誰與土匪們打起來了?是前面哨卡派來的援軍麽?
“大人!大人……,咱們怎麽辦?說不定前面是哨卡的兄弟們!”說話的小軍官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
“莫慌!”押糧官喝道,“排好陣勢,原地固守。”
土匪們如此狡詐,竟然在前面設下埋伏,還和哨卡派出來的兄弟們打起來。押糧官是下了決心,無論如何都不能主動出擊。
槍聲響了片刻就停了下來,又過了一陣,槍聲再次零零落落的響起來。在運糧隊繃緊了所有的神經,全神貫注的看着前方官道。隻聽槍聲是越來越近,突然,七八個身穿普通百姓服裝的家夥,手裏拎着長槍沿着官道跑來。
“準備放槍!”押糧官立刻命道,片刻後,密密麻麻的火槍全部擡起,對着前面跑出來的七八個人。那七八個人明顯是沒想到這裏居然有官軍,他們登時就愣在當地。不過片刻後,他們繼續開始跑起來。這次不是順着官道跑,而是試圖向官道兩邊的林子裏面跑。就在此時,官道上又追殺出了二十幾名官軍,前面的土匪因爲呆了片刻,再也擺脫不了官軍的追趕。那些官軍們前面的是扛着火槍,幾槍下去就把土匪打倒在地。這幫官軍們看來也是追的興起,即便是土匪被打倒。後面拿着長槍的還是奮力用長槍猛戳那些土匪。同時,廣東話與湖南話的罵聲也遠遠的傳來。
押糧官長長的出了口氣,他命道:“派人請對面的兄弟過來。”運糧隊的清軍見到的友軍,心也都放進了肚裏。隻是爲了保險,押糧隊排下的隊列還是保持着警惕的陣形。萬一此時别的方向突然殺出土匪來,這可就糟糕了。
過了一陣,那些清軍就到了面前。隻見他們好幾個身上都有傷口,頭上的軍帽緊緊扣在腦袋上。一些人的軍服号坎上也有血迹,還有人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想來是經曆了好一場厮殺。見了押糧官之後,爲首的清軍先麻利的給押糧官行了個禮,接着起身說道:“大人,那些土匪在前面設下埋伏,我們好不容易殺散了那幫土匪,後面的兄弟正在清剿那些土匪。我們幾個追過來。正好遇到大人相助,這才殺了這幫土匪。”
這馬屁拍的極爲順溜,押糧官心中自然是喜歡。
“大人,請借幾個帶刀的兄弟和我們一起前去割了那些土匪的腦袋。還望大人應允。”爲首的清軍帶着一些患得患失的神色說道。
押糧官哪裏能不知道對面這家夥的意思,他們手中隻有火槍與長槍。這火槍已經放過了,長槍自然沒辦法用來割腦袋。而且押糧官他們人多勢衆,若是借了押糧官他們的刀,這腦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不讓壓糧的隊伍帶走。
果然對面爲首的清軍上前幾步,恭恭敬敬的對押糧官說道:“還望大人給小人留下兩三個腦袋,兩個就成。”
“哈哈!”押糧官疲憊了一夜,此時心情放松,對方又如此識趣,他笑了一聲答道:“給你留下兩個又何妨。”
說完押糧官命部下收起火槍,派幾個有單刀的前去幫忙。押糧隊的陣列一開,幾名單刀手就走了出來。
就在此時,最前面說話的那名清軍背後一人突然撩開了長長的号坎,從腰下抽出一把單刀來。押糧官一驚,那家夥方才走路一瘸一拐,比較引人矚目。沒想到他竟然在身上藏了把刀。沒等壓糧官想明白到底怎麽一回事。卻見那裝瘸子的家夥另一隻手擡起,手中是一把雙筒手铳。
手铳口火光一閃,這就是押糧官人生中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