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幾名年輕的戰士正在戰場上,他們都穿着廣西普通百姓的服色,身上是黑色的粗布短衣短褲,腰間束了白色的粗布腰帶,腿上打着白布綁腿,腳上則是草鞋。因爲天冷,戰士們腳上纏了原本可能是白色,現在已經髒兮兮看不出顔色的裹腳布。衆人腦袋上并不是廣西那種包頭布,因爲大家都把長發在頭上紮了一個發髻,所以在腦袋上箍了一條白色粗布發帶,猛看上仿佛是一支奔喪的隊伍。
一位濃眉大眼的青年停在戰場中央,棱角分明臉龐有着少年輕人特有的圓潤感覺,怎麽看都不超過20歲的模樣。這名青年名叫韋澤,今年19歲,在太平軍中官拜司馬。韋澤走到一名清軍的屍體前,那名清軍大概是個小軍官,腰間配了一口單刀。剛剛結束的戰鬥中,十幾名清軍被韋澤帶領部屬給被幹掉了。那名軍官見到韋澤等人沖出來之後拔腿就跑,被韋澤攆上去一槍刺死,連單刀都沒來得及拔出鞘。
因爲方才的激烈運動,韋澤大口喘着氣。廣西的氣溫此時隻有6、7度,從口鼻中呼出的氣息在冬日冰冷的空氣中很快就凝結成了一團團的白霧。俯下身,韋澤從屍體上解下刀來。将單刀拔出鞘來一看,這不過是把很普通的制式鐵刀,全然沒什麽稀奇。
“四叔,咱們要不要去追那群瑤人?”身邊的一名叫韋昌榮的太平軍伍長興沖沖的問道。這隊清軍在和一夥兒瑤族人見面,正好被行軍到此的韋澤他們看到。韋澤帶着部下布下埋伏,他自己帶着一半的兄弟偷偷摸過去發動突然襲擊。這十幾名官軍們看到突然從樹林裏面沖出十幾名太平軍來,立刻吓得發一聲喊,扭頭就往山下跑。逃跑的清軍一頭就撞進了韋澤布下的口袋陣裏頭,被徹底圍了起來,十幾人轉眼就全軍覆沒。而那群瑤族人則是扭頭就往山上跑,此時已經遠遠的跑得沒了蹤影。
聽自己的堂侄兼伍長韋昌榮韋澤這麽問,韋澤笑道:“追誰去啊?咱們這次又不是要和山上的瑤人過不去。快點,打掃完戰場,繼續前進!”
“韋司馬,這些清軍的屍體怎麽辦?”旁邊另一位太平軍的戰士問道。說話叫做張應宸,是韋澤部下的一名伍長。
“别留在這邊的路上,咱們是來探路的,搜完之後找個沒人的山溝把他們扔進去就行。”韋澤答道。
興沖沖的二十幾名太平軍戰士在清軍的屍體搜索起來,懷裏的錢物,攜帶的兵器都被拿走,清軍腳上的布鞋也被拽了下來。太平軍戰士最後又把清軍的腰牌,腰帶都給解下。
韋澤站在旁邊看着戰士們搜索,他原本想看看到底都搜出來些什麽,然而注意力卻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清軍們的腦袋上。這不是韋澤第一次看到清軍的腦袋,這幫清軍都留着1852年的滿清官方發型,這種發型俗稱“金錢鼠尾”。就是将腦袋四周頭發全部剃去,僅留頭頂中心的頭發,其形狀一如金錢,而中心部分的頭發,則被結辮下垂,形如鼠尾。而這根“鼠尾”還要能從一枚銅錢中傳過去才行。
原本親手殺了這些清軍,韋澤一度沸騰的殺氣也基本不剩什麽了。可看那清軍腦袋上金錢鼠尾的發型,韋澤心中依舊冒出相當強烈的恨意。這并非韋澤嗜殺如命,而是因爲韋澤的奇特出身。與太平軍中此時數百名官拜“司馬”的男男女女相比,與整個太平軍兩萬多名将士相比,韋澤無疑是最特别的。因爲他是個穿越者。
三個多月前,韋澤韋司馬隻是一位21世紀的技術人員,主攻螺旋槳設計制造,大學畢業後分到了在北方的大型國有船舶企業工作。在他身爲高級工程師的父親安排下,韋澤按照業内模式被分配去基層幹了兩年多。先是在各個車間裏面學習,熟悉船舶行業的各個部門,接着被掉回到設計部門。在重新操起繪圖闆以及電腦上的cad一周後,韋澤發現自己“一覺醒來”就成了1851年年底的19歲“天平天國戰士”,經過三個多月的煎熬,韋澤現在是帶領五個五人隊的“兩司馬”。
回到1851年的韋澤自然有各種強烈的不适應,諸多的不适應中最強烈的幾項之一,就是看到這個“金錢鼠尾”後的強烈厭惡感。
