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坑窪不平的官道上,有些清軍很幸運的連竄帶蹦的跑開了,有些則不小心摔倒在地。摔倒的清軍想努力爬起來再跑,卻被後面逃跑的清軍踏在身上。倒地的家夥被踩傷的時候發出了痛苦的慘叫,卻怎麽都掙紮不起來。
緊跟在這些清軍身後的則是太平軍毫不留情的槍刃。韋澤自不用說,一槍就能解決一個清軍性命。槍法并沒有那麽精準的韋昌榮,此時也能從容的直刺清軍的要害,殺敵速度大大提升。
逃的逃,殺的殺。也有人奮力奔向血腥的戰場。
從戰鬥最初開始,張應宸作戰不能說不努力。亢奮的戰鬥情緒徹底控制了張應宸,他就跟瘋了一樣在尋找攻擊的機會。可殺敵并不是靠一腔激情就能完成,因爲缺乏戰鬥經驗,張應宸始終沒能有任何戰果。等張應宸稍微清醒了一些,試圖追上韋澤他們的時候,張應宸看到的是韋澤面對一排排黑洞洞的槍口奮勇沖鋒的身影。
張應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連驚叫聲都發不出來。他做夢都想不到,這世上居然有人能夠悍勇到如此地步。佩服歸佩服,張應宸認爲韋澤這次是死定了。事情的發展再次出乎張應宸意料之外,韋澤空手擋火槍,隻靠一人的悍勇就殺退清軍。
張應宸多次聽說過韋昌榮吹噓韋澤的勇武,張應宸對此是将信将疑的。張應宸是天地會出身,以前走南闖北,見面不如聞名的人物他見得多了。直到親眼見到韋澤作戰的英姿,張應宸才知道有些人是聞名不如見面的。
韋澤殺散了敵人的陣列之後,緊随着韋澤的老太平軍戰士對清軍展開了無情的殺戮。張應宸被戰鬥深深震撼的心中再沒有絲毫的恐懼,一種昂揚的勇氣此時滿溢在張應宸胸口裏面。他提着自己的長槍緊追過去,滿心隻剩下盡早加入戰鬥的行列,和上司與戰友一起大殺清妖的念頭。
到了屍橫遍地的陣前,正好一名方才摔倒的清軍踉跄的爬起來準備逃命。張應宸已經跑的氣喘籲籲,劇烈跳動的心髒也大有想從嗓子眼裏面跳出來的迹象,張應宸仍然端着槍,沖着那名清軍背後被斬了個大口子,背部的軍服号坎被鮮血浸濕的背心猛刺過去。槍尖刺進了那名敵人的身體後被什麽給擋住了,張應宸也不管到底是什麽擋住了槍尖,他用盡身上所有力氣把長槍深深紮入了清軍的背心。
那名清軍發出了一聲慘叫,整個人軟軟的向前撲倒。張應宸刺死了有生以來的第一個敵人。奮力拔出長槍,張應宸緊咬着牙關,高高舉起長槍,對着地上另一個名垂死争紮的清軍全力刺下。
禦前侍衛科隆多肅然的看着前面的戰場,他一直跟在欽差大臣塞尚阿身邊,并沒親眼見過廣西的逆賊。滿清派來在廣西圍剿太平軍的軍隊總數接近五萬,卻是敗績連連。科隆多一直不理解官軍爲何屢戰屢敗,大家都是兩隻胳膊兩條腿,官軍的裝備又比逆賊們強出去太多,爲何面對逆賊竟然始終無法取勝?各種公文中都說逆賊頗爲能戰,科隆多對此并不是太相信。
親眼見到面前這二十名逆賊們發動的進攻,科隆多終于相信逆賊們的确悍勇。官軍們不能說不盡力,面前這群逆賊們的悍勇倒是超出了公文中所寫的程度。更可這還不足以讓科隆多如同押糧隊的那些清軍一樣逃竄。科隆多拉動缰繩,坐下的戰馬原地打了個圈。正當科隆多準備親自帶隊迎擊逆賊的時候,旁邊的另一位禦前侍衛王飛雄搶先一步拉住了科隆多的缰繩。迎着科隆多冷峻的目光,王飛雄大聲說道:“科隆多大哥,讓兄弟我帶親兵打頭陣吧。”