受到曾經看到過的影視作品的蒙蔽與誤導,韋澤雖然聽說過“金錢鼠尾”的名字,卻一直以爲滿清的發型其實是滿清滅亡時候那種剃掉腦袋前半部頭發,後半部的頭發梳成大辮子的“陰陽頭”。等他剛穿越之後親眼看到金錢鼠尾的真正面目,青森森的頭皮,腦袋上殘留那一撮頭發梳成一根小醜般的辮子。韋澤徹底明白了滿清推行“易發令”的時候,漢人爲何因爲拒絕接受這種蠻夷發型而掀起了大規模的起義。
學船舶制造業的工科生要學習中國船舶史,學習中國的船舶史就必然要接觸中國的近代史。21世紀上大學畢業的年輕人們在曆史中學到的是中國輝煌的過去,看到的是最多十年後就能超越美國,成爲世界第一經濟大國的未來。而中國造船業徹底落後世界的時代無疑是在滿清統制的時代,那個時代中國遭受的無盡屈辱,帶給韋澤這些在中國蓬勃興起的時代中成長起來的年輕人的,是無法言喻的痛楚感。
中國有着輝煌的過去,中國同樣有着光明的未來,那麽使中國百年沉淪與屈辱的罪魁禍首無疑就是腐朽堕落的滿清政權。
韋澤和普通的21世紀青年一樣,堅信在滿清時代反清擁有不可動搖的正義性。和21世紀的中國青年一樣,韋澤也有諸多民族的朋友,其中不乏滿族朋友。這些青年大多數都是新中國生于城市長于城市的工業化一代,甚至連少數民族的年輕朋友們也都不反對取消民族劃分。所以韋澤對滿清的極大仇恨其實相當泛泛,并沒有特别的針對對象。
至于太平天國,韋澤的了解也都是曆史考試必須記住的那點子内容。然而當韋澤看到清軍腦袋上那令人惡心的“金錢鼠尾”之後,他立刻就下定了要跟随自己并不熟悉的太平天國推翻滿清的決心。
美與醜是非常容易辨别的東西。太平軍的發型服飾與中國傳統的“峨冠博帶”也相去甚遠,曆史上滿清污蔑太平軍爲“發匪”“長毛賊”,因爲太平軍不剃頭,隻是把長發披散下來。廣西素來有裹包頭布的習慣,留長發太平軍戰士們帶上了各色的包頭布,很有文藝青年範。
雖然現在韋澤能夠完全認同太平天國的隻有發型這麽一個理由,但是這一個理由對早已經決心反清的韋澤來說已經足夠了。
搜身此時已經完成,清軍的屍體上最終隻剩了一條沒了腰帶的褲子。他們的上衣也被剝下來,此時畢竟是冬天,太平軍戰士們多一件外衣也有助保暖。韋澤想了想,又把清軍腦袋上的辮子都割下。看着旁邊韋昌榮那不解的神色,韋澤笑道:“辮子又不重,帶回去正好請功!”
廣西号稱百萬大山,大瑤山山巒疊翠,在戰場附近就有山谷。清軍的屍體被抛入山谷,轉眼就沒了蹤影。清軍還能留在戰場上的是他們的武器,十幾名清軍的武器中一半是長槍,另一半則是火繩槍。這就是韋澤回到這個時代之後另一件不能立刻接受的事情。這個時代的清軍竟然是一支火器化的軍隊。
曆史教課書上講了清軍裝備落後,在外國軍隊面前不堪一擊。曆史教科書上卻沒有詳細講述,清軍此時的裝備竟然已經半火器化了。韋澤等人是從大瑤山南邊的永安城一路走到這裏的,此時清軍正在圍攻太平天國占據的永安城。圍攻永安的清軍中,六成以上的士兵都裝備了火槍,清軍的南北大營都有大量火炮。這與韋澤想象的那種由大刀長矛武裝起來的清軍完全不同。
一開始,韋澤甚至以爲自己隻是到了一個類似地球的其他星球。經過這三個月時間之後,韋澤确定自己的确是回到了清朝。而清軍的主力裝備,無疑就是這些火繩槍與大炮。這種認知并沒有讓韋澤生出“滿清的裝備也不是那麽差”的感歎,而是讓韋澤對滿清,對這個時代的中國更加絕望了。
新中國艱苦卓絕的戰争史中,那支偉大軍隊擁有的軍工生産能力,武器裝備都與敵人有着代差。前輩們以貧瘠的根據地與工業化的日本進行着艱苦卓絕的戰鬥,并且頑強的不斷擴大敵後根據地,把中國的國土從侵略者手中一寸寸的奪回來。
滿清的火繩槍固然與這時代流行的燧發槍有不小差距,卻遠沒有到達一場戰鬥隻有五發子彈的八路軍與敵人之間的差距。在武器裝備差距有限的局面下還能被打得簽署了無數喪權辱國的條約,這樣的滿清是必須消滅掉的。不消滅掉滿清,就注定沒有中國的未來。韋澤對此堅信不移。
十幾名清軍攜帶的錢财不多,韋澤登記造冊後讓負責後勤的伍長林阿生把财物收起來。
“出發!”韋澤命道。26人的小隊扛起自己的裝備,在韋澤的帶領下向着東北方向繼續前進了。