科隆多想了片刻,答道:“也好,王兄弟你要小心了。”說完,科隆多抽出腰間的單刀遞給王飛雄。這是專門賞給禦前侍衛的好刀,王飛雄本想推辭,轉念一想就明白了科隆多的好意。面前的這幫逆賊們雖然悍勇,卻沒有火器。科隆多的這把刀極爲鋒利,削斷逆賊的長槍很輕松。此時隻要能遏止住逆賊的氣勢,赢得一點時間,科隆多就能整頓前隊剩餘的清軍,對逆賊們發動一次進攻。
想明白了這點,王飛雄接過單刀,翻身下馬,叫上欽差大臣塞尚阿給禦前侍衛的親兵,大踏步的向韋澤他們走去。
韋澤此時已經感覺到這隊清軍不對頭。擊潰清軍的後隊,擊潰清軍的中軍迎擊部隊,兩場接戰的過程很正常,清軍綠營兵完全展現出了本該擁有的戰鬥能力。不正常的是這些清軍的中軍居然始終陣形森嚴,還能在一敗再敗的局面下繼續發動進攻。
這些進攻的成效如何且不去說,能發動進攻就說明這支清軍的指揮官看穿了韋澤兵力太少的弱點。韋澤他們到現在已經有些強弩之末的意思,若是清軍能夠再發動一兩次進攻,韋澤他們隻怕連逃走的力氣都剩不下來。
戰鬥到這個程度,韋澤他們也沒了别的選擇。若是此時撤退,是搶不到多少戰利品的。既然清軍中軍依舊秩序井然,他們一旦發動尾随追擊,扛了一堆戰利品的太平軍肯定抵擋不住。眼下隻有徹底擊潰清軍,把他們攆出戰場這一條路可走。而且韋澤堅信,就清軍現在的表現,若是不能拿出底牌來,韋澤能夠帶領兄弟們堅持下去。哪怕是這幫清軍以眼下的戰鬥力戰鬥到最後一兵一卒,韋澤等人最少還有五成勝算。
等韋澤看到清軍再次派出的小部隊逆襲,他就知道清軍也要拼命了。看到爲首的一人穿着醒目的黃馬褂的時候,韋澤更加驚訝起來。穿黃馬褂的應該來自京城,在韋澤的想象中,京城來的黃馬褂等同于無能之輩兼膽小如鼠。京城裏面竟然還有能夠在混亂中堅持作戰的黃馬褂?韋澤真的不相信。
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隻要韋澤現在不是幻聽幻視,那帶隊的黃馬褂已經拎着一口刀,越過敗兵沖殺過來了。越過敗兵的縫隙,韋澤看到規模大大縮水的清軍中軍裏面竟然也有穿黃馬褂的身影。
韋澤此時左手已經恢複正常。既然清軍堅持着不斷迎擊的辦法,韋澤也隻能堅持近身肉搏戰擊潰敵人的既定戰術。由于韋澤部下數量太少,清軍這種分批進攻的辦法甚至不能說是沒效率的添油戰術。
沒有等對面那黃馬褂沖殺到近前,韋澤大踏步迎上前去,手臂一震便沖着那黃馬褂舞出了一個槍花。附身的這身體以前的主人也叫韋澤,雖然隻有19歲,卻是自幼習文練武的家夥。那點文化倒也沒什麽驚世駭俗的,可這身功夫是實打實的厲害。抖槍花是術上的花架式之一,在大規模戰鬥中用處非常有限。可在單挑的時候這花架式的功用就顯示出來。若是黃馬褂的注意力被槍花吸引,在稍有分神的那一刹那,韋澤就可以上去一槍戳死那黃馬褂。
事情的發展并沒有按照韋澤想象的那樣,黃馬褂也是識貨的練家子,一看韋澤的架勢他竟然連退幾步,刀交左手,空出來的右手從腰間掏出了把雙筒手铳。
“我操你娘啊!”這下韋澤心中忍不住又罵了一句,他這是真的驚了。這雙筒手铳一看就是從外國進口的貨色。現在雙方距離不過三四米,這個距離上若是被手铳打中定然非死即傷。可此時撲上去就是硬撞槍口,對方射擊命中率會大大提升。
就在韋澤進退爲難的時候,卻聽得風聲響動,原來是韋昌榮出手了。殺散了面前的清軍之後,韋昌榮的注意力同樣落到了戰場上異常醒目的黃馬褂身上。即便沒見過雙筒手铳,韋昌榮也知道那是火器。因爲與這位黃馬褂距離較遠,韋昌榮把手中的長槍當作标槍向黃馬褂擲去。
那黃馬褂功夫不弱,即便遭到這突然襲擊依舊沒有慌亂,他左手的單刀撩起一削,韋昌榮擲過去的長槍竟然被砍成了兩截。
韋澤哪裏會放過這個機會,他也奮力擲出了自己的長槍。韋澤力氣比韋昌榮大了不少,長槍又快又準。轉瞬就飛到黃馬褂胸前,那黃馬褂下盤極穩,在這危急時刻竟然努力轉動上半身,堪勘避過了前胸要害。然而韋澤的長槍依舊刺中了黃馬褂的右臂。這下,黃馬褂再也握不住右手中的雙筒手铳。但這家夥真的夠狠,他一咬牙,揮動左手的單刀,沿着槍頭削斷了韋澤長槍的槍杆。
見到如此狠人,韋澤甚至有點佩服。這種事情在電影裏面出現過,可親眼看到的時候震撼力依舊十足。黃馬褂的應對非常正确,若是此時拔出長槍,立刻就是鮮血狂噴的結果。若是不管這杆長槍,長槍的槍杆沉甸甸的墜着,那家夥根本動彈不得。即便是強行動彈,也會被長槍豁開傷口,那時候反倒是更容易喪命。斬斷沉重的槍杆,隻留着份量最輕的槍頭在身上,已經是最好的應對辦法。
這樣的家夥是不能放過的,此時韋澤手中沒了長槍,清軍長槍手們逃散的時候倒是把手裏的長槍給扔了不少。韋澤随便從地上挑起一根長槍,就準備上去解決那英武的黃馬褂。
也就在此時,官道邊的林子中猛然有人用廣東腔喊起來:“殺啊!殺清妖啊!”不僅僅是呐喊,有人用木棍撥打樹木與草叢,發出了很大的動靜。按照原先的計劃,韋澤的部下兵分兩路,伍長林阿生帶了八名兄弟攜帶五杆火槍埋伏在樹林裏面,到了沖殺的時候他們就突然連喊帶叫虛張聲勢,以給清軍以更大的心理壓力。到現在他們才鬧出來這個,想來是戰鬥場地移動太快。官道固然坑窪不平,在林子裏面穿行要花費的時間更多。
這時機也不能說不好,更重要的是,林阿生他們帶了五杆火繩槍。喊叫片刻之後,他們從草叢與樹後對着官道上的混亂清軍放了一輪,即便是沒造成清軍什麽損傷,卻讓清軍更是驚懼。這下,連原本尚且算是陣容嚴謹的清軍中軍都有些動搖起來。
就在韋澤準備繼續沖殺的時候,跟在那黃馬褂身後的那些幾個人上前護住了黃馬褂。韋澤也不敢太貿然沖上去,若是那幾個随從也突然掏出雙筒手铳,韋澤可不是刀槍不入的金剛不壞之體。而那黃馬褂卻也沒有堅持,對随從的親兵說了幾句,親兵就護送着那家夥退了下去。
戰鬥不利,又遇到了疑兵,始終相當能戰的清軍也終于放棄了和韋澤他們繼續作戰的打算。清軍的中軍已經收攏了官道上的潰兵,在整個軍心完全動搖前,開始有條不紊的向後撤。令韋澤佩服的是,清軍中軍部隊裏指揮部隊的那厮在撤退的時候居然還能讓清軍火槍手們布下陣列,以火槍逼住陣腳。
清軍開始撤退,韋澤卻不能帶着部隊也開始撤退。好不容易以弱勢兵力壓倒了清軍,這時候需要的是維持這種心理上的優勢。若是韋澤帶人一撤,勉強撤退的清軍隻怕就能重整隊伍開始追擊,前面那些奮勇作戰都等于打了水漂。上前幾步撿起了那黃馬褂丢下的雙筒手铳以及單刀,韋澤帶着兄弟們站在官道上沖着開始撤退的清軍叫罵起來。因爲少年心性,又見到對方陣列中有黃馬褂,韋澤先用客家話罵了一通,又一改平時用客家話,操着京腔尖聲罵了一句,“你們這幫兔崽子!你姥姥的!我操你大爺!”罵完之後,韋澤沖着清軍哈哈大笑。
1852年在廣西是基本聽不到如此正宗的北京土話,韋澤奮力尖着嗓子叫罵,連撤退的清軍都聽的清清楚楚。這嗓子喊完,就見清軍陣中稍微起了些波動。但是清軍隊伍還算是維持了秩序,依舊護衛着前半截的糧隊井然有序的沿着官道向遠離韋澤等人的方向繼續撤退。
等雙方的距離超過了兩百米,韋澤立刻領着兄弟們向清軍後隊那幫試圖逃竄的馱隊奔去。後隊的清軍早就跑的無影無蹤,倒是運送軍糧的馬幫們心疼馬,他們一個個努力的攏住馬匹,若不是管道兩邊林深草密無法逃竄,馱隊隻怕早就帶着馬匹跑遠了。
“我們不殺你們!”追上馱隊之後,韋澤站在一匹馱馬旁邊随口安撫着體如篩糠的馬夫,說話之間,他已經解開了馬背上的竹簍中不太大的袋子。千萬要有鹽啊!千萬要有鹽啊!韋澤心中祈禱着。
兩個袋子裏面都是黑色粉末,在不用多看,那是火藥。再打開另外的袋子,裏面也是火藥。而旁邊檢查另一匹馱馬的韋昌榮已經興奮的喊起來,“這裏是鹽。”衆人驚喜的看向韋昌榮,隻見韋昌榮仿佛不太敢相信自己,捏了一小撮白色的東西送進嘴裏。然後整張臉都皺吧起來。“真的是鹽!”韋昌榮砸吧着嘴開心的笑道。
這下所有人都大喜過望,不管兄弟們呼呼歇歇的喘成什麽樣,韋澤命大家盡力多拿。負責接應的兄弟已經拎了麻繩過來,大家都知道此時得快才行。把兩個布袋用麻繩捆住,往肩頭一搭就能帶兩個。
韋澤也顧不上再去找别的,他對興奮的部下喊道:“把清妖的鞋都給弄下來。不要草鞋!”
這個提醒實在是及時,畢竟是清軍,這些人腳上都是有軍靴的,便是這些軍靴即布制,比起韋澤他們腳上的這些草鞋可是好的太多。戰士們立刻一通狂拽,每人都能均上一雙。韋昌榮的草鞋鞋帶都跑斷了一根,他幹脆坐在地上,脫了自己的草鞋,直接換上了清軍的靴子。站起來走了兩步,韋昌榮笑道:“這還真不錯。”
韋澤卻不想在此時讓兄弟得瑟,他喝道:“撤退!”
一個袋子大概有十斤重,韋澤讓每個兄弟帶了四個。他自己則帶了六個。韋昌榮走在最後,隻見他肩頭上也扛了四個布袋,剛走了幾步,卻又返回身去扔掉了兩個袋子,然後把一匹馱馬上帶的好大幾塊臘肉給拎起來扛在肩上,這才快步沖進了林子裏面。見到韋昌榮拿了臘肉,太平軍的隊伍裏面立刻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等兩軍距離超過一裏地,韋澤立刻命道:“快撤!”韋澤連聲催促。轉眼間,戰場上雙方的角色就發生了調換。清軍成了尚未開始追擊的追擊者,韋澤他們則成了正在逃竄的逃竄者。
撤退的道路是早就準備好了的,也不管清軍怎麽應對,韋澤帶領着兄弟們踏上了回永安城